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至,春日起,原本貓冬的嬪妃們也出來走動,而為表孝道,這一日弘曆和皇後帶著滿宮嬪妃又來到了慈寧宮給太後請安。


    待眾人請安落座後,太後著人將一對麒麟金鎖賜給了儀貴人,又言及這金鎖是她晉升貴妃時先帝賞賜,皇後的笑容淡了些,心中要撫養儀貴人腹中孩兒的決心也越發穩固。


    先前永璉被皇上檢驗功課時犯了哮症,雖並未被前朝大臣所見,但當皇上調查後發覺永璉是被她逼著日夜用功,這才著了涼,對她也冷了許多。


    皇後也責罰了擅作主張的素練,甚至今日來慈寧宮都未帶著素練,可奈何她與皇上間的嫌隙已生,隻能留待日後彌補。


    而此時太後又點了皇後:“前些日子永璉病了,今日哀家觀皇後也有些消瘦,皇後照顧永璉也需得保重自身啊。哀家這有一盆姚黃,是皇上剛讓花草房送來的新品種,名為玉石呈祥,皇後帶迴長春宮去吧。”


    皇後本以太後是要諷刺她,卻沒想到還贈了她唯有中宮可用的姚黃,有些受寵若驚:“兒臣多謝皇額娘。”


    也因如此,皇後也並未注意到坐在對麵的弘曆眼神變化了一瞬,隨後見到宮女們搬來的姚黃時,在場眾人都是驚訝了片刻。


    她們並非沒有賞過牡丹,各色珍品也見過不少,但眼前這盆姚黃色澤如金,花冠如環,宛如華貴軟玉。


    嘉貴人率先站了起來誇讚道:“臣妾們真是托了太後、皇上和皇後娘娘的洪福,竟然能見到如此珍貴的姚黃。”


    其餘嬪妃們也紛紛開口誇耀,其中以高貴妃最為走心,嫻嬪引經據典最多。


    皇後心中高興,不僅同弘曆提出要晉儀貴人的位份,也同意了嘉貴人和玫貴人提出的修飾景陽宮一事。


    好一番妻妾和樂,後宮祥和之景。


    而弘厲卻有些心不在焉。


    前些日他因永璉的病情心情煩悶,也不願去如懿和海蘭同在的延禧宮,景陽宮又地氣潮濕,想起曾囑咐過花草房為慈寧宮培育新鮮牡丹。


    來到慈寧宮時正巧遇到花草房的人擺放鮮花盆景,其中有個宮女心思奇巧,與他奏對時也是迴答機敏,容顏也算嬌美。


    若非之後因前朝事忙,加之李玉前來稟報永璉病況內情,弘曆也就將此事拋擲腦後。


    如今想想,可以先讓人去調查一番這宮女是否與慈寧宮有所關聯。


    ******


    “嬿婉,要去景陽宮送花了。”


    春嬋推門進來時,嬿婉正巧畫好最後一筆妝容,如此原本十分的容色也壓到五六分,但五官還是那副五官,哪怕日後變化巨大,見過她的人也隻會以為是她往日不打扮的緣故。


    “嬿婉……”


    按時她早就看慣了嬿婉這手上妝技術,但不知為何,今日她心中有些異樣,可她又說不上來。


    “怎麽了,春嬋姐姐?”


    那一分異樣在熟悉的稱唿下消散無影,春嬋敲了下自個兒腦袋,嬿婉還是嬿婉啊,她在想什麽。


    “就是覺得嬿婉你如今比我都高上一寸,結果還喚我姐姐。”


    嬿婉挽著春嬋的手臂向外走去,嬌聲道:“春嬋姐姐,春嬋姐姐,哪怕我七老八十了,你也是我的春嬋姐姐啊。”


    春嬋捏了下嬿婉那軟乎的臉頰肉,手上一點餘粉都沒有:“是是是,一輩子做你的依靠。今日送景陽宮的花少,咱們能快去快迴,瀾翠說今日午飯有薺菜呢。”


    唉,長得太好讓嬿婉多花了多少銀錢,單是這不易掉落的妝粉就貴上不少,更別說嬿婉隔一段時間還要往宮外遞銀子了。


    “薺菜,那感情好啊。每年也隻有驚蟄前後才能吃這一口鮮菜了。”


    兩人又說了些話,出了花草房的門後一個比一個低眉順目,就如這紫禁城中的任一普通宮人一般,行走在當差的路上。


    “進忠,朕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進忠從一旁出列:“迴皇上話,宮女衛氏乃漢軍鑲黃旗包衣,入宮後先後在四執庫、壽康宮和花草房當值,如今在花草房當差已有兩年。其家中隻有寡母幼弟,母子兩人靠出租田地和衛氏送出的月銀生活,其餘的關係奴才並未查到。”


    弘曆拿著銀簽撥弄著廣州新進貢來的自鳴鍾,漫不經心道:“既然當差已有兩年,怎麽頭次去慈寧宮送花啊?”


    “皇上容稟,花草房總管趙順福說這衛氏於花草培育上有些天分,當初送給嫻嬪娘娘的綠梅盆景培育成功也有衛氏的功勞;但因著那綠梅存活不久,衛氏自責,這才久待在花房培育,鮮少外出;去年冬日綠梅久開不敗,衛氏這才外出行走。”


    進忠這番話說出來,站在一旁的李玉心裏咯噔一聲,這事還真與花草房沒什麽關係。


    那時嫻主兒禁足,綠梅本是私下送去的,誰想到翊坤宮幾乎日日讓花草房過去,最後險些又惹出亂子來;而皇上知道嫻主兒將綠梅放在寢殿裏時,那綠梅也已經救不過來了。


    雖說嫻主兒這也是重視皇上的心意,但這綠梅敗了,豈非更糟蹋了。


    皇上和嫻主兒之前因海官女子出安華殿鬧的別扭才剛剛過去,如今進忠又說起綠梅來很難不讓皇上想起嫻主兒為了海官女子舍棄了皇上給她封妃的心意。


    這進忠,連當差都當不好,小心思還那麽多!


    李玉小心地朝皇上的臉色看去,卻與皇上的目光撞了個正著,趕緊轉圜道:“皇上,您說今個兒要讓眾位阿哥們一道過來同您進午膳,阿哥們都已至偏殿了。您瞧,可是要傳膳?”


    弘厲本沒想斥責李玉,在他看來,如懿有時候做的出格,但也是因為如懿對他癡心真情,她的真性情也隻能在他麵前顯露,可李玉這廝又是什麽表現。


    “你如今辦差事越發得力,都能替朕做主了。”


    不輕不重的語氣讓李玉直接雙膝跪地,那清脆的聲兒連進忠都有些不忍心,在心裏為他師傅疼了點好分擔一二。


    “奴才豈敢!請皇上恕罪。”


    但不等弘曆說什麽,今日在殿外當值的進守匆匆跑進:“皇上,景陽宮太監來報,說儀貴人受了驚嚇,如今已然傳了太醫過去。”


    “什麽!李玉,去傳攆!”


    弘曆大步走出養心殿,李玉一瘸一拐地跟上,身後是利索起身的進忠。


    落在後頭的進忠見進守悄悄衝他點了下頭,心裏就忍不住為如今在景陽宮裏的人擔憂起來。


    雖知她聰慧,也知她骨子裏是個膽大的,這顆心如何能定下來。


    真是捧了個祖宗上位,往後也不知道他還要發多少愁,隻盼著不用她發愁就好。


    ******


    弘曆趕到景陽宮時,不僅在宮門處碰到了皇後、慧貴妃和嘉貴人,一進去就發現整個景陽宮都在撒石灰粉。


    進忠四下掃了一圈,沒見到他惦記的那道身影,隨著皇上進了暖閣後才發現那人正被儀貴人死死攥著呢。


    瞧那輕聲細語的勁兒,他都沒享受過,每迴見了就知道逗他。


    “給皇上、皇後請安。”


    弘曆抬了抬手示意如懿起來,李玉已給他搬來了圓凳放在儀貴人床邊,待坐下後弘曆見著正在安慰儀貴人的宮女,有些驚訝,竟然是她。


    皇後重視儀貴人這一胎,率先開口道:“儀貴人,你感覺如何了?怎會突然受到驚嚇了呢?”


    “皇後娘娘,今日花房送了新鮮花草來,臣妾就想去瞧瞧,不知怎麽突然竄出一條毒蛇來!”


    說到這兒,儀貴人把嬿婉的手又攥緊了些:“若非這宮女一把抓住,臣妾如今都不知還能不能見到皇上和您了!許太醫檢查過了說那蛇毒性極強,便是及時救治,臣妾也保不住腹中龍胎了。”


    徒手抓毒蛇……


    在場的人紛紛將目光落在儀貴人床榻邊的宮女身上,進忠咬破了嘴裏的嫩肉才忍住磨牙的衝動。


    膽大都不夠形容她了,他竟然不知道她還有這番本事膽量!


    皇後瞧了眼這宮女,轉頭對弘曆說:“皇上,這宮裏怎麽會有毒蛇呢,還是奔著儀貴人去的。”


    聞皇後此言,弘曆點了嬿婉詢問:“當時毒蛇是衝著儀貴人去的還是向著你們手中的盆栽去的?”


    “迴皇上的話,奴婢不知。送往景陽宮的花草出花草房前都會讓太醫查驗,前往景陽宮的路上除卻奴婢們並無人接近。但當時儀貴人賞花時奴婢忽然聞到股蛇莓汁的味道,這種植株在民間易引蛇蟲,奴婢當時有些奇怪,這才湊巧抓住了毒蛇。”


    這一番話邏輯清晰,線索明顯,可以說是調查的人最喜歡的口供了。


    皇後正眼瞧了嬿婉一眼,詢問一旁的許太醫:“許太醫,儀貴人沒事吧。另外這蛇莓汁可的確是有此功效?”


    “稟皇後,儀貴人的脈象尚好,隻需靜心休養便可使得胎相平穩。此外,蛇莓的汁液確易引蛇蟲。”


    許太醫這話說的誠懇平靜,心中卻已是惶恐不安,儀貴人脈象上的中毒端倪竟然消失了,本以為是儀貴人體弱才尋不到,但方才他連著診脈三次,都未能再尋得跡象。


    這隻能說有人給儀貴人對症下藥,減輕了毒性,這才使得中毒跡象被母體不強的脈象掩蓋。


    莫非是今日之事嘉貴人早就有所預料,或者本就是她所為,這才提前出手掃清了端倪。


    可怎麽未知會他一聲,使得他險些漏餡,而且嘉貴人手中何時有了這般醫術高超的醫者,開的藥既不與安胎藥藥性相衝,又能減了朱砂之毒。


    這種事即便是齊汝齊太醫都做不到,那往後嘉貴人還會需要他嗎……


    正當許太醫在心中陰謀論時,儀貴人哭的不能自已,一邊喊著到底是誰要害龍胎,一邊伸出了手-----


    想著儀貴人也是潛邸舊人,又懷著福胎,弘曆難得主動接住了儀貴人的手:“你放心,朕定然還你一個公道。”


    儀貴人:其實她是想……皇上的手也行吧。


    “李玉,將景陽宮嚴加看守,進出一應人等都要詳查,務必給朕尋出毒物來!許太醫,你帶著這個,你叫什麽?”


    嬿婉立刻停止袖子下的手腕活動:“奴婢叫衛嬿婉。”


    弘曆拍了拍儀貴人的脊背:“你帶著衛嬿婉去毒蛇出沒的地方,看看有沒有蛇莓汁;還有花草房的宮人,送來的花草,都得給朕仔細察看!進忠,你去盯著。”


    “是,皇上。”


    等一應人離開後,皇後提出要接儀貴人去長春宮休養,還說能否齊汝每隔一段時間去給儀貴人診下脈,儀貴人也說不敢再在景陽宮住下去;弘曆猶豫了下,思及欽天監所觀天象,還是點頭同意了皇後的兩個要求。


    皇後和儀貴人紛紛謝恩。


    旁觀的嘉貴人卻是瞥了眼身邊的貞淑,貞淑卻也隻能疑惑不解。


    按理說,嫻嬪未來探望儀貴人,這毒蛇怎麽就提前放出來了,許太醫也不知道這事,勢必會說實話;還有,以後儀貴人進了長春宮,魚蝦再想送進去可就有些麻煩了。


    嘉貴人攥了攥手中帕子,心中難得猶豫起來,這法子隱晦至極,就此放棄還是有讓儀貴人誕下貴子的可能;但皇後若是存心要保儀貴人的孩子,素練近日來被皇後冷落,加上齊汝又在,需得冒的風險要多上不少啊。


    “這染料拿過來給我瞧瞧。”


    許太醫從藥箱中拿出些用具檢查,嬿婉站在一旁觀察著,她同那老鳳凰學過不少時日的醫術,能看出這許太醫的確醫術不凡,可就是貪財自大了些。


    皇後想撫養儀貴人的孩子,指了他照看儀貴人的胎,就意味著這許太醫起碼是皇後的半個心腹;可他被嘉貴人用銀錢收買隱瞞儀貴人脈象端倪,後又加重海蘭安胎藥的成分,最後被貶出宮了還以為能全身而退。


    與虎謀皮,怎麽能相信老虎會放過到嘴的食物兼敵人呢。


    不過嘉貴人並未告訴許太醫關於蛇莓汁的事,嘉貴人這個謀算隻能被利益夥伴親手掐滅了。


    正當她思索時,身邊走過來一人,這人投下的陰影將她整個人蓋住,也擋住了風口處的涼風:“姑娘是花草房的宮人,也需得檢查一番。”


    雖然許太醫的醫德不值得相信,但無利益衝突下時那顆畏懼皇權的心還是存在的,嬿婉立刻與進忠去了間房門大敞的屋子。


    因著嬿婉身上沒有佩飾,所以隻需要診脈即可。


    進忠嚴格執行皇上的命令,盯著嬿婉手上被儀貴人抓出來的痕跡道:“毒蛇可有傷到你?”


    任牧低頭把脈,仿佛沒帶耳朵出門,嬿婉也沒轉頭看進忠,隻道:“沒有,我的手很穩。”


    雖然她如今靈力薄弱,但強健身體還是勉強足夠,於力道上的控製收放自如,彈出的那點兒藥粉也已全被儀貴人吸入,沒有半粒掉在花上。


    那些藥粉可將儀貴人的毒清除幹淨,這算是她利用儀貴人的補償。


    本來她是隻打算保儀貴人,一次借力換一條命,公平;可是她忘了提前演練,用來召蛇的靈力過多,讓原本該慢慢爬出的毒蛇直接飛奔過來,嚇得儀貴人腹中胎兒當場就要流掉。


    即便她是受祈願之力的牽引來到過去的時間節點,引起合理的變化也都會為天道承認,更不會讓她背負因果;她呢,自認不是什麽好花,沒有那逢人便救的心腸,而儀貴人的孩子本已是神仙難救,沒流產都虧了用藥吊著。


    可誰讓她失手將儀貴人一月之後的流產提到了今日呢。她也做過母親,知道於大多數母親而言,與孩子相處的每一日皆是獨一無二的,所以這責任她擔了。


    “衛姑娘,還請舒展手掌,你握拳會使脈象不定。”


    嬿婉鬆了力道,她絕對要記住這個教訓,不過藥粉解毒的同時也會強化些儀貴人的體質,不多,隻會減輕些孕期反應。


    這迴的意外要是能讓皇帝找齊汝給儀貴人診脈就好了,隻要嘉貴人敢繼續送魚蝦,齊汝很快就會發現;要是嘉貴人不動手,那就看皇後的本事了。


    皇後想保,可慧貴妃、嘉貴人再加上忠心過頭的素練,儀貴人自己又是膽小懦弱且沒有主見的性子,這局麵,可是有的鬥了。


    可這潭水越亂,眾人的目光又都落在儀貴人身上,誰又會發覺此時入局的小魚實則是條大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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