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一句話,叫崔鬆蘿瞬間頭皮發麻,隻覺得脊骨自上到下都打了個冷戰。


    崔鬆蘿心裏很清楚,她的愧疚,是因為她將元煊寫得淒慘,她高高在上的憐憫,是因為她是創造者。


    寫作者似乎是高高在上的造物主,身為角色的“母親”,執筆者賦予這個角色的片麵標簽,在落到實處的時候,就已經豐滿成了不可輕易左右的血肉思想,創造的世界會肆意生長在字裏行間之外,她該敬畏和尊重每一個筆下的角色,至少現在,她們的靈魂該是平等的。


    即便她最開始做出了臣服之態,元煊依舊瞧出了她身上的矛盾。


    她知道元煊有上位者的通病,敏銳多疑,前幾次都試探過她,可元煊又一直把她當做了自己人,處處對她不設防,可如今才發覺,自己早被她看透了。


    崔鬆蘿有點想跑,但依舊忍著腿軟老老實實站著,她預料到接下來的談話不會是一次淺嚐輒止的試探。


    元煊瞧著人沒吭聲,笑了笑,閉上了眼睛,不再看她,疲憊似潮水一重重襲來,她聲音裏飽含著困倦,“其實我查過你,一年前你的商會剛成立,你身為女子被客人指名調戲,穆望路過,出手救下你,後來你的商會崛起,有人做局想要冤枉你,也是他尋人幫的忙。”


    她輕輕笑了一聲,“我的人雖然查不出你們之間究竟是否有情誼,卻實實在在知道,你也曾多次為報恩,給他做過不少稀奇點心。”


    “我曾經想過,當初你找上我,是知道了穆望的真實身份,也當真不想做妾,覺得穆望欺騙你,而我這個正妻很可憐,可我總覺得,你不是因為這個,後來你一舉一動都嫌棄他得很。”


    元煊不在乎崔鬆蘿究竟對穆望感情如何,她隻要立場相同,這孩子雖然在政事上毫無天賦,懵懵懂懂,但確實是個幹實事的,有點小聰明,心腸又軟,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傻人有傻福,總能讓她在關鍵時候抓準事情的重點,比如綦嬪,比如去找靈遠。


    膽小又勇敢,敏銳又遲鈍,懸浮又真誠。


    如今到了緊要關頭,元煊已經把握住了一部分軍權,之後勢必要開始大動作了,她沒時間慢慢磨崔鬆蘿這塊原石了,所以她把事情給崔鬆蘿說破。


    “我想,你是不願意成為穆望或者任何男子的附庸,不願在他羽翼之下,所有生活被他操控,所有光彩被他掩蓋,那麽,你也不該成為我的附庸。”


    “不該隻等著我讓你去做什麽,就做什麽,等著我去實現你想要的,不是嗎?”


    崔鬆蘿先前心一直提著,前頭元煊說的話她都想好自己怎麽死的了,誰知峰迴路轉,直到那一句“不願意成為男子的附庸,也不該成為她的附庸”。


    她詫異地抬頭,元煊恰在此時睜眼,榻上人微微彎著唇,伏虎倦怠,在屬於她的領地裏顯出熏熏然的是溫和神情,讓崔鬆蘿忍不住想喊媽。


    但不合適,元煊今年才十九啊。


    崔鬆蘿鼻子有點酸,這句話讓她實實在在落到了地上,她知道她在這裏一直是懸浮的,她是來見證一切的,然後呢?她不是真的崔鬆蘿,鬆清商號固然全部出自她的主意,但她也並不把那當成自己的產業,她沒有任何建功立業的想法,想著世界改變,也隻是去“選擇”由元煊來完成,她隻當個提意見的人。


    可元煊反過來告訴她,她是這個時代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存在的個體,她需要有自己的人生軌跡。


    元煊不想讓自己當她的掛件,崔鬆蘿想,自己迷迷蒙蒙這麽久,還沒夢醒,之後大約也會長長久久在大周生存,若是她,她也想青史留名,給後來人照亮一條向上的路。


    崔鬆蘿最後開了口,頭一次敏銳了一迴,這迴鹿偈沒迴來,就跟那個迴了涼州的安慧一樣,“殿下,我是不是,該升官離開公主府了?”


    元煊一直等著她的話,眼睜睜瞧著她臉上從緊張驚訝到雙目圓睜的震撼,還有最後下定決心還要長出一口氣,握著拳在胸前,跟給自己打氣似的。


    她忍不住笑,太好懂入朝可實在算不上一件好事,還好崔鬆蘿在造器物上天賦異稟,“太府掌營造器物,太府少卿姓崔,和你本是一支的,論起來算你族叔,你也算是拿出了火器方子的人,你不是還想製作什麽織機?那裏是個好去處,太府丞秘書郎中,七品,這個位置以你之功,完全當得。”


    其實若是崔鬆蘿當初選了女史這條路,那麽如今當個二品大監都使得,隻是宮中女官的品級肯定沒有前朝官員意義深重。


    崔鬆蘿目光堅定,下定了決心自己去闖一闖,“下官,定然不辜負殿下期望。”


    元煊瞧她認真到緊繃的模樣又笑了,“夜深了,好好休息。”


    崔鬆蘿不明白元煊笑什麽,逃也似的奪門而出,一氣兒縮到自己被子裏蓋起來,緩一緩方覺得自己好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上了雲天。


    元煊睡了很長一覺,醒來的時候,外頭已經變了天了。


    她撐著頭聽完劉文君的稟報,長安公主已經遣了人一道同商隊離開,商隊由元煊的人全部接手替換,已經向涇州去了。


    另外,如今的長安公主已經不是長安公主了,太後為了安撫,改封其為東陽公主。


    這是將食邑從縣換成了郡。


    元煊並不意外,她主動提及元葳蕤的幫助,也是拉她入局。


    以元葳蕤的身份,更適合待在太後身邊注意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這把刀已經露出了太多鋒芒,太後冷靜下來複盤一陣,定然還是會自己起提防之心的。


    用了飯,元煊安排劉文君去了一趟崔家送了拜帖,以崔鬆蘿拜訪本家長輩的名義,快寒食了,正是認祖歸宗的好時候。


    等劉文君迴來的時候,元煊正在看她呈上來的,離京期間侯官和自己各方人馬送上的全部邸報,都已經過了篩選分類,很是清晰。


    元煊聽得人走近的動靜,恰好看到了一張邸報,開了口,“國子祭酒李山鳴?教導太子?”


    “太子學得如何?”


    劉文君斟酌迴道,“隻聽聞,李祭酒幼為神童,經史百家無所不覽,既博且精,這神童教人,雖是龍子鳳孫,也難免遭嫌。”


    元煊輕笑一聲,抬頭看了一眼劉文君,“你這張嘴,以後不入門下省,可惜了。”


    劉文君笑得端莊,“如今不就在您門下?”


    元煊笑完了,垂眸想著崔鬆蘿晉升之事,這事兒還得從皇帝那邊下功夫,並且明麵上她得反對。


    她皺了皺眉,斟酌片刻,“著蘭沉過來,讓他送封信去長孫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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