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煊在驛站之中,看著涇州侯官這一個月的記錄冊子。


    門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元煊沒抬頭,“什麽事?”


    “殿下,刺史府向平原王傳遞了消息,如今平原王出了下榻的院子,直奔刺史府去了。”


    元煊拿著冊子的手一頓,春夜依舊寒涼,涼氣打腳底下升騰起來,她抿著唇,幾乎一瞬間就明白平原王想做什麽了。


    她沒有兵,五百個護衛在定州城外就折損過百,如今身邊連涇州的侯官加起來也就四百兵,她隻問涼州刺史借兵圍了安家的兵馬,可涼州軍沒正當理由進不了涇州城。


    平原王如今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找到了安家的兵馬,是想拿自己,逼安家起兵。


    那麽她必死。


    哪怕她拿著假黃鉞,她也必死,隻要推到安家頭上,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


    她和平原王都知道,安家和奚家都得承擔一部分罪責,奚安邦必須認下石窟開鑿致僧隻戶死的責任,安家也必須認下私鑄銅錢的罪責,但罪不至死,甚至坐罪之後過兩年還能起複。


    現在就看私造兵甲,屯兵謀反的罪名推到誰身上。


    奚家和安家一旦離心,那就必有一方死無對證。


    平原王選了奚家,她選了安家,可惜安家內裏還有得掰扯。


    她歎了一口氣,“把周方奇喊過來。”


    “另外,幫我送一封信去安府,不要走正門,直接入府,送到……長安縣公主手上。”


    起兵也可以是救駕。


    元煊抬手提筆,自古以來,成王敗寇。


    隻要今日她不死,那麽奚安邦和平原王就必須死!


    奚安邦意欲謀反,攜涇州兵,刺殺洛陽來使,兩位持節者,都遭暗害,順陽長公主被安家救下,死裏逃生。


    這是元煊要的結果。


    隻是……安家那群人,隻怕都還在內亂著,她也無法判斷究竟是誰能做那個主,誰有膽氣跟她成事,誰又能在之後不落井下石。


    還得做兩手準備。


    隻是不知究竟能否趕得來。


    她歎了一口氣,握住了腰間的七星龍淵,最好來得再晚些。


    不然,隻怕是她敗。


    安府之內,兩房已經亂成了一團。


    “當初可是你先挑的頭!如今你倒是不認了?!”安常寧年少張狂,指著叔公安吉的鼻子,戳破了最後一點和平。


    “我挑的頭?難道不是安湛說的張家招兵買馬,反倒被皇帝當成了老丈人!”安吉冷笑一聲,也不跟這個小輩計較,轉頭衝著大哥安湛道,“不是你說的朝中皇帝都不認安家了,反而把張家捧了起來!你沒說張家要勤王,死的就是安家和太後?不是你說的要早做打算?”


    “那是不是你說的,如今太子已經不是我們安家的太子了!”安常寧橫在自己祖父身前,昂首衝著比自己父親還要小的叔公道,“太後幹了件蠢得不能蠢的事兒!我們安家給她兜著!太子是女的!這等荒唐的事兒,是我們兜著,太後才能不倒!元煊也沒死!”


    “如今她安瑤和元煊倒是反過頭來,咬我們一口,假惺惺說什麽造太後的反?太後也不能保我們!這才是倒反天罡!!恩將仇報!”


    青年梗直了脖子,像隻鬥雞,衝著長輩叫囂也毫不氣弱,“我祖父認老安國公當親爹!跟著你們攪在一起,養了他十幾年,說扔了就扔了?你以為你們是什麽好東西不成?反正我不認和你們一個祖宗!”


    “但凡沒這事兒,三個月後,我跟我爹都能起複了,你們要守孝三年,非得拖著我們下水!我安常寧不認!”


    安吉聞言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不認?你憑什麽不認?你不姓安?你爹起家不是從東宮起的?你們都借著我親姊的威勢起家!現在跟我說,你不認我們?”


    “我,才是太後的嫡親弟弟,不然你以為為什麽元煊隻找我,不找你們?這事兒你們不認也得認!”


    安湛比安吉要大得多,甚至比太後都要大幾歲,他在這個家裏占著大部分話語權,“常寧!閉嘴。”


    他將鬥雞似的孫子扯到身後來,自己直麵安吉,“當年太後進宮當了貴人,朝中隻有叔父和我兩個人相助,我為太後出生入死,明昭之亂險些被害。”


    “那時你還沒長成,你就連成婚都是太後指的,你自己想想你給太後幹成了什麽事兒?你有兒子嗎?你有孫子嗎?我們這一房死了,安家就斷了代,你才是真不孝!”


    “咱們家都信佛,好弟弟,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死後,我會把常寧過繼到你名下,挑起你這一房,絕不叫安家每一支絕後。”


    他說著,驟然抽出一把匕首,直接紮入安吉體內。


    安吉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大哥,安湛雖然年紀幾乎能當他父親,卻並不算老邁,一直以來,有父親和太後壓著,大哥就一直讓著他,這次也早和他說了,趁著守孝就徹底退下來,不再起複,在他背後經營勢力,以防張家,可如今竟是說捅刀子就捅刀子。


    他咬牙推開讓安湛,轉身高唿起來,“快來人!快來人!”


    目睹了一切的侯官沉思片刻,飛速將信交給長安公主後跑迴了驛站。


    “殿下,咱們,要救嗎?”侯官小心翼翼問道。


    元煊抬眸,“能救嗎?”


    “那應該還剩一口氣。”侯官想了想,“但卑職也不確定。”


    元煊點頭,“那算了,沒救了,就這樣吧。”


    侯官嗷了一聲,忍不住試探著問道,“那……要不要卑職再送信給大房?”


    “安吉一死,安家都隻會聽從大房的,長安公主那邊就算再有能耐隻怕也躲不過他們的暗害。”


    安家大房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婦人,長公主這個求救信,幾乎是白送了,隻能祈禱涼州兵還沒從近處撤退,能趕來救駕。


    元煊抬眉看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侯官神情一肅,有些緊張,“殿下。”


    元煊朝窗外看去,院外多了一條火蛇,在這鋪天蓋地的昏黑中,張牙舞爪,吐著信子向她衝過來。


    她將佛珠放到了桌上,吹熄了蠟燭。


    “走。”


    黑暗中響起她低啞的聲音。


    幢幢兵甲碰撞發出聲響,火把跟隨著人的動作在暗夜裏搖曳,驛站大門被踹開,外頭被團團圍住。


    三百士兵早有防備,迎著火光結成了隊列,嚴陣應對。


    “交出長公主,繳械不殺!”


    砰!


    一聲炸響,繼而濃煙滾滾,將這濃黑的夜色攪渾。


    “走水了?走水了!”


    圍了驛站的人登時躁動起來,眼睜睜瞧著那正中的院子起了火。


    領頭的將士咬著牙,轉頭看向身後,“奚刺史,這要如何是好?”


    奚安邦站在暗處,擰了眉,他知道元煊不簡單,但也沒想到居然是這麽個烈性子。


    “殺進去,不要留活口,叫後麵的人準備滅火。”


    他神色晦暗。


    夜色鬼魅,被燒昏了半麵天。


    喊殺聲叫整個城內都閉戶噤聲。


    沒人知道誰在殺誰,誰又造了反,他們隻害怕再波及了他們。


    刺史府內,平原王靜靜聽著遠處的動響,慢吞吞沏了一杯茶。


    這東西他喝不慣,可聽南邊來的人說,能提神。


    他年紀大了,熬不動。


    水滾沸冒起霧來,被燭光照亮的門窗之上,倏然多出了一片不該出現的黑影。


    平原王猛然起身,瓷盞就要倒下,一柄寒光凜凜的長劍穩穩接住了那杯盞,一道聲音響起。


    “昔日東宮右弼,現今對主子動起手,也這般狠,委實叫學生寒心啊。”


    話一說出口,穆文觀已經有了數。


    那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身影被劍光與燈光返照,叫穆文觀徹底看清了來人。


    順陽長公主,曾經的太子,元煊。


    昔日東宮四輔,穆文觀時任太尉,加為右弼。


    而第一個要殺她的,也是這位本該輔佐她的穆太尉。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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