蜱壟部附近的山巒之上,時不時能看不見一些殘垣斷壁。


    這都是張平和木少峰這兩個月裏的傑作。


    馬蹄踏碎冰雪,頭戴儺麵的鬼麵軍如同一群死神,遊蕩在這雪原山川之間。


    每當路過這些被毀去的蠻寨時,張平都是馬鞭一指,


    洋洋得意的衝著周閻介紹這些蠻寨的名頭。


    而木少峰則是端坐在馬背之上,不發一言。


    天空當中細碎的雪花如同冰晶。


    被風吹卷,剛一落到肌膚之上,就被炙熱氣血消融,


    化為點點水珠粘連在冰冷甲葉之上。


    從雀翎部抽調而來的武者還有青壯,都有些沮喪。


    有上千鬼麵軍壓陣,他們被迫待在隊伍中間,有氣無力的向前挪騰著步子。


    而屬於張平的奴兵營,則是在他一頓胡蘿卜加大棒的操作之下,


    以得勝後歸還自由為代價,吊在這些蠻人武者眼前,


    迫使他們都強撐著打起精神行軍。


    兩廂一對比,雀翎部的武者,更像是失去自由的奴兵。


    “木少峰,就你還胡吹大氣要打頭陣,你看他們的樣子,像是能攻進蜱壟部的嘛?”


    張平可不慣著木少峰。


    但凡他有丁點過錯,都會非常大聲的指責出來,


    讓木少峰在周閻麵前狠狠的丟臉。


    被周閻敲打過的木少峰,這些日子都很老實。


    麵對張平的指責,他非但不辯解,反而裝作一副躺平任嘲的姿態。


    鐵戊這時候有些看不下去,出言道:


    “張平,派去的探馬有沒有傳迴消息,


    這裏距離蜱壟部,可隻剩下一日路程了,小心中了埋伏!”


    “放心,我可是把麾下的鬼麵軍和奴兵都派出去了,


    奴兵們熟悉附近的地形,有情況肯定會及時報信的!”


    張平拍著胸脯,十分肯定的說道。


    一直低著頭悶悶騎在馬上的木少峰,此刻終於找到機會,輕聲道:


    “周兄弟,蜱壟部的雪狼騎,最擅突襲,我們還是得加緊小心才是!”


    “多謝少峰兄提醒,我已放飛紅眼隼,


    即便蜱壟部的雪狼騎再是狡猾,也休想躲過紅眼隼的眼睛!”


    周閻嘴角含笑,衝著木少峰輕輕頷首。


    他出發前,可是特意和張平交流過。


    蜱壟部的雪狼騎,禦控雪狼的武者,都身披白色狼皮。


    在這大雪中,幾乎與周邊環境完美融合在一起。


    他們趁夜行軍,一夜輾轉數十裏地,無論是追擊還是逃竄,都很迅速。


    所以此次出發之前,周閻就把手裏所有調教好的紅眼隼全都放飛,


    讓它們在空中充當自己的耳目。


    “那就好!”


    木少峰裝出一副後怕模樣,開始給張平上起了眼藥:


    “半月前張平貪功冒進,若非我指揮得當,肯定讓螣秀那小姑娘得逞!”


    “放你娘的狗屁!”


    木少峰還沒說完,張平就怒不可遏的竄出,指著木少峰的鼻子罵道:


    “要不是老子誘敵深入,他們怎會一路跟到冰河之上,哼!”


    張平說話的時候顯然沒有什麽底氣,聲音越說越小。


    “好了,你倆不要在這裏鬥來鬥去,


    一切是非曲折,我心裏自有一杆秤!”


    周閻擺了擺手,示意兩人都不要再開口。


    然後他沉聲繼續說道:


    “此次你倆打頭陣,就讓我看看,


    是少峰兄你麾下的武者先攻進蜱壟部的山寨,


    還是張平你手下的奴兵營拔得頭籌!”


    周閻並不準備調停兩者之間的爭端,反而又火中澆油,給他們兩人之間添了一把火。


    軍中一切,都用拳頭說話。


    嘴上就是說出花,也不如戰場之上真刀真槍比拚一番的有用。


    “那當然是我的奴兵營了,指望雀翎部這些軟腳蝦,哼!”


    張平不屑的撇嘴,小聲的嘟囔了一句。


    木少峰並無半點反對之聲,反而抿唇,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


    紅眼隼淒厲的嘶鳴在軍陣上空傳來。


    今日難得的是個好天氣。


    厚重的鉛雲被暖陽洞穿,在灰白蒼穹灑下一道道巨大的光柱。


    蜱壟部的寨子並無任何山勢依托,就那麽橫亙在赤龍河的岸邊高地處。


    原本浩蕩的赤龍河,在冬日已然凍結。


    蒼白的冰麵如同匍匐在冰川之上的蛟龍,在陽光映照下,翻出淺藍色的光暈。


    “最多再過一個月,這赤龍河就會解凍!”


    木少峰頭發紛亂,身上盔甲也沾染上了一些破敗的痕跡。


    他隨著周閻驅馬來到一處怪石嶙峋的荒丘之上,指著遙遙在望的赤龍河自言自語道。


    刺骨的寒風從冰河之上吹拂而來,周閻全身都裹在裘皮大氅當中,


    隻露出火鬼麵具下,那深邃黝黑的雙眸。


    白色的水汽從他胯下黑馬的口鼻當中噴吐而出,


    雷鳴般的馬蹄奔騰之聲,震顫的這座小小的荒丘,都發生了輕微的震顫。


    周閻輕輕點頭,然後若有所思的道:


    “這蜱壟部還是警覺,竟然在沿途會設下多道防線!”


    荒丘之下的蜱壟部蠻寨,其實已有了幾分大乾內地城池的雛形。


    高有四五丈的城牆,並非是雀翎部那種黃土石塊簡易夯築的城牆,


    而是用一塊塊齊整的條石搭建,看起來異常的宏偉壯闊。


    城牆之上,還能看到有武者騎馬來迴發號施令。


    “在大勢之下,他們的反抗看來就是螳臂當車,毫無半點用處!”


    木少峰眼神冷漠,他凝望著那巍峨的城牆,


    不由想起木旻遠殞命那天,他在自家寨牆外看到的那副慘象。


    傾塌成七零八落的城牆,到處都是寨中婦女老幼哭喊奔逃的聲音,


    被大火付之一炬的吊腳樓......


    此時此刻,他隻想盡力發泄出骨子裏潛藏的暴虐,


    把這蜱壟部,也化成那一日看到的景象,


    讓這赤龍河河畔的祥和之地,也變為人間煉獄。


    “這蜱壟部的城牆,修的不錯啊,


    若是再讓他們發展一段時間,


    保不齊也會成為這朔郡的一個大城!”


    孟慶帶著兩名後背插著軍旗的探子一路狂奔而來。


    他披掛好的黑甲甲胄縫隙當中,還能看到還未拔出的箭羽痕跡。


    張平懶洋洋的靠坐在一塊巨石前,他身旁的戰馬也在閑散的刨食積雪下的草根。


    聞聽孟慶的話語,他笑著解釋道:


    “按我這些日子在奴兵營中打聽到的消息,


    每年汛期過後,蜱壟部都會派兵征召附近部落的青壯來此建城,


    這日積月累之下,有這麽一座城池,也無可厚非!”


    事實上,蜱壟部原本與它周邊的其他部族,並無多大差別。


    隻是後來大乾派軍隊搗毀蠻廟之後,有內地的商隊乘船來朔郡展開交易,


    久而久之,蜱壟部也就趁勢發展了起來。


    孟慶用雙手搭在額前,擋住刺眼陽光對著蜱壟部觀察片刻後,對著張平調笑道:


    “我若是你,這會怕是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急著去想怎麽才能攻打下這座城池,


    怎麽你這會,看起來沒有半點急躁的樣子呢?”


    張平毫無形象的伸了個懶腰,他從自家戰馬嘴裏拽出一根草莖,


    然後叼在自己嘴裏咀嚼片刻,才啐了一口道:


    “我急個球,我奴兵營隻是輔攻而已,你問我,怕是問錯人了!”


    說完,他戲謔的眼神,就轉移到了周閻身側的木少峰身上。


    背對著張平的木少峰聞言一滯,就連去接探子遞來情報的手,都頓了一下。


    “不好打啊,這蜱壟部就是個無處下嘴的王八殼子,


    咱們這趟來的匆忙,連攻城的軍械都沒有帶起!”


    孟慶歎了口氣,他熟知兵略,看到這種城池,頭就泛痛。


    “不好打也要打!”


    木少峰惡狠狠的展開派出探子畫好的四周地形圖,嘴裏咬牙切齒的低吼一聲。


    周閻想要拿下蜱壟部的決心可未曾有片刻的動搖。


    他木少峰自己立下的軍令狀,如今箭在弦上,焉能有臨陣退縮的道理。


    靠坐在巨石前的張平嘴裏說著無所謂,


    可他這會眼眸中滿是血絲,嘴角都起了白色的水泡,顯然自身壓力也不小。


    在朔郡能修建起這麽一座完備的城池,實在是有些過於天方夜譚了。


    他在雀翎部議事廳說出豪言壯語的時候,可未曾預料到今日這種局麵。


    此刻,幾千人匯聚在這座荒丘周邊。


    鐵戊帶著李忠和趙然,各率三百軍卒在靠近蜱壟部城池的方向集結,


    嚴陣以待,以防蜱壟部內的武者出城襲擾。


    而張平麾下的奴兵營,兩個月下來,已滾雪球似的發展到近千人。


    這還是他手裏鬼麵軍軍卒不多,害怕壓不住陣腳的緣故,才沒有大肆收納蠻人武者青壯。


    而木少峰,這迴也是真的發了狠,不但從雀翎部內湊出了八百武者,還拉來了一千多青壯。


    算上隨行的雜役仆從,小小荒丘附近,這會堆積了七八千人。


    馬嘶人沸,一眼望去,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先埋鍋造飯吧,今日先攻一波看看情況!”


    觀察許久,周閻終於開口做出決定。


    軍中攜帶的口糧並不多,若是真打成了拉鋸攻城戰,那他還是提早退兵的好。


    到時候光是後勤問題,都能把自己手中的這群烏合之眾拖垮。


    如今他能依仗的,就是讓雀翎部和奴兵營用人命去填線。


    聽到周閻下令,木少峰終於是鬆了口氣。


    這種懸而未決的時刻最為煎熬。


    此時見木已成灰,塵埃落定,他反而輕鬆了不少。


    “周兄弟,那我先去準備了!”


    木少峰不準備再在此處多待。


    朝周閻行了一禮後,就在幾名親兵的伴隨下,朝著荒丘走了下去。


    “老子也走了,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張平抓了團雪,在自己麵部揉搓片刻,然後毅然決然的戴上火鬼麵具,


    頭也不迴的騎馬朝著奴兵營駐地趕去。


    “周大人!”


    孟慶揮手趕走了立在周閻左右的幾名探子,


    深吸口氣,然後上前輕聲道:


    “這蜱壟部打造的固若金湯,光指望張平和木少峰那邊,可一時攻不下來!”


    周閻默默點了點頭。


    他自是明白這個道理。


    蜱壟部可非尋常的那些蠻寨可比,


    不但武者人數與自家這邊相當,


    而且寨子裏,誰知道會不會潛藏著什麽不世出的老怪物一類!


    “你先去帶兵和鐵戊幾人靠攏在一起,


    到時候跟在張平和木少峰他們身後,充當監軍,


    若是有人敢後撤,不管其他,全都射殺了再說!”


    周閻摘下火鬼麵具在虛空當中輕輕下劃,做出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是!”


    感受著周閻不容置喙的語氣,孟慶如臨深淵,立時戰戰兢兢的應下。


    “去吧,再過一個時辰,就先擊鼓進兵!”


    周閻揮揮衣袖,將鬼麵重新罩迴自己臉龐,然後腳尖輕點地麵,飛躍到馬背之上。


    他拔出插在地麵的鎏金十字大槊,黑馬前蹄霎時奮力揚起,


    繼而猛地踏下,激蕩起大片碎雪。


    跟隨在周閻身邊的十幾個鬼麵軍軍卒,也在此刻抽刀上馬,


    他們齊齊隨著周閻,奔騰迴了不遠處的軍陣。


    周閻分給自己的這些軍卒,大多都是和他去過天元山雪原的那一批。


    見識過他的超凡手段,自是敬畏如同神明。


    周閻並不準備坐以待斃,被蜱壟部拖入持久戰的深淵當中。


    他領著四百軍卒,先行策馬繞著蜱壟部的銅牆鐵壁打轉,試圖尋找這座城池的薄弱之處。


    嗖— —


    嗖— —


    “你們這些膽敢冒犯我蜱壟部威嚴的蟲豸,已是取死有道!”


    還未等周閻靠近城牆百丈範圍,就有一身披雪狼皮裘皮大氅的高挑女蠻人,


    彎弓搭箭,朝著周閻迅疾的射出兩支箭矢。


    周閻抬起馬槊,槊鋒輕輕一磕,就將兩支狼牙箭擊飛出去。


    他籠罩在鬼麵之下的頭顱抬起,


    銳利的眸光看了眼那立在城頭之上,威風凜凜的女蠻人,


    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


    “計雲,拿弓來!”


    周閻嘴中吐出冷冰冰的幾個字。


    騎馬侍立在一旁的計雲,忙不迭的抓起戰馬身側的白骨大弓,恭順的遞到周閻手邊。


    周閻低頭接過,手指摩挲過白骨大弓上細密的花紋,眼中閃過一抹追憶之色。


    這大弓,還是從蠻人手中取得的,原先賜予給了周雲虎。


    可惜,雲虎哥卻是無心於戰場廝殺之事。


    哢嚓— —


    弓弦絞動之聲如同雷霆,刹那間周閻雙臂肌肉隆起,


    寒光四射的破甲箭被其撚於食指中指之間。


    繼而,風雷驟響。


    箭矢化作虛影,倏忽間劃破長空,直直朝著城牆之上的女蠻人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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