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個小時,孫耀華便在學校裏聽見了東三街口傳來的轟隆爆炸聲和鬼哭狼嚎的喊叫聲。


    欣慰一笑。


    成了。


    隻能你們放火放毒,我們難不成就不會嗎。


    她早在開打之前,就做好了準備。


    這些廠子在戰爭期間,留不住。


    遲早會被日本人霸占。


    咱們自己人心疼自己的命民族產業,不會貿然衝進去毀壞。


    可日本人不會。


    他們做慣了燒殺搶奪之事,看見那樣豪華的廠子,難免心生覬覦。


    孫耀華要的就是他們這種不知廉恥鮮廉寡恥的惡心勁兒。


    那廠子,原本是她留給日本人的“禮物”,讓他們“一飛衝天”的好東西。


    她要讓他們知道,惦記別人家東西的人,都,該,死!


    隻是現在剛好,又有了別的用處,卻能發揮更大的用處,送走更多的鬼子。


    嗯,太值了。


    自那天的分別之後,孫耀華又沒了他們的消息。


    現在城中已經是一片狼藉。


    戰場不斷在蔓延,從川沙口到羅店再重新退出至月浦,改變線路再小股部隊大股部隊穿插著打了進來。


    新來的將軍堅持“不退”戰略,以二十四小時為周期,以人命為代價。白天邊打邊撤以消耗日本軍力,晚上再堅決發動兇猛攻擊,逆襲搏命。


    在敵軍的探照燈未使用前,如此至少可以衝到敵方陣營麵前去拚刺刀。


    許多戰士本著“一個換一個絕對不白死”的信念與其展開了殊死搏鬥,竟然創造了另一個奇跡——裝備普通的第一軍與精良著稱的海陸空日軍僵持了大半個月。


    光明女校外,每日來來迴迴許多部隊,但無一中國軍隊駐足停留,隻有一些日本軍隊在路過時會向裏麵投以莫名邪惡的眼神。


    讓人看了恨不得要去剜了他們那一雙雙惡心至極的眼睛。


    然而,今天外麵有所不同。


    日軍似乎退了些,周遭的炮火槍聲也弱了許多。


    “我找孫耀華,對,她在裏麵?”


    孫耀華才出來,就聽見有人在叫她,從院門口傳來。


    牆邊上站著一個人,穿著白衣大褂,一邊衣領還露在外麵,滿臉焦急,隱隱還有幾分驚喜。


    孫耀華比他還驚喜。


    “瑞華!”


    她放下手裏才從裏麵搬出來的凳子,向趙瑞華跑去,到了麵前想也不想伸出雙手就抱了上去。


    緊緊的,可以感受到他的溫度,是活的,過得好好的。


    十四號飛機轟炸當天,隻知道我們取得了勝利,可不知道損失了多少。


    後來沒幾天,就有人說日軍狡詐,他們的設備也先進,早就摸清了城中的各路建築裏麵有什麽。


    因此,專挑醫院糧倉炸,要釜底抽薪,斷了我們的後路。


    其中之一就是前瑪利亞醫院,炸得最為嚴重。


    孫耀華聽完,當即就懵了。


    瑪利亞醫院……


    趙瑞華在那兒啊!


    可戰爭阻隔的不僅僅是消息,還有人身自由。


    兵荒馬亂,槍林彈雨,寸步難行。


    連確定他究竟死沒死都不能。


    直到今天,她聽見這個聲音的瞬間就反應了過來,就要衝到他跟前,確認他是真正的活著。


    “太好了,嗚嗚嗚,你沒死,咱倆都活著,嗚嗚嗚,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孫耀華的堅強在此刻崩塌。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滿天飛的炸彈,見到隨地的死人,見到兇神惡煞的日本人。


    她沒有害怕,也沒有哭喊,更不可以慌亂。逼著自己堅強,心裏一直說沒事的沒事的,在看到趙瑞華的時候,一下子全都兜不住了。


    她真的怕死了。


    趙瑞華反而像個哥哥一樣,不如往日在她麵前的軟弱怯懦。


    沒有看見她就哭,卻看見她就笑了。


    笑得眼角劃淚而不自知。


    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點點試圖安撫她的失控,“對啊,我沒死,我還活著,你也活著,感謝上天眷顧,我們……都能活著……”


    他在最後,還是沒忍住哽咽。


    半月前,上級突然下了命令讓他們撤退。


    幾乎是前腳才離開,後腳身後的醫院就被炸成了廢墟。


    那一瞬間,他的心都漏跳了幾下。


    在周圍其他人的驚唿和慶幸之下,他隻想到了一件事。


    還好。


    還好表姐先離開了。


    這種無意間被死神扼住喉嚨的感覺很糟糕,糟糕到他不忍心讓她也經曆一遍。


    可是……戰爭已經打響了。


    上海的每個角落都難逃死亡的逼迫。


    趙瑞華所在部隊將要撤出上海,退至蘇州,但他申請了留下。


    那天他與她約定了,這條路要一起走,而孫耀華也答應了他會陪著她一起。


    那麽如今,他也不會離她而去。


    孫耀華平複了心情後,感覺到四周有些若有若無的打量,才後知後覺感到不好意思。


    胡亂擦了把眼淚,拉著趙瑞華退到角落裏說話。


    “瑞華,你怎麽找到我的啊,你是醫生啊,怎麽跑前線來了。”


    激動之餘,還是擔心。


    連醫生都頂上來了,這局勢是不是已經很不利了?


    “如今哪裏還區分什麽前線不前線的了,”除非離開上海,不然,就是租界都不能全然免遭侵襲。


    現在那些國家都未向日本開戰,可若是有朝一日,萬一宣戰了呢?那租界反而成了甕中捉鱉的好殼子了。


    “我昨日遇到了孫迴哥,是他告訴我,你在這裏。”


    他所在的部隊是增援,昨日趕去一處,3000人的隊伍,打了不到半天就隻剩下不到600人。


    整體士氣低迷到了穀底。


    他把躺在地上的戰士們一個個翻過來,去檢查是否還活著,然後就被一個士兵跑來拽走,說去救他們的長官。


    到了地方才發現,竟然是孫迴。


    “怎麽了,孫迴哥哥受傷了嗎?”


    孫耀華也不是傻的,能在這種時候遇見趙瑞華的,除了傷員就還是傷員。


    “嗯,是受了點兒傷,但隻是被炮彈的餘波震到了腦袋,有些腦震蕩暈了過去。”


    他的警衛員應該是以為他被炸到了。


    “今日一早就醒了,見了我便說起你在這兒的事兒。”


    所以,他才在這個時候趕來了。


    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餘淚,心裏暗暗慶幸。


    幸好,他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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