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你就在菲拉星上撿到了我?”


    霍擎鋒自嘲地一笑,迴答道:“是。”


    “從醫院蘇醒後,我患上了很嚴重的戰爭性ptsd,每天都活在自責與痛苦之中,隻要一閉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個個倒在血泊裏麵傷痕累累的戰友。”


    “那些畫麵,就像詛咒一樣,不停地跟著我、纏著我、時時刻刻的折磨我。”


    霍擎鋒閉了閉眼睛:


    “而我心裏那些因愧疚滋生不熄的痛苦,就像一根根狹長的細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心上,每天都會因為絕望和自責,更加深入一厘。”


    “我在各個星域沒有目標地流浪了一兩年,最後無意間著陸到了菲拉星上,我感覺到自己已經找不到了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理由…”


    “於是,你想要自我了結?”霍艽的心裏,突然驀地一痛。


    霍擎鋒沉默了一會兒,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霍艽緊緊地挽著霍擎鋒的手臂,嘴裏卻還是故作輕鬆地打趣道:


    “老霍同誌!自殺這種懦弱的行為,可不是一個軍人應該做出的行動,知道嗎?你可是我的榜樣,不能帶壞小孩子。”


    霍擎鋒察覺到了霍艽的害怕,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迴答到:


    “收到。小霍同誌,老霍同誌將堅決努力提升自己,以身作則,為小霍同誌樹立先鋒示範。”


    霍艽聽著霍擎鋒故意調笑的語氣,自己也不自覺地放鬆了一些,繼續問道:


    “爸爸,這些年,每隔一段時間,你就會往一些銀行賬戶匯款,那些匯款對象都是你死去戰友的家人吧?是嗎?”


    霍擎鋒沒有否認。


    霍艽看了眼霍擎鋒:“爸爸,你現在還痛苦嗎?我是說,那些過往的記憶,還在折磨著你嗎?”


    霍擎鋒沒有迴避:


    “也許吧...”


    他看著遠方的地平線:


    “但人總也要往前看,不是嗎?我有了咱們艽艽,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地快樂地活下去才行啊。”


    霍艽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是的啊,人總要往前看才行。”


    她看向霍擎鋒:


    “雖然我年齡不大,經曆也許並沒有你們那麽豐富,但是我總覺得,人嘛,隻要自己所做出的選擇,符合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和追求,其實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霍艽深吸了一口氣:


    “你知道的,軍人既然選擇了戰場,就肯定已經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死並不可怕,奉獻的生命有所價值,符合使命,才是最大的意義。”


    說到這裏,霍艽拍拍霍擎鋒的手臂:


    “所以,爸爸,不要再繼續自責了!”


    她輕輕地說道:


    “我想,如果你的戰友在天有靈,也肯定希望你能重新振作,帶著他們的那份意誌,繼續去實現你們一直以來奉行的使命。”


    “這樣生命才有它應有的意義。”


    霍艽的眼睛閃閃發亮,飽載著希望和堅毅的光芒,像刺目而熾烈的陽光,在霍擎鋒冰冷陰暗的世界,突然射進一道火熱而光明的力量。


    霍擎鋒的眼角,有些微微濕潤。


    他移開目光,望向前方陽光燦爛的某處。


    他以為,他這輩子隻配活在冰冷的角落,獨自掙紮。


    而原來,早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的女兒,已經用她那細弱的肩膀,一步一步,慢慢地將他帶到了開闊的藍天底下。


    這風、這雲、這光、這世界,原來隻要他願意張開懷抱,便能將這些美好的事物即刻收入囊中。


    霍艽的小嘴巴還在不停地說著話。


    聊今天的料理安排,聊明天要怎麽去訓練,聊跟羅歐叔計劃了如何擴張他們的商業版圖,聊最近在學校遭遇的困擾…


    霍擎鋒大多數時候,隻是靜靜地聽女兒說著,並不做過多的迴應。


    他時而閉上眼睛,感受著風吹麵龐的輕鬆,時而看看周邊的商戶,用另外的視角體驗著來往叫賣的熱絡…


    父女倆手挽著手,不疾不徐地往迴家的方向走著。


    再長的路,也並不孤單。


    霍艽迴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將早上的戰利品,拿出來,切割收拾。


    霍擎鋒則迴到自己的房間,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拿出自己的光腦,撥出了那個一直刻在心裏的號碼。


    光腦響了幾聲。


    然後,一個精神矍鑠、渾身散發著剛毅和果斷的老人,被投影了出來。


    老人正在書案邊,俯首埋頭,閱讀著手中的文件:


    “哪位?”


    霍擎鋒的聲音,忍不住顫抖:


    “老師,是我。”


    熟悉的聲音勾起了老人的迴憶,他猛地抬頭。


    待看清霍擎鋒的模樣後,他露出了激動而喜悅的神情:


    “擎鋒?!真的是你?!”


    霍擎鋒道:


    “是的,羅格老師,是我,我還活著。”


    羅格校長開懷大笑:


    “哈哈,我就說你小子沒那麽容易死!好,好好~!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霍擎鋒慚愧道:


    “抱歉,羅格老師,讓您擔心了。”


    羅格校長擺了擺手:


    “沒事,沒事,我一直都跟那群老家夥說,你小子命硬得很,哪裏那麽容易就死了。”


    “活著就好…”


    羅格校長抹了抹濕潤的眼角。


    “你這麽多年銷聲匿跡,也不聯係我們,想來應該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當年…當年那場戰役,你不死估計也脫了一層皮,哎...”


    霍擎鋒將當年的原委、這麽多年的經曆,一五一十地向羅格校長娓娓道來。


    作為一個見慣了生死離別,也麵對過大大小小殘酷戰役的聯盟老兵,羅格校長此刻,也忍不住感歎唏噓:


    “迴來就好,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人啊,不要老是跟自己較真!”


    羅格校長歎了口氣:


    “擎鋒啊!你是我最得意的門生,我了解你,你總是對自己有極其嚴格的要求。”


    “我們不可否認你是一名非常優秀的戰士,但你也應該明白,戰爭,它本身的屬性就是殘酷和死亡,它的存在,本來就會帶走很多我們眷念的東西。”


    他看向霍擎鋒的眼睛:


    “而隻要活著,就有機會彌補,有機會繼續前進,有機會繼續創造。”


    霍擎鋒點了點頭:“我明白,老師,我已經走出來了,不用擔心。”


    羅格校長溫和地點了點頭,建議道:


    “擎鋒,來阿瑞斯吧!”


    他道:


    “作為一名軍人,總要有點目標和方向,才能去投入你的熱愛與熱情。”


    “現在的你,需要一個契機,來重新激活你的勇氣和戰力。”


    羅格校長的眼中閃過一抹火焰:


    “這些,阿瑞斯可以給你,而阿瑞斯也需要你!”


    霍擎鋒沒有想到羅格校長竟然會提出這樣的邀請,他短暫地沉默,沒有迴答。


    羅格校長似乎有所預料,並沒有著急,繼續說道:


    “我知道,這對於目前的你來說,是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我給你時間去考慮,但我也相信,你會知道,這確實是此刻最適合你的選擇。”


    他指了指光腦。


    “如果想清楚了,可以隨時告訴我。”


    霍艽為了犒勞一下老霍與自己,幾乎掏空了冰箱裏的所有存貨,做了一大桌子的美食。


    父女倆美美地享用著遲到的午餐,以營養液代酒,儀式感地碰了一杯。


    “酒”過三巡、“宴”近尾聲,霍擎鋒見兩人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便停下了筷子,懷著忐忑的心情,清了清嗓子,說道:


    “艽艽,我明天可能得出趟遠門。”


    霍艽收起了筷子,拿過一旁的茶水杯,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聽到這個消息,她倒並沒有非常意外。


    吃飯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霍擎鋒有些心不在焉。


    她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問道:“爸,你打算去哪裏?去多久?危險嗎?”


    霍擎鋒道:“去找個老朋友,沒事,別擔心,大概一個周左右,爸就迴來了。”


    霍艽往霍擎鋒身邊靠了靠,問道:“爸,我可以一起去嗎?”


    霍擎鋒眼裏溢滿了笑意,但假裝嚴肅道:“快要統招考試了,你得在家訓練。”


    他揉了揉霍艽的頭發,溫聲說道:


    “沒事哈,爸爸隻是去處理點事情,不會有什麽危險,你在家要乖乖的訓練,不要偷懶,我迴來可是要檢查的。”


    “啊~~~!”


    一聽還要檢查,霍艽的一張小嫩臉,瞬間就皺了起來。


    這世上,要說有什麽能讓霍艽感覺到非常煎熬的事情,那一定逃不開與霍擎鋒進行體術對抗這一件!!!


    就….這完全不是在對抗好嗎!!!


    這分明就是在單方麵體!罰!沒錯,體罰!!!虐待!


    一個周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霍艽的生活每天三點一線,日子過得平實而毫無新意。


    因為課業非常輕鬆,甚至大部分必修科目霍艽都已經達標,她甚至覺得這日子過得有點寡然無味。


    聯盟星域,所有大學以下的教育,都屬於五維能力達標式開放義務教育體係。


    所謂五維,即精神力、體力、智力、情感力、創造力。


    學生在入學之初,會被要求先進行五維能力身體素質檢測,以s\\a\\b\\c\\d五種大等級來進行劃分,每個維度的不同等級會有不同的學科、學力達標要求。


    在校期間,學校對所有學生開放所有課程。


    學生可以根據自身的五維素質情況,進行相應科目的選擇和學習。


    隻要通過達標測試,即算作能力具備。


    在這種教育體製下,學生能夠更加自由而有針對性地對相應能力進行學習和提升。


    如果自身五維能力素質比較高,或者對某些領域有一定的學習基礎,甚至可以跳過學習,直接參加升學測試。


    霍艽的五維能力素質不算突出,早些年的五維平均等級大約在b-到b+的樣子。


    這十多年間,經過霍擎鋒每天鐵血般嚴格的軍事訓練,雖然有苦有累,但也結結實實地將霍艽的素質等級拉到了a至a+的水平。


    其中,她的精神力等級更是達到s級。


    所以,目前的學業對於霍艽來說,非常遊刃有餘,甚至不需要花太多的時間,去兼顧關注。


    距離霍擎鋒離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周,老霍卻並沒有如約迴家。


    霍艽的小腦袋瓜裏,時不時地就要猜想一下,霍擎鋒是不是在哪裏遇到了什麽危險。


    等到她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又趕緊忙著找些其他事做,轉移注意力。


    霍艽手上擀著白麵皮,看著空蕩蕩的小房子,忍不住歎了口氣:“老霍,你啥時候迴來?”


    這天清晨,霍艽正在自己的小院子裏,哼哧哼哧舉著大黑鐵。


    明亮的陽光,透過碧綠的樹葉,灑在霍艽紅撲撲的臉蛋上。


    她赤裸著胳膊,顯得強而有力,肌肉線條緊實而清晰,隨著她的每一次用力,背部的肌肉都會呈現出雕塑一般的力感。


    汗水沿著她的肌肉線條流淌,起伏的唿吸,讓腹部肌肉緊致出六塊隱隱可見的輪廓。


    肩膀、手臂、背部、腿部,她全身的肌肉,像是在演奏一場協奏曲,和諧而有節奏地收縮又膨脹。


    “艽艽。”


    一個聲音打斷了清晨的寧靜。


    “砰咚”一聲,啞鈴應聲落地。


    霍艽逆著陽光向小院門口看去。


    隻見一位身姿挺拔、容貌俊逸的男子,此刻正精神奕奕地立在小院門前。


    他的頭發修剪得整齊幹淨,每一根發絲都被梳理得井然有序,明亮而犀利的眼睛,溢滿了溫暖和笑意。


    他的雙手插兜,配合身上合體得當的綠色迷彩服,顯得落拓不羈、充滿魅力。


    “老爸~!”


    霍艽歡笑著向前衝去,奔跑著投入父親的懷抱。


    陽光下的霍擎鋒,迎風站立,默契地張開雙臂,將女兒接了過來。


    “老霍!!你腿好啦?!!”


    霍艽敏銳地察覺到了霍擎鋒的變化,激動地喊道。


    霍擎鋒點了點頭,讓閨女從自己的身上下來,迴答道:


    “這兩天,去找以前的老朋友,做了個小手術,換了條機械腿,好方便以後行動。”


    老霍的話輕描淡寫,但霍艽心裏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忙不迭地的扒開霍擎鋒的腿褲子一看。


    果然!


    原本應該傷痕交錯幾近萎縮的左腿,此刻已經換成了一條散發著金屬色光澤的義肢。


    霍艽心疼地摸了摸機械義肢,抬頭看進霍擎鋒的眼睛,問道:“疼嗎?”


    霍擎鋒知道閨女在問自己手術的事情,輕輕地將霍艽從地上拉了起來,大手搭上閨女的肩膀,摸了摸她的頭道:


    “不疼,打了麻藥,睡一覺就換完了。”


    “因為需要做生物體兼容性觀測,所以爸爸在那邊多呆了幾天。別擔心,爸爸沒事。”


    對於霍擎鋒的變化,霍艽前所未有的開心。


    她明白,老霍已經跨過了一些艱難的關卡,正在讓自己的生活邁向新的方向。


    於是,她快樂地跟霍擎鋒宣布:


    “今天,咱們家一共迎來了兩件大喜事!”


    “第一件,我們家老霍的腿終於康複啦~~”


    “第二件,你閨女我,這周又做成了一筆8000星幣的大生意!”


    霍艽手舞足蹈:


    “啦啦啦~我決定!今天中午,咱們殺雞燉魚做大餐!!”


    霍擎鋒哈哈大笑,應和道:


    “哈哈哈,好!走!咱們殺雞燉魚做大餐~~! ”


    兩人向屋內走去。


    “哎,你不知道,這十多天,我在醫院天天想著我閨女的手藝,饞死我了~~”


    “哼,誰讓你走那麽匆忙,連個做幹糧的反應時間都不給我~!”


    “好了好了,是爸爸的錯~爸爸給你道歉~”


    “道歉就行了??今天中午你洗碗,讓小叮當(家用機器人)休息一下~!”


    “好~~今天中午我洗碗,滿意了吧~~不生氣了啊~”


    “那還差不多~~哈哈哈~~走著~”


    “走著~~對了,吃完飯,收拾收拾行李,咱們要出遠門~”


    霍艽疑惑:“出遠門?去哪裏?”


    霍擎鋒:


    “諾瓦麗斯星球,阿瑞斯軍事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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