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場之內,獵物分堆,眾人分列而坐,神色各異,心思卻都詭異地匯聚到了一人之身。


    “敢問長公主,為何廣陽王隨從都重傷,您恰巧與那熊羆正麵相逢,又全身而退,聽聞是特地因為那箭鏃上的藥才藥倒了那熊羆,難不成長公主早有預料?”


    饒安公主掃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城陽王,起身往前走了一步,與對麵外臣座席的奚奉光對上。


    “我倒想問,奚侍郎如此質疑順陽,居心何在,難不成這事兒還能是順陽謀劃的嗎?她不過一個長公主,圖什麽?”


    這話一出,朝臣就齊齊眼睛亮了,視線跟冷箭一般釘向了元煊。


    一個長公主的確難圖謀什麽,可那還是廢太子啊。


    廣陽王本要開口替元煊證實,聞言也怔愣了一下,眼神一凝,顯然是深思的模樣。


    元煊忍不住在心底歎了一口氣,覺得自己這條路走得有些過於艱難了,身前是刀槍斧鉞,背後是口蜜腹劍。


    不然……再發個瘋罷。


    元煊開口,“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諸己,己正而後發。發而不中,則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我非男子之身,可我瞧著,奚侍郎卻也實在非君子。”[注1]


    她明晃晃地奚落起來,“我射藝超群,你懷疑家仆所為,我解決熊羆,救下廣陽王,你懷疑圖謀不軌。”


    她複又拎起長弓,利索搭箭,在眾人的驚唿和侍衛奔走的慌亂之中,隔著那堆起的獵物和斜地裏的長距離,一箭直射向……廣陽王。


    坐在廣陽王旁邊的幾人一瞬間腦子都炸了,急急起身。


    高陽王想要撲上去救人,胳膊伸展開來,眼看著就要將人推了,“來人!!!”


    城陽王也撲了上去,他就在廣陽王和高陽王中間,也像是要救廣陽王,卻恰恰好阻攔了高陽王向前的腳步,壯碩的身軀擋在了人跟前。


    兩人結結實實相撞,如同下了鍋的肥蝦,高陽王想要救人的兩條胳膊卡在人腋下,身軀碰撞腳下踉蹌,又齊齊彈飛出去,連帶身後衝上來的仆人仰倒一片。


    誰知廣陽王穩坐未動,不知在想什麽,就這麽箭鏃飛著的短短幾息,眾人驚慌失措,人仰馬翻,驚叫一片。


    箭矢破空發出銳響,在眾人焦灼的目光中,飛速擊中那漆紗籠冠上的金環小孔,繼而刺啦一聲,紮入冠帽,精準至極。


    眾人的心跟著箭矢高高飛起又輕輕落下,哢嚓落位,卻依舊砰砰不止。


    連饒安都嚇得站在了原地,身形搖晃。


    他們父女固然想要廣陽王和元煊死,也沒想到這方式這般剛烈且毫無預兆啊!


    “我要殺人,一箭可封喉,不必如此作態。我要救人,若人以為我有旁的心思,那麽不如不救,直接殺了便是。”


    元煊已經將弓又放了下去,施施然袖手看向廣陽王,“叫廣陽王受驚了,可我要您記我的仇,便不賠禮道歉了。”


    朝臣們臉色青白一片,誰也沒想到長公主這般肆意行事,叫人毫無預料,大冬天的驚得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奚侍郎,你,還有什麽異議嗎?或者,你們的侍衛,查到什麽不妥了嗎?”


    元煊凜然站著,傲視著那片驚慌失態的朝臣,在心裏忍不住歎氣,真是不大堪用。


    廣陽王這個被箭鏃指向的人都沒有動搖絲毫,穩如泰山,沒被箭命中的人倒是吱哇亂叫,滿場亂了起來。


    奚奉光被元煊這一番舉動嚇得竟也無話可說,隻能唯唯,“是臣妄自揣度,冒犯長公主。”


    廣陽王已將帽上的箭矢取下,起身道,“長公主有勇有謀,臣感激不盡。”


    座上的太後聞言臉色稍安,露出點笑,緩和氣氛道,“自古射獵,哪有隻用弓箭的,圍獵、網捕,抑或火攻、用藥,都不過是我們的手段,順陽年輕氣盛,被如此質疑,自然難以忍受,小兒刁蠻,廣陽王莫要與她計較。”


    “迴頭送些宮中傷藥與補藥給廣陽王壓驚。”


    “至於順陽,去將那把龍淵寶劍拿來,這彩頭,該當是你的。”


    元煊方有了笑,行禮謝恩。


    七星龍淵,是珍寶,更是名劍,她當太子之時也曾眼熱過,隻是一直無緣得到,又怕開口求要有不臣之嫌,隻能壓著。


    沒承想如今她沒權沒勢,卻得到了這把寶劍。


    潛龍在淵啊。


    她伸手,握住了紅綢之上的劍柄。


    冬日天涼,觸手冷硬,可元煊莫名覺得,有把火在她手中燎了起來。


    饒安的麵色卻變了,她分明記得,這次狩獵的頭彩,本不是那把龍淵劍。


    而是一把鑲滿寶石的寶刀而已。


    即便珍貴,卻不及這把名劍。


    太後這是……什麽意思?


    穆望也有些驚異,下意識握住了手裏的刀柄。


    怎麽是龍淵劍?


    無論其他人心裏如何想,元煊倒是難得很高興,這高興一直持續到晚上的宴會上。


    金樽玉液,珍饈繁多,推杯換盞,嘈嘈切切。


    太後今日刻意給元煊做臉,叫元煊陪在她左側座席上。


    元煊盯著眼前酒杯中的酒,倏然就想起了崔鬆蘿名下那個酒莊。


    據崔鬆蘿說,生意很好。


    元煊很快想到了酒稅和國庫,還有今歲的大旱。


    這世道並不算太安定,大周常常禁酒,今歲大旱,不少郡縣都下了酒禁,隻是洛陽的酒賣得尤其好,甚至比往年還要好。


    崔鬆蘿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隻賺有錢人的錢。”


    民間再多少酒,都比不上京中耗費的糧食。


    自從奸宦先後被除,太後和皇帝安穩了幾年,國庫很是充沛了一段時間,此後太後默許心腹貪汙巨款,洛陽貴族奢靡成風,常有鬥富之舉,自己大興土木,因為崇佛,建造大量佛寺石窟,國庫隻怕在空耗,不然也不會把壓箱底的龍淵劍翻出來賞賜。


    隻是多地戰亂不平,北邊邊防也有憂患,廣陽王還空耗在洛陽,軍費湊不上,這酒稅,倒是可以做一做名堂。


    要怎麽從太後和城陽王手中割肉呢?


    畢竟城陽王剛剛給她使了那麽大一個絆子。


    元煊正想著,就聽到了有人開始點名了。


    “陛下容稟!!”


    “臣一心為國,聽聞今日順陽長公主當眾羞辱朝中大臣,莫說廣陽王,就說老臣,都覺得心寒,即便長公主救了廣陽王性命,可如此行事,目無尊長,罔顧綱常,未免太過荒唐。”


    “太後,您一味偏袒長公主,可知朝臣們心中焦急,日月雙懸,是不祥之兆,陰陽顛倒,亦是動搖大周國本啊!”


    太後原本還算開懷,聽到言辭裏涉及順陽已經冷了臉,等聽到日月雙懸,已然徹底坐不住了。


    她甚少皺眉,此刻眉心卻依然有了深刻的紋路,“你究竟是在說順陽,還是在影射朕!”


    “陛下!”那大臣已經不顧體麵跨過長案,指向太後座下右側的鄭嘉,“陛下已近大衍之年,難道還未知曉天命嗎?您偏私這群碩鼠,如今大周戰亂頻發,廣陽王此等忠臣能將卻被困於京都,反倒是那貪婪無度的蠢貨去了前線,城陽王,不知您是否收到大都督的上書?”


    “河間王並無領軍之能,屢次駁迴大都督提議,致使屢次對戰失誤啊!”


    “臣無能,不能有機會麵見太後親呈諫書,隻有此等宴會方有機會上諫,隻求太後為了國家安定,清查賣官鬻爵,還隱瞞戰報上書,閉塞太後耳目的奸佞之輩!!!”


    此話一出,整個宴席都安靜了下來。


    元煊握著佛珠,看向朝臣一列坐著的穆望,此刻朝臣們大多麵露激憤,卻無人敢起身附和,穆望坐在其中,臉上除卻那幾乎一致的隱忍和憤慨,更多的還有審視。


    青年掃過座席上神色各異的人,最後對上了元煊的目光,這才像是被灼傷了一般,迅速偏移了視線。


    元煊撚動了佛珠。


    果然。


    那天晚膳時她試探穆望,透出來的口風,他與這群門下老臣說了。


    雖然是她想要達到的目的,讓門下老臣將太後黨羽欺上瞞下,延誤軍機的事兒捅了出來,可她難免對穆望有些失望。


    也好,省得她還要另外籌謀。


    比起男人的忠誠,自然是局勢目標達成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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