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崇聞訊趕到了明鏡府門口,聽完被支開的獄卒匯報,轉頭對著趕來救火的禁衛軍皮笑肉不笑。


    今夜侯官幾乎傾巢而出,各有各的值守之處,所以明鏡府裏頭的侯官幾乎沒有多少,可到底還是有了傷亡。


    這簡直把他這個都督的臉麵踩在了地上。


    “你們來得倒是晚,怎麽不等火燒到宮裏頭再來。”


    那校尉也不客氣,“這不快滅了嘛,我說你們當侯官的就是髒事兒幹多了遭天譴,之前蘭都督連人帶家被燒成了灰,如今幹脆是你們這大本營都被燒了,嘖嘖嘖,真夠嚇人的。”


    越崇瞧了他一眼,“貴姓?”


    “我?我姓丘,怎麽著?”


    越崇了然,也是個帝姓子弟,難怪姍姍來遲,如此囂張,想來也是早早有人打了招唿,“你負責今夜京都巡防,沒有及時救火,是你瀆職,來人!拿下!”


    “大膽!我堂堂……”


    校尉還沒說完,身後的兵已經被另一波不知從何處湧出來的士兵圍住了。


    越崇一刀已經橫抽向前。


    這一戰要是輸了,侯官將徹底一無所有,若是贏了,那就證明了侯官就是這大周皇室最利的一把刀。


    南邊兒貉子的典簽屠戮宗室聽說都挑後半夜闖入,大肆滅門,慘烈異常,他們北邊兒侯官這一朝還沒這般厲害過,今夜也算頭一迴了。


    雙方的刀同時出鞘,可到底是裝模作樣拿著救火器具的禁衛軍慢了一步,哐當哐當,水木砸落,死灰複燃,金戈之聲相撞,劃破了剛剛寂靜下去的暗夜,露出這一夜最冷銳的本質。


    皇宮之內,賀從守在永巷到南宮的門口,瞧著趕來的同樣製服的禁衛軍,厲聲嗬斥,“這不是你們該巡邏的地方,幹什麽呢?入夜了還要私闖北宮?意欲何為!”


    禁衛軍自然沒有不知道賀從的,這位年初上任的左衛將軍不是什麽上等勳貴世家之子,更不是外戚勳臣之家,隻是尋常鮮卑子弟。


    禁衛軍內靠著勇武本事進來的子弟在見識了他的功夫竟也都認真擁護起這個左衛將軍來,少數的漢人竟也跟著服從起來,剩下的勳貴子弟裏頭,從前城陽王世子手底下的人不服管教被拎出來做典型,賀從又不知為何拉攏起來部分家族,剩下的勳貴子弟竟也被漸漸安分多了。


    隻是右衛將軍在任已久,勢力根深蒂固,左右衛早就涇渭分明。


    如今賀從喝問,右衛禁軍自然沒人在乎。


    “高陽王有令,皇宮戒嚴,那些不該在宮裏的,都算作圖謀不軌,就地處決!”


    賀從嘖了一聲,合著燕國的地圖也就這麽短。


    他倏然拔出自己的千牛刀,“北宮之內除卻太後便是後妃,你們入夜之後還想要強闖,想要造反不成!來人!護衛北宮!!!”


    幾乎是刹那之間,刀劍碰撞出了火星,點燃了宮內的第一把火。


    永巷如同晨昏線,劃開了皇宮兩邊的寂靜與火熱。


    兵甲摩擦之聲響徹南宮,密集的步伐像是毒蠍簌簌之聲,掐得宮內所有人都喘不過氣。


    高陽王比元煊還早些進宮,他總攬庶務,皇帝賜居太極殿旁西柏堂。


    這地方遠不如高陽王


    元煊負劍站在西柏堂前,身後的女官端著一杯鴆酒,“高陽王,接旨吧。”


    “順陽!你矯詔殺人,屠戮宗室,排除異己,陷害忠良,罪無可恕!旁邊就是你阿爺的太極殿!你還要如此妄為嗎?”


    “妄為?”元煊嗤笑起來,“妄為的是誰?是誰抽調禁衛軍埋伏在南宮,又是誰密謀殺害了範陽王,你所述的每一樣罪行,難道不是自陳嗎?”


    高陽王抬手重重將那盤鴆酒掀翻,自己抽出了一把精致無比的環首刀,“如今咱們都已經兵戎相見,已經是不死不休了,你又何必裝呢?”


    元煊詫異執劍,“我裝?我身著緇衣,佛塔俯瞰,自然隻說實話啊。”


    高陽王有些受不住這小孩兒到這等地步還裝模作樣,“誰忠誰奸勝負將分,元延盛,你從一開始就是假的,我就不信你還能不記恨始作俑者,如今你玩火自焚,幫著太後爭權,你不會以為,還能重新成為一個婦人掌中的小太子吧?”


    “延盛,你醒醒,你當不成太子啦,別爭到最後一場空啊,本來叔祖還想著,給你一條先帝賞的革帶,你能懂我的意思呢。”


    高陽王整個人持刀站在燭火之中,站在富麗堂皇的堂屋之內,光從下頭往上映著那壯碩的身形,下半張臉被燭光勾了邊,麵部卻全然在陰影中,顯出位高權重的元氏中人獨有的陰鷙壓迫感。


    外頭的喊殺與打鬥聲愈演愈烈,兩個主使者分而對峙,卻靜得出奇。


    “當年今上年滿十歲,還是個皇子,阿兄越發暴虐,朝臣們無不戰戰兢兢,阿兄打發我去外地任刺史,可不知為何,我臨行前卻又收到了先帝賜物,這麽一條……鳳首嵌玉金銀帶鉤,那是阿兄的愛物。”


    “我揣摩了許久,一直到三年後,我任期剛過一半,先帝崩逝,我連夜受詔趕迴京都,眾宗室王聯手斬殺當權外戚,扶持小皇子上位,那年皇上懵懂孱弱,依偎於婦人懷中,高家虎視眈眈,欲下敵手,萬思賢當機立斷,殺高太後,清除高氏餘孽,扶持安太後上位,我明白了,那帶鉤是阿兄遞給我的權柄身份象征。”


    “知道為什麽咱們元氏宗臣如此重要嗎?”高陽王盯著元煊,“太後都害怕動宗室大臣,甚至害怕到自從找了情人之後就蝸居北宮不出,以免宗室質疑,元延盛!你姓元!!不姓安!”


    “你是個假鳳!做不了真皇!但我許你鳳首帶鉤,允你宗王身份,將來朝堂有你之位,你有何不滿足!偏偏,偏偏要與我作對!”


    元煊聽完了這些慷慨陳詞,終於恍然大悟為什麽高陽王如此氣憤跳腳。


    這高高在上的施舍和破例語氣,與皇帝對她的態度如出一轍。


    她是個女子,能享受長公主的潑天富貴,多多地賜予財富和土地已經是額外恩賞,是上位者的大仁義恩德,而她能成為宗王簡直是石破天驚前所未有的大賞賜,是大恩遇,對高陽王等人而言,就是天大的讓步和許可,你居然還不滿足,還想要爭鬥。


    看啊,我賦予你一個人,前所未有的,和男人同等的身份。


    鳳雄雌凰,你雖是假鳳,我卻許你這個尊榮,這是旁的人都不會給你的恩遇,還不趕緊磕頭認主,感激涕零。


    可元煊不明白,她生來就是被當作繼承者教養的,凰為何不能為皇?


    這本來就是她元延盛的東西,她若是無能勝任也就罷了,可叛亂是她平的,臣民之心是她安的,佛門是她整頓的,百姓冤屈是她來洗刷的。


    憑什麽她被允許與普通宗王並列就心滿意足;憑什麽元氏公主就不能與宗王同享機遇。


    無能之人忝居高位頻現拙劣,有為者躋身廟堂卻屢被詬病,同一血脈姓氏,隻差一個女身,究竟是何道理。


    “我當然知道我姓元!當看重宗室。可你是這個大周的主人嗎?正位太極殿的,是你嗎?”


    “關掉永巷的大門,囚禁太後於宣光殿,太子於西遊園,限製皇帝,總攬朝政的,不是你嗎?我阿爺受過你的毒害!自然知道誰是逆賊,誰是忠臣!當年我年幼力微,對阿爺之困無能為力,可如今我長大了,長樂王離京,我護佑的不是太後,是大周之主,是皇帝啊。”


    元煊心有不忿,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露出一點不臣之語,抬手揮劍。


    “我可是聽聞,酒醉之時,你心心念念的,是鮮卑舊俗,兄終弟及!可這皇位是我阿爺的!你退而求其次總攬庶務,治理的大周江河日下,朝綱混亂,我今日,就替阿爺,清君側!”


    高陽王年逾五十,可依舊健壯,元煊揮砍下去的一瞬間,砍上那把環首刀刀刃,當即虎口一震。


    她抬眼,對上那雙浮腫之下陰厲的眼睛,輕輕一笑,“怎麽著,跟一個假鳳掰腕子,也掰不過不成?”


    高陽王當即暴怒抬腿,“無知小兒!”


    玄色身形如鬼魅流淌,鏘鏘斬截,銀光乍破,皇帝隔著直棱窗,瞧著外頭的戰鬥,捂住了耳朵,幾乎要流出痛苦的眼淚。


    身旁的女官低垂著眉眼,溫聲安慰,“皇上莫要擔憂,千牛衛裏三層外三層守在太極殿外,不管是哪一方,都不會傷到您分毫的,您是皇上,隻管著明日再同他們理論便是。”


    皇帝淒苦一笑,“今日傍晚高陽王說要替我斬殺奸佞,勤王保駕,方才元煊在太極殿外帶兵行禮喊話,說禁衛軍嘩變,高陽王授意右衛盡數埋伏在南宮,意圖謀反,所以特來救駕勤王。”


    “人人都說要勤王,人人都說我身邊有奸佞,我身邊竟是沒有一個不是奸臣,也沒有一個不是忠臣的了。”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我這個君主,當了整整二十年,卻好似從來不是真正的君主,甚至,甚至……如今延盛都能掌握一半禁衛,我卻隻有這區區二百千牛衛護身。”


    “阿母叫我要成為仁君,我努力做了啊,為什麽……為什麽,朕想做個好皇帝,卻始終都做不成個皇帝。”


    他彷徨又淒愴的哭訴聲被兵戈之聲輕易掩蓋,甚至不如夾道的風嘯。


    一道男子的咆哮聲穿過砍殺聲清晰地傳入皇帝的耳膜,如同瀕死暴走的野獸。


    “元煊小兒!!!你隻有半數禁軍,可我卻有中軍軍權!!!我兒為東中郎將!已率十萬羽林軍迴京勤王!你膽敢傷我!必不得好死!!這一場戰,你贏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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