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霜迴頭第一眼沒看到人影,視線往下才看到一個…“小熊”,小男孩。


    小男孩身高大概隻有洛霜膝蓋那麽高,穿白襯衫黑西褲,兩條背帶像背了個小書包一樣。


    他還沒到能控製動物特征的年紀,兩個棕色的熊耳朵,還有短短的小尾巴都露在外麵。


    即便是這麽小的一隻“熊仔”,“兔子”也是本能的先顫抖了一下。


    “小熊”又問了一遍:“‘兔子’也吃肉嗎?”


    洛霜蹲下來,與“小熊”一般高,她說:“我首先是人,然後再是‘兔子’,我當然吃肉啦~”


    “那你吃胡蘿卜嗎?”


    “吃呀~”


    “你能跳多遠?”


    “不遠。但是我跑得很快。”


    “小熊”若有所思,然後說:“我是‘棕熊’。”


    嗯,看出來。


    “你幾歲呀?”


    “四歲。”


    說罷,“小熊”便跑到附近的花盆,摘了一枝“藍色妖姬”迴來,“送給你。”


    洛霜喜出望外,接過花聞了聞,她問:“為什麽送給我呀?”


    “因為花能讓女士開心。”


    “謝謝你!”


    洛霜突然收住笑容,因為她聞到了白墨寒的味道。


    抬眼望過去,看到白墨寒正朝這邊走來。他一襲白衣,步伐從容,自帶氣場。


    洛霜意識到自己竟看他看得有些失神,立刻收迴目光。


    說起來也奇怪,在這樣一個“虎視眈眈”的環境裏,洛霜對其他肉食類的味道反應都沒有那麽大,唯獨對白墨寒的氣味格外敏感。


    “小熊”看到白墨寒過來就跑開了。


    白墨寒站定,垂眼瞥了一眼,便迅速從洛霜的胸口移開,語調平緩,“拍賣會要開始了,走吧。”


    洛霜站起來,身體晃動了一下,白墨寒隻是冷漠的看著,絲毫沒有扶她的意思。


    侍應生來到洛霜身邊,禮貌地伸出雙手,她不解地看向白墨寒。


    白墨寒用眼神示意她把花交給侍應生。


    她以為是宴會廳裏的花不能隨便亂摘,侍應生是來沒收花的,她聞了一下才不舍地還了迴去。


    結果等到退場的時候,侍應生把花還給她,她才知道那是代為保管的意思。


    洛霜整晚最開心的事就是“小熊”送的這朵花,其他任何時候她都感覺被隔離在外,尤其是拍賣的環節。


    拍賣師正在台上介紹今天的拍品,“有請我們今天的第一件拍品,‘冰河遺珍’猛獁象牙雕塑!”


    “這件雕像由古代猛獁象的象牙精心雕刻而成,其曆史可以追溯至冰河時期,是大自然與人類智慧的結晶。”


    “這不僅是一件收藏品,更是一段曆史的見證,今晚,我們有幸將其呈現於此,起拍價八百萬,各位藏家,請不要猶豫,這將是您一生中難得的機會。現在,競拍開始!”


    “九百萬!”


    “一千兩百萬!”


    “一千四百萬”


    ……


    洛霜頭皮發麻,感到暈眩。身邊不時有競拍者舉牌,這些人就跟在菜市場買菜一樣輕鬆。


    而這些數字對她來說都是天文數字,是她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財富。


    “兩千萬!”


    所有人都看向了聲音的主人。


    那是位有著一頭狂野波浪卷發的紅唇女人,身著一條剪裁大膽的皮革禮裙,裙擺錯落不規則,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不羈的野性。


    “兩千萬一次!”


    “兩千萬兩次!”


    “兩千萬三次!成交!”


    第二件拍品是“皇家榮耀”鹿角寶座,第三件拍品是“古獸之禦”犀牛皮盾牌,分別以一千八百萬和兩千三百萬的高價被拍走。


    後麵還有諸如駱駝骨雕、藍鯨之心之類的,多的是洛霜沒聽過沒見過的東西。


    洛霜早已被怔得六神無主。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規則和她所熟悉的完全不同。


    她的理想和抱負被這些遙不可及的數字無情碾壓,無論她多麽努力,有些東西永遠是她的奢望。


    白墨寒察覺到洛霜的情緒變化,“兔子”變得有點苦,連帶他的心情也變得有點低落。


    他很少在拍賣會上出價,慈善不過是一個噱頭,這種揮金如土的遊戲本質是一場社交表演秀,每次舉牌的得意和背後的較量並不能給他帶來多少快感。


    但是他為什麽每次都參加呢?


    許佳年每次都對他說:“你肯定會去的。”


    他為什麽肯定會去呢?可能是愛湊熱鬧吧。


    白墨寒視線不經意地落在洛霜的頭頂。他們倆大概是全場唯二無法投入這場盛宴的人。


    “看我幹嘛?”


    洛霜轉過頭來,一雙杏眼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純真中帶了一絲機敏小狡黠。


    白墨寒冷不丁地和她的眼神對上,像被一股電流紮中了手指尖,猛地一抽,移開目線,“貓頭鷹啊!”


    洛霜思索了一下,才知道這是在說她背後長眼睛。


    不用長眼睛也知道,兔子對狼的視線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白總不舉嗎?”


    “……”


    白墨寒眉頭緊鎖,半眯著眼睛看她。


    洛霜反應過來了,臉頰飛上一抹紅暈,“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舉牌!”


    “你管我舉不舉!”


    洛霜噎住。


    她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騷話都不怕,現在竟因為白墨寒一句無心之言羞紅了臉。


    白墨寒眼角睨了她一眼,見她低著頭,連後頸都泛著粉色,他說:“變成鴕鳥了。”


    洛霜立刻抬起頭來,白墨寒也著跟著微微往後仰了一下,嘴角輕挑,心情愉快。


    拍賣會結束的時候,許佳瑤換上了剛剛拍下的翡翠鴿血紅寶石項鏈,享受著眾人的誇讚和眼紅。


    愛湊熱鬧的白墨寒從她跟前走過,目不斜視,許佳瑤還沒來得及開口喊他,人已經走到門口了。


    洛霜跟著他後頭,在水晶吊頂下領迴了她的藍玫瑰。


    台階下方,白墨寒指著他們來時的賓利對洛霜說,“你坐這輛迴去。”


    “那你呢?”


    “我開這輛。”手指指向停在賓利前麵的阿斯頓馬丁。


    洛霜不認得這輛車的標誌,隻知道看起來很貴很貴,“白總,裙子我洗好了再還給你。”


    “?”


    白墨寒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送出去的東西還有還迴來的?


    女人接近他不就是為了這些東西嗎?難道又是什麽新招數?


    “你留著吧。”見洛霜要說話,他又補充了一句,“裁縫改過了隻有你能穿。”


    再次坐上這輛車,洛霜的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開始觀察車裏的內飾,手指碰到皮革座椅時會想這是什麽皮?多少錢?夠不夠買許佳瑤那條紅寶石項鏈?


    汽車從寬敞的八車道駛入寸步難行的雙車道,車窗外的風景也由繁華璀璨的cbd變成了她每日的必經之路。


    爸媽的麵館就在前麵不遠處,中午的生意最好,晚上過了飯點後就沒什麽人吃了。


    他們在考慮要不要晚上九點之後賣燒烤,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能多賺一點是一點。


    洛霜握著那支“藍色妖姬”,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用手抹掉還是會不停地流,就像壞掉的水龍頭,根本止不住。


    司機聽到後座抽抽搭搭的聲音,給她遞過來一盒紙巾。


    她說謝謝的聲音特別難聽,像河馬一樣。


    十一點了,家裏的人都睡了。


    媽媽在桌上放了個燜燒杯,裏麵的麵條已經坨了,但是熱氣還在。


    洛霜穿著與整個家格格不入的華麗禮服,坐在椅子上落寞的吃著麵條。


    “藍色妖姬”插在礦泉水裏。


    洛霜把裙子鋪在床上,裙擺像水一樣漫遍整張床。


    她坐在地上,抱著膝蓋,就這麽一動不動地看著。


    她的房間很小,床也很小,這以前是大哥的房間,如今大哥迴來隻能睡沙發。


    二姐迴來就跟她擠在一張床上睡。


    雙胞胎睡在爸媽房間的地板上,以前那是她的位置。


    奶奶的房間現在變成了書房給雙胞胎寫作業,也是小小的一間,還沒有白墨寒的車大。


    洛霜迴味著宴會廳大門上的天使雕像,牆壁上比她的床還要大的油畫,還有那些從頭到尾都沒被人碰過的牛排龍蝦……


    她記得自己小學的時候寫過一篇作文,想要建立一個草食類和肉食類真正共存的平台。


    誤入這個光怪陸離的夜晚之後,她意識到自己的這個願望有多麽天真。


    “獅子”、“虎”、“狼”、“豹”、“熊”,他們出生在金字塔的頂端,錦衣玉食,誰又願意和底下的人分享資源呢?


    這不過是底層的草食類自作多情罷了!


    草食類幾代人的努力,也比不上他們坐在華麗的拍賣會上,隨意地舉了一下牌子。


    吃光了草食類的血肉,骨頭和牙齒也會成為戰利品。


    指針敲了十二下,灰姑娘脫下了華麗的衣裳,迴到了她的雜物間。


    她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滑落,她難過的不隻是迴到現實世界的巨大落差,還有內心深處悄然滋長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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