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不夜侯處作別後,星期日按著靈砂所給的地址前往綏園。起初,天色尚明,街道上熙來攘往,喧囂聲交織。


    然而,行至中途,原本明朗的天際宛如被無形巨手徐徐拉下帷幕,天色漸趨昏暗陰沉。鉛灰色的雲層如厚重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向大地,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籠罩於其陰影之下。


    緊接著,淅淅瀝瀝的雨絲自天際飄落,起初輕柔,宛如牛毛,悄無聲息地灑落在星期日的肩頭。


    為避免被淋成落湯雞,星期日走進街邊的商店,購置了一把黑色雨傘。隨後,他又挑選了一套嶄新的黑色西裝換上,利落的剪裁貼合身形,為他增添幾分沉穩。整理好衣裝,他撐起雨傘,踏入雨中,繼續朝著綏園前行。


    一路上,雨滴逐漸變大,打在綏園的青石板路上,濺起微小的水花,發出清脆聲響,似在演奏一曲單調的樂章。


    綿密的雨水如注般傾灑,有一行頭裹白巾的人逆雨而行。他們的身影在風雨中顯得模糊而肅穆,有人吃力地扛著棺材,棺材在雨中泛著冷光;有人有節奏地敲鑼打鼓,那聲音在風雨中顯得格外沉悶;還有人手持花圈,被雨水打濕的紙花耷拉著,仿佛也在為這場雨增添幾分悲戚……


    在這支送葬隊伍的身後,星期日悄然將傘簷壓低,下意識放緩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響,仿若生怕驚擾到前方隊伍。


    雨水順著傘骨滑落,在他腳邊濺起微小的水花,而他渾然不覺,隻是緊緊盯著前方那行在雨中模糊的隊伍,默默跟隨。


    沿著蜿蜒崎嶇的山路,一行人冒雨爬上石山,穿過談狐林,最終抵達狐眠家。


    眾人行至那早已精心挖掘妥當的墓穴旁。隻見其中幾人先後跳入墓穴之中,微微蹲下身子,伸手從地上挖起一把泥土,那泥土顯得濕膩而鬆軟,牢牢地黏附在手上。


    在領頭人有條不紊的指揮下,眾人齊心協力,小心翼翼地將棺材緩緩放落墓穴。接下來,他們又頗費了一番功夫,仔細地將棺材擺正,確保其端端正正,這才紛紛伸手,解開綁縛在棺材上的麻繩。


    待眾人將土坑仔細填滿,堆起一座形似小山包的墳塋後,那些純粹為酬金而來的外人,便陸續轉身離開。


    此時,原地僅剩下寥寥數人,他們靜靜地站著,對著周遭環境,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神情平淡,並未流露出多少麵對生離死別的悲戚。


    無奈雨勢愈發磅礴,密集的雨點砸落,“劈裏啪啦”的雨聲不絕於耳,再加上星期日與他們相隔較遠,他隻能隱隱約約地聽見一些模糊的話語,像是在說此處位於半山腰之上,視野開闊,又恰好正對著一棵大樹,故而風水必定絕佳之類……


    在仙舟,風水之說是由來已久的特殊風俗,星期日此前也略有耳聞,隻是所知頗為淺薄。不過,他現在也沒心思琢磨這些,全部注意力都緊緊鎖在那座剛落成的墳塋上……


    待大雨稍歇,那幾人便著手準備上香燒紙。他們將一大堆黃白色的火紙從背簍裏倒出,置於空地,點火引燃。


    刹那間,火苗一躥而起,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火紙,熊熊燃燒。滾滾黑煙裹挾著未燃盡的灰燼,如脫韁野馬,肆意朝著空中升騰飄散。


    至於那些起初花了大價錢購置的花圈,原本色彩斑斕,此刻卻隻剩“充當柴火”的價值,同火紙一道,被付之一炬……


    火焰唿唿作響,將花圈與火紙迅速吞噬。那跳躍的火苗在風雨中頑強地舞動,仿佛想要衝破這陰霾的束縛。


    花圈與火紙尚未燃盡,殘餘的火苗仍在雨中掙紮跳躍,可這群人已迫不及待,匆匆踏上歸程。


    途經星期日身旁,這群人連眼角餘光都未施舍,對這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視若無睹,隻顧埋頭趕路。


    直至那一行人冒雨離去的身影,徹底隱沒在雨幕與山林間,星期日才仿佛掙脫無形枷鎖,艱難地挪動如灌鉛般的雙腿,腳步沉重地邁向那座孤零零的墳塋。


    星期日無聲無息地挨近墳塋,隨手拋開雨傘,膝蓋微屈,緩緩蹲下身來。他沉默無言地伸出手,指尖輕觸墓碑,摩挲著上麵鐫刻的字符,眼中神色複雜難辨。


    那目光裏,藏著蝕骨的悲傷,透著無盡的懊惱,更夾雜著一絲深埋心底、難以釋懷的愧疚,如絲線般纏繞心間……


    雨絲漸歇,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泥土氣息和淡淡的焦糊味。遠處山巒在雨霧中若隱若現,恰似一幅墨韻悠然的山水畫卷。


    雨霧靄靄間,橙紅色的點點燈火影影綽綽。朝這個方向望去,估摸著是燕樂亭那兒正有人設宴。


    燕樂亭是綏園中賦詩宴飲的亭子。舊時,風雅浪漫的文人墨客常聚於此,推杯換盞間,詩興泉湧,還美其名曰“佳釀築詩骨”。歲月流轉,這一傳統在仙舟依舊延續,隔三岔五便有人來此宴飲作樂。隻是,如今宴飲如常,至於賦詩,是否還能重現往日盛景,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這一切於星期日而言,皆如過眼雲煙,並無幹係。他徐徐閉上雙眸,深吸一口彌漫著雨霧與焦糊味的空氣,而後緩緩睜開,抬手從懷中掏出一束精心準備許久的鮮花,動作輕柔地放置在墳塋之前。


    雨滴順著嬌嫩花瓣的脈絡蜿蜒而下,似逝者潸然垂落的晶瑩淚珠。


    雨水悄然濡濕星期日的銀發,根根發絲仿若眷戀大地的春草,緊緊依偎著臉頰。一顆顆水珠自麵龐滾落,似斷線珍珠,接連下墜。


    不知又過去了多久,星期日那僵硬如石刻的身軀,遲緩地撐著站起。他微微揚起頭,目光望向天空,卻猛地驚覺,雨已然停了好一會兒……


    可當他低下頭,目光定格在那滴陡然落入手心的水珠上時,星期日眼神中透著一絲怔忡,繼而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如同微風中的歎息:


    “為什麽……雨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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