雲微升的臉色接近慘白,額間的汗珠不再隱匿蹤跡,全都滲了出來,越發襯得她此時的不正常。


    疼痛感來勢洶洶,迅速蔓延至全身,連骨頭縫都是痛的。


    “無礙,先進府再說……”


    情急之下,她反拉住薑烏坎的手,阻止他喊人的架勢,“不得,聲張。”


    薑烏坎低頭,都痛成這樣了還強忍著沒有出聲,眼裏的哀求與他剛才對峙時判若兩人。


    卻莫名與他記憶深處的小女孩兒重合了身形,那時的她……也是這樣,氣若遊絲地揪住他的袖子,不叫他去理論,也不叫婢女來侍候上藥,隻看到他蹲下時才勉強展顏一笑。


    告訴他,她不痛,隻是有些困了。


    叫他不要走,陪她待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薑烏坎看著她盡管閉著眼都緊皺著眉頭的樣子,心裏暗下決定,以後他都要護著她,不叫她再受傷。


    無論是誰,都不能再傷了她。


    可如今……


    時過境遷,她還是在他眼皮底下難受成這樣。


    這些年,也並非從未受傷。


    心裏頓時一片艱澀。


    自責,擔憂,悲愴……在心頭散出了一圈又一圈漣漪,細細密密的愧疚無可控製地包裹住了他那顆陰暗冷酷的心。


    俯身,將她緊緊抱入懷中,向府內走去。


    “殿下!”


    “公主……您——”


    “都給本王退下,”薑烏坎大步流星地穿過庭院,審視地眼神打在聚來的步舟和絲蕪身上,冰冷道,“殿下累了,需要休息,沒有命令,任何人不準靠近半步。”


    “違令者——”


    他毫不掩飾心中噴薄而出的殺意,上位者的漠然與豪橫如一把淬毒的尖刀,無差別地向四周的每個人攻擊去。


    “殺無赦!”


    竟也實實在在震懾住了本要上前的眾人。


    步舟還梗著一股氣,並不受薑烏坎影響,他分明看到公主不同尋常的安靜,疑心是薑烏坎做了什麽。


    小臂微振,一條幾不可視的絲線迅速掉下並纏入指尖,就在向外甩出的瞬間,一隻手在他身後點了兩下。轉頭望去,對方搖頭製止。


    遂棄。


    薑烏坎憑著僅存的有限記憶,向雲微升寢殿走去。至門口,還發現了幾個極其礙眼的身影。


    “殿……殿,殿下!”


    “攝政王——啊!”


    薑烏坎心急如焚,急著檢查她的情況,卻一而再再而三被堵住去路,便一腳踹了過去,將滔天怒火發泄在了毫不知情的麵首身上。


    “饒命啊攝政王,饒命啊,奴才——”


    “閉嘴,滾。”


    他不介意再多踹幾腳。


    “是,是……”


    幾人連爬帶滾地走了,最開始被踹了一腳的那個,嘴裏甚至還吐著血,都不敢去擦,顫顫巍巍站起來,跌撞著滾出去。


    頓時,四周一片死寂。


    “哼,你可知道你剛踢的是誰?”


    被薑烏坎輕放於床上時,雲微升已經度過了最初的難忍,緩和了許多,以至於又開始轉起了壞心眼。


    “還難受嗎?真不需要叫大夫來?若是擔心泄露,我可以找人來——”


    薑烏坎沒有迴答她這種無聊的問題,也不關心踢了誰。


    “你應該是沒看清吧,”雲微升刻意打斷他執拗著的問題,撐起身來,向他靠近,“他可是——”


    “我不關心他是誰。”


    一次就罷,還被打斷了兩次。


    薑烏坎就是傻子也明白了她逃避的主意。


    但也很不爽雲微升從進門起就一直提起的那個人,看她又恢複了那氣死人不償命的作勁兒,曉得她是好些了,不情願道,“還能是誰,你的小情人……”


    想到她的態度,又冷哼一聲,“別和我說是你最近的新寵,踢都踢了,難不成你還有為了一個玩物來找我報仇?要說起來,還是你這府中太不像話,尊卑不分,主人家的榻臥之地,竟也妄想恃寵而驕就敢湊近,換作是我,非要亂棍打死攆出去。”


    他無不邪惡地努力上眼藥,攛掇著她處置了那些沒規律的人。


    “哈哈哈,非也。”


    雲微升半靠在薑烏坎替她豎起的枕倚上,好笑地看他演著獨角戲,光是看他一句跟著一句的惡毒,就知道他是真沒認出來。


    也著實是出乎意料,叫她不免有些懷疑,他究竟是怎麽靠著這個腦子走到如今這地位的。


    “他可不是我的小情人,他是你的小奸細啊~薑大人沒認出來嘛,那可是每隔三日就向外給你傳一次公主府消息的人啊,薑大人?”


    那人算是長公主府裏的元老人物了,也是薑烏坎給她找來的第一個麵首。


    因為是第一個的原因,長得與楚徑還不算最像,不受寵,也因此並不怎麽被府中的人注意,也就更方便了他做內應。


    幾年下來,竟也沒人發現過一次他的問題。當然,這之中並不包括雲微升。


    “咳。”


    薑烏坎是真沒認出來。


    且不說這些年,那些被找來的人匆匆看了一眼就叫他心生後悔,越發恨自己怎麽就鬼迷心竅到這個地步,不是揮手送走,就是看也不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動手一刀砍死一個,叫她永遠也見不著這些替身。


    就是內應,也隻傳消息,不見人。


    他怎麽可能認得出。


    他又不是她,對楚徑那廝有什麽念念不忘的執念。


    “你,你既然都知道他是誰了,怎麽還留著?”


    薑烏坎不解,她並不是心慈手軟之人。


    “你想殺我嗎?”


    雲微升反問。


    “不想。”


    薑烏坎想也沒想作了答。


    這是第一次,兩人之間沒有猜忌,沒有虛偽地談起了這種問題。


    “那麽……留著他,也不會威脅我的性命,何必處置了多背負一條血債?”


    她也如實迴答。


    “你何時開始信了這種沒有邊際的東西?”


    薑烏坎不以為意,他平生最不信因果報應,也不服老天。在他年少時被抄家,無數次向上天祈禱卻沒能沉冤得雪的那刻起,他就認定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要與老天爺,甚至閻王爺博弈。


    傾盡所有去奪迴自己失去的。


    哪怕最後隻勝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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