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迴到家的時候,天色已晚,打開門屋裏一片黑暗,隻有一絲光亮從書房的門縫中透了出來,打開客廳的燈,看見餐桌上是燒好又放涼了的菜,他又徑直走向書房,隻看見林安嵐穿著睡衣戴著眼鏡在筆記本上劈裏啪啦的敲著字,入神的竟然還沒發現自己,他靠在門口沒敢打擾她的思緒,靈感這種東西,轉瞬即逝。


    林安嵐碼完這一段,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才發現書房的門開著,客廳也光亮起來,她快步走出去,就看到陸昭在廚房熱菜的背影,她眼睛起了一層薄霧,這場景好似多年的夫妻每個平凡普通的夜晚,熱氣蒸騰在陸昭的麵前,林安嵐走了進去。


    “你還會熱菜?”林安嵐站在他身旁,看著他手臂有力的翻著鍋。


    “熱一下也是不難,你還會做飯?”陸昭沒吃過,也沒想讓林安嵐做一個賢惠的妻子,她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她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


    “跟著網上學的,不知道好不好吃。”


    看得出來,切得像薯條的土豆絲,顏色焦褐的紅燒肉,唯獨這番茄炒雞蛋看著倒是不錯,燉了一鍋冬瓜肉丸湯,肉丸也不是圓的,陸昭腦海裏全是她忙碌這一桌飯菜的樣子,大概是手忙腳亂。


    林安嵐幫著盛飯,倆人這才坐下來吃,餐桌上方暖色的燈光投在兩個人中間,飯菜的熱氣在兩人之間氤氳漂浮,林安嵐夾了一塊紅燒肉給陸昭,“你嚐嚐,有點難吃,哈哈哈哈。”


    陸昭送進嘴裏,是有點難嚼,也甜了點,嚼了半天索性直接咽了下去。


    林安嵐看著他那樣子,算了還沒說出口,就看他直接咽了下去,“別吃了,我也覺得有點老。”說完,就端起盤子準備倒掉,卻被陸昭攔住。


    “挺好吃的。”他和林安嵐對視了一眼,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這一餐飯陸昭吃的飽飽的,陸昭說,“是特別的味道,沒吃過,但很喜歡。”


    林安嵐笑他,“算你倒黴,碰上我這種不會做飯的,下半輩子完咯。”


    空氣一瞬間凝固,“下半輩子”這四個字像是咒語定住他們倆,林安嵐驚覺失語,卻見笑容溢滿陸昭的臉頰。


    “是啊,下半輩子都要吃你做的飯,我倒覺得不錯,就是太甜了,我得學著習慣。”


    陸昭收起桌上的碗筷,轉頭問林安嵐,“這個洗碗機你會用嗎?你老公我沒用過。”


    林安嵐噗嗤一笑,“問百度,什麽不懂就問百度。”


    如果說幸福有分數,那林安嵐此刻就是百分百幸福,因為她竟然貪心的想擁有陸昭一輩子了,她想和陸昭一起坐在家裏吃飯,一起在小區裏散步,一起等待著明天的太陽。


    “對了,宋琛邀請我們去參加他孩子的滿月酒。”


    “我們?包括我嗎?”林安嵐手指著自己問道,難以置信。


    陸昭把請柬遞給她,她打開仔細的看了好幾遍,竟然真的寫了自己的名字,宋琛怎麽想的,他倒也是不怕尷尬。


    “太尷尬了吧,上次剛罵完他攀高枝兒。”林安嵐把請柬放在茶幾上,“而且他孩子的滿月酒你們那圈人都會去吧,我去不太合適。”


    不太合適,和宋琛見麵太過尷尬,和他們的朋友見麵也尷尬,更何況還是這種會有家人出席的滿月酒,自己不想自找沒趣,更不想讓陸昭陷入兩難的境地。


    “沒什麽不合適的,隻看你想不想去。”陸昭既然能帶她去,就肯定不會讓她受委屈。


    林安嵐搖了搖頭,“28號我有事兒,思琪姐姐早就和我約好了吃飯,你自己去吧。”


    她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有時候善意的謊言是為了兩個人更好,很多事也沒必要深究。


    陸昭不再勉強,她不想就不去,也不是什麽大事,本來她也很難踏出自己的舒適圈,自己做這麽多不就是為了讓她舒舒服服的呆在自己的舒適圈裏嗎。


    林安嵐打開手機裏的郵件,遞給陸昭,上麵是張恩發來的解約書,“他下午給我打了電話,說我和他兩清了。”


    林安嵐雙手環抱,審視著陸昭的表情,他仔細地看著這份郵件,點了根煙,火苗搖曳燃起了煙頭,林安嵐走去窗邊,開了窗戶。


    “兩清了嗎?”陸昭聲音低沉,喉結上下,意有所指。


    林安嵐自然明白陸昭的兩清是什麽意思,但這種事不是錢算清了就是兩清,張恩電話裏沒有多說,隻字未提過去的種種幫助,最後隻一句,“你好好的,我們兩清了。”


    林安嵐聽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卻未等到他說別的,兩個人嗓子裏都像是被堵住了一般,隻徒留彼此唿吸的聲音填滿這冗長的空白。


    記憶拉迴到那年,她還是個剛畢業的學生,寫著文筆青澀的文章,背著雙肩包走進那座佇立在北京城中心的大廈,遇到了一個看得起自己的伯樂,鼓勵她繼續自己的熱愛,如果那時沒有遇見他,也許現在的自己隻不過是一個在公司碌碌無為的普通員工,日複一日重複著紛亂繁雜的工作,於事業張恩給了林安嵐一條嶄新光明的路。


    於感情呢?林安嵐彼時最脆弱不堪的時候在飛機上遇見了他,在無法擺脫情感沼澤憎惡自己的時候,他伸出了手拉了她一把,卻沒強留她在身邊,張恩對她的好,她說到底沒還上一丁點。


    於任何,林安嵐始終覺得是欠他的,怎麽談得上“兩清”呢?


    張恩最後這句“兩清”,也是為了解開林安嵐心中的枷鎖,是讓她心安離開的承諾,更是自己帶著尊嚴離場的結語,到這一步,兩個人再也沒了交集,徹底平行。


    陸昭望向沉默不語的林安嵐,單手擁她入懷中,林安嵐才低聲呢喃道,“我始終欠他的,隻是我也沒法還了。”


    陸昭滅了還未燃盡的煙頭,溫柔的看向懷裏的林安嵐,“於你的合同,我和他談的價格他絕對是賺的,不論你是不是他手底下成功的作家,他都已經得到遠超於他付出的了,至於他對你的感情,所有的感情隻要不是雙向的在我眼裏都是沒有意義的,不必為此而愧疚。”


    林安嵐微怔,陸昭早就變了,他成熟理智,他製定了一套屬於自己的規則,去處理他所麵對的世界,他不再是當初那個男孩兒了。


    “林安嵐,你要記住縱使別人給了你機會,你收獲的粉絲讀者也都是因為你寫的書,你的價值不是我和他能決定的,無論是錢還是資源,都換不來讀者你明白嗎?對於他來說,既然你是他手底下簽約的作者,那給你做的一切宣傳或者介紹你的資源你們得到的利益都是同樣的,對於我來說,我花的錢也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你離開他的公司我更舒服而已,你能明白嗎?”


    陸昭認真地看著林安嵐的眼睛,他很少這麽認真去和林安嵐談論一件事,林安嵐是個堅強獨立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走的路,她唯一的缺點就是對自己太不自信,對事情想得太多。


    “我做的一切,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感到開心,對你的好讓我覺得快樂,看見你笑我也會滿足,這些是我想要所以我才去做的,你不需要對這些有任何負擔。”


    陸昭的話像是長鳴的鍾聲,不斷迴響在自己腦海中,像是醍醐灌頂般的敲碎了她的想法,她總是害怕接受對方的好意和付出,生怕還不上這份好,下意識的迴避,提前開始想怎麽還,甚至覺得自己不值得對方付出那麽多,但愛是一種能力,被愛也是,自己應該大膽的接受,並且發自內心去愛,而不是去還。


    過了兩天,陸昭如約的去了宋琛兒子的滿月宴,宋琛意氣風發的站在廳門外迎著賓客,穿著正式,一旁的白理儀抱著孩子給所有進場的客人看,陸昭上前,遞上厚厚的一個紅包,說了句“恭喜。”


    宋琛推了迴去,“不要不要,你人來了就行。”


    “這不是給你的,這是給你兒子的,你還替他不要了。”陸昭又把紅包遞給了白理儀,白理儀手沒接,眼神又望向宋琛,陸昭塞進她手裏,“都說了給孩子的,別在這兒推來推去了。”


    宋琛這才點頭,順手把白理儀懷裏的兒子抱給了陸昭,陸昭手忙腳亂,一時也不知道怎麽接過的,隻看到懷裏的寶寶軟糯可愛,肉乎乎的小手朝他抓呀抓。


    陸昭眼神柔軟的望著這個孩子,宋琛才說,“孩子沒幹爸,想著你要是願意,認你做幹爸。”


    陸昭還沒來得及迴答,孩子就被宋琛他媽過來抱走了,嘴裏還說,“誒呦誒呦,我的乖寶貝,快給曾奶奶看看我們可愛不可愛。”


    宋琛拉著陸昭出去抽根煙。


    “林安嵐怎麽沒來?她還生我氣?”宋琛的煙伴著他的歎息從口中散出。


    陸昭搖搖頭,“沒,她今天自己有事兒。”


    “叫你給孩子當幹爹這事兒,我是認真的。”宋琛突然語氣認真嚴肅,看了眼陸昭的反應,隻見煙霧繚繞竟有點看不清,“我們這麽多年了,以前我就想著咱倆得是一輩子的兄弟,以後咱倆的孩子也得拜上把子,哈哈哈哈哈,認識你的時候我就羨慕你,羨慕你爹媽什麽都順著你,羨慕你身邊漂亮姑娘都他媽的喜歡你,你丫有錢有愛有自由,我無數個夜裏被老宋教育的時候,我都在想他媽的我要是你就好了。”


    陸昭吐了口煙,把煙滅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剛想開口,卻又被宋琛打斷。


    “兄弟,你先聽我說,其實我那時候挺喜歡任菲的,我當時就覺得這南方姑娘什麽都好,長得漂亮,做一手好飯,家裏條件也不錯,哥們兒真的想追她,但她喜歡你,我一眼就瞧出來了,我做這麽多蠢事兒,我以為自己是他媽的愛神,我得成全你們,我得撮合你們,其實我算個屁,我在她任菲眼裏是接近你的渠道,就這樣我也願意,那時候我覺著配不上她,林安嵐更配不上你,傻吧你說。”宋琛像是要把心裏的話一股腦全倒出來。


    陸昭拍了拍他的肩,“宋琛,你丫真是傻逼,幹這麽多蠢事兒。”


    宋琛眼裏有一絲動容,聳了聳肩又點了點頭。


    “既然是孩子的幹爹,那你得把紅包還我,太薄了點兒。”


    “我就知道你丫會答應。”陸昭罵他,就說明沒再把他當外人了,宋琛也像是卸下所有包袱一般,長唿了一口氣。


    那些藏在自己心裏的秘密,那些友誼中不慎裂開的縫隙,此刻像是被心裏話給填滿了。


    “是哥們兒,你就不該藏這麽久才告訴我。”陸昭輕言。


    宋琛閉眼搖了搖頭,似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春去冬來,輾轉幾個秋,人生長河潺潺繼續,大家卻好似遠行的船又再度遇見,無垠之上終隻有你是我心定的指南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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