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沉沒有等到元煊的迴應。


    他也一直跪著沒有起來。


    元煊坐到了桌案之前,將今日送來的邸報一張張掃了過去,屋內一時隻有紙頁翻動的聲響,很快,比落葉還快。


    直到見了太府中太府少卿與崔鬆蘿對話一段,元煊方勾了勾唇,單獨取出來,細細瞧了一眼對答。


    崔家對她壓著讓崔鬆蘿進譜牒一事定然是不舒坦的,可崔鬆蘿如今有實權,這次元煊退出,雖有高陽王插手,可真正掌握大周各地礦脈的是周清融,而崔鬆蘿經商多年,原料調配運送她很在行,周清融負責幹活兒,崔鬆蘿就得負責調配選用人手。


    兩個人被元煊分開安插進去,旁人再如何想要接手,也難插入。


    崔家就是得認下這個進了朝堂的女兒。


    崔鬆蘿上值第一日,崔敘帶著她熟悉了一遍太府,又問了幾樣火藥之事,崔鬆蘿重點流程倒是都沒透露出去,隻將需要挑選的人手分配的小組點了出來,崔敘又問起如何想到的,這孩子隻說是童年時家產要被叔伯侵占,不得已行商求生,為病重的母親尋醫問藥,偶然炸了廚房想到的辦法。


    聽著不靠譜,但崔鬆蘿說起來情真意切的,崔敘也沒臉再多問。


    據說崔敘後麵倒是沒再難為崔鬆蘿,很爽快地安排她去挑選人手了。


    元煊看著那原句記載的邸報,忍不住笑了一聲,崔鬆蘿總有種天真無邪卻傷人無形的能力。


    這一聲笑叫地上的高蘭沉身形一動,忍不住抬了眼。


    終於耐不住性子了。


    元煊放下了那一頁邸報,目光看向了地上跪了許久方有動靜的人,扣了扣沉木桌麵,聲音毫無情緒,“在外我不管,但對著我,不該做的戲別做。”


    蘭沉再度垂首,“臣不敢。”


    上頭的人輕哧一聲,“那就直說。”


    蘭沉咬了咬牙關,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元煊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對於蘭沉這等一直在暗處行事的人來說,爛汙之事見了多少,再不能說不敢說的也總會平鋪直敘寫成邸報,可這迴他一句都說不出來。


    那很可能是跟蘭沉自己有關,而且極度羞辱的事。


    元煊換了個問題,“從哪兒來的?”


    蘭沉終於鬆了牙關,吐出三個字,“宣光殿。”


    元煊心頭一跳,“太後認出你了?”


    要是太後發覺蘭沉是高家人,那這個棋子可以廢了。


    “不,不是。”蘭沉猶豫片刻,還跪在地上,隻是背脊稍稍抬起了些,“太後……今日東陽公主侍奉在側,我進去迴稟事情時,太後指著我,問東陽公主,我是不是生得有些像她。”


    元煊以為自己想錯了,“我姑姑容貌的確是元氏翹楚,你生得像她,又不是壞事。”


    高蘭沉默然良久,“可我下去之時,被鄭嘉攔住了,他,他問我,願不願意與他聯手,一起侍奉陛下,有的是我的好處,還能讓我娶鄭氏的女子為妻,光宗耀祖。”


    元煊閉上了眼睛,“別告訴我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不需要高蘭沉的迴答,她就深吸了一口氣,“鄭嘉這個不中用的東西,真是老了不成?”


    蘭沉明麵上隻是原來烏洛蘭氏的子弟,鮮卑部族,又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很適合當侯官,也很適合拉攏,鄭嘉想要和蘭沉聯手,也一定是看過他明麵上的身份,覺得這一個人要不了多少東西,分不了多少利益,很好控製。


    “求殿下,賜臣一死。”蘭沉再度俯首,“臣願意為殿下任意驅使,可那是我的仇人。”


    那是殺了他姑姑,除掉他高氏一族的人。


    元煊沉默半晌,大腦急速運轉,給太後送男寵這個主意她不是沒想過,但蘭沉的確不合適。


    這人不會說話,也不會討好,在太後身邊,不合適。


    “可以,死而已,我賞你。”


    元煊開了口,蘭沉身形一顫,最後還是磕頭認了,“臣,謝殿下。”


    見蘭沉沒反對,元煊才慢吞吞開口,“當年你們高家,本該被發落去北鎮的。”


    蘭沉抬首,隱約知道了元煊所說的死,是什麽意思。


    “我的人,死也不能無價值的死。”元煊俯視著他,“你的屍體要待在我讓你待的位置,明白了?”


    “去和鄭嘉談一談,等你死後,就去,肆州做個小卒吧。”


    元煊風輕雲淡地在白日陽間幹著幫人“轉世投胎”的活兒。


    “鄭嘉在太後身邊這麽久還沒學乖,如今太後年紀大了,耳邊該清淨點了。”


    她將該說的都說了,施施然低頭,拿起剩下的邸報,掃視過去,“我會替你安排好一切,等到了肆州,也會有人接應,聽說城陽王要派人行刺綦伯行,是個好機會,好好把握,我瞧著穆望也等不及聯係綦伯行了,去那兒好好待著,等事成,我許你高家一個重迴洛陽的機會。”


    高蘭沉抬起臉,“臣,願為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元煊將這事兒安排好,自己擺了一盤棋,自從姑姑提醒她,她就在布局綦伯行的事,城陽王犯蠢,她得未雨綢繆,別管能不能得手,都一定會是個大麻煩,一定會驚動綦伯行,到時候綦家做出什麽來都不稀奇。


    她原本打算安排自己人去從內部瓦解綦家勢力,最好能順勢接手那些勢力。


    蘭沉來得恰到好處,要不是他送上門,她還要再多挑幾個潛入肆州,蘭沉在她手下待了這麽久,行事雖然陰狠些,但對著敵人陰狠是她的福氣,送去肆州正好。


    劉文君過來上茶,輕聲道,“眼下黑棋頹勢已現,殿下還要在黑棋一麵下嗎?”


    她抬頭看了一眼劉文君,長手越過棋盤,輕輕將一顆白棋彈飛,“我這裏少了一個高,他們那兒自然也得少一個高,很公平。”


    “給萬無禁和鹿偈的信送出去了?喊越崇來見我,還有,”元煊站起身,拍了拍劉文君的肩膀,“我記得鬆清商號來了些南邊兒的特產和書畫,你先挑,走我的賬。”


    劉文君抿唇笑起來,知道元煊是要去尋崔鬆蘿了,“多謝主子。”


    “好了,總是閑不住啊,迴佛寺吧,過幾天要連軸轉了。”


    元煊搓了搓手,好好的佛經,全染上了殺氣,這可怎麽好。


    總要血祭啊。


    是夜,洛陽城內一處小院內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勢很快被撲滅,可另一把火在暗庭內無形點燃,一路燒得每個人顱內滾燙,手腳都無處安放。


    小院裏有人死了,這世道,死人再常見不過,尋常無名氏草席一卷就落到了泥裏,誰也不在意,連野犬郊狼都懶得去吞吃瘦骨嶙峋的東西。


    可死的是太後麾下的侯官左都督蘭沉,幾隻豺狼嗅著血腥味在暗地裏躍躍欲試,企圖撲上來咬出一塊肥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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