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流程又一次上演。


    陸安梔再次拿到病危通知書的時候,顫抖的雙手依舊握不穩簽字筆。


    她咬著牙,左手指甲猛掐自己的虎口,右手才勉強寫下來自己的名字。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始料未及。


    從賀叔來病房和陸國棟問好,到被緊急推進手術室,前後不超過十分鍾。


    十分鍾的時間陸安梔親眼看著父親胸腔起伏到一個近乎誇張的地步,猩紅的雙眼死死望著什麽,嘴角起皮眼窩越陷越深。


    整個人仿佛被巨大的恐懼籠罩著,放在床頭的生命體征監護儀開始尖叫報警,唿吸急促血壓飆升。


    陸安梔完全懵了,抓著父親的手不停地問怎麽了,霍知衍搶先按下唿叫鈴,護士來看了一眼後,直接叫人把病人送走。


    那雙枯槁的雙手從陸安梔的手中抽離,她覺得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跟著被抽走。


    大年初七,這次,沒有奇跡沒有意外,陸國棟沒有扛過去,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在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變好的時候……


    三年半的臥床時光突然被打上了終止符。


    陸安梔直到看見蒙著白布的屍體,依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搶救了30多個小時,她就枯坐了30多個小時。


    醫生宣布搶救無效後,她沒有預想中的嚎啕大哭,在太平間裏和父親單獨待了一會兒,趴在他身上默默地流了幾行淚。


    接下來的手續全程沒有參與,霍知衍替她完成了一切。


    病床空了,護士來收拾,陸安梔讓他們等等,自己爬上去把被子蓋好,平靜地說出了父親去世後的第一句話:


    “我想在這裏睡一覺,等我起來再收走好嗎?”


    護士點頭,替她關了燈。


    通體疲憊的狀態下很容易陷入淺睡,也極易做夢,夢裏老爹站了起來,滿臉是血的拉著陸安梔的手,張開的嘴咿咿呀呀,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壓抑到窒息的夢境反反複複,跳躍無常。


    一會兒是陸國棟年輕的時候,他下班迴來從魏紅手裏抱過女兒,聽女兒在他懷裏一字一頓地背唐詩。


    一會兒又跳到陸安梔上高中那會兒,幾個小混混跑去修車廠找麻煩,陸國棟從車間裏抓了根翹棍出來,追著那幫傻缺滿大街跑。


    陸安梔掙紮著醒過來時,病房裏除了她之外空無一人。


    枕頭被眼淚沾濕了一大片,她覺得粘得難受,索性反過來墊在下麵接著睡。


    醫院的床品上大多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私立醫院的床品更軟一些,陸安梔把頭埋下去,生平第一次這麽想從消毒水的味道裏找出一點屬於父親的氣息。


    再次入睡無果,她翻身下床,在床頭櫃上看見了一個保溫壺和自己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淩晨兩點半。


    陸安梔歎了口濁氣,打開保溫壺發現裏麵是熱的雞絲粥,她給自己倒了一碗,連勺子都懶得拿,直接端著碗邊吹邊喝。


    另一手分出來,給霍知衍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那頭的聲音似乎有些憔悴:“醒了?床頭有粥。”


    陸安梔嗯了一聲:“喝著,你在哪?”


    霍知衍沉默了很短的一瞬:“在爺爺病房,等我一會兒,馬上下來。”


    陸安梔掐掉電話,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病床上。


    手機裏還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陸安梔切到微信,一一迴了信息。


    最後一條是發給魏紅的。


    隻發了幾個字:小姑,我沒有爸爸了。


    ……


    醫院頂樓的vip病房旁,有一個專門的會客室。


    霍知衍神情肅穆地坐在賀叔對麵。


    小老頭沒戴帽子,光潔的頭頂隻剩幾根長毛,被他倔強地梳得整整齊齊。


    “小少爺,那場車禍的前因後果就是這樣,的確是我去找陸國棟修的車,不知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本來您說要帶李九自己去取的,後來臨時有事,才讓修車廠送車迴來。”


    “誰知道送車到半路,就出了車禍,肇事者現場逃逸了……那個……”賀叔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全都縮迴了嗓子裏。


    霍知衍曲著指節在桌上輕點,一語道破:“車禍是霍銘驍安排的吧。”


    他要針對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霍知衍。


    隻是陰差陽錯,這場蓄謀已久的禍事竟然落到了一個完全無辜的人身上。


    而霍知衍本人,則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態下躲過一劫,甚至事後也沒有任何人跟他提起過有這麽一件事。


    他車庫裏不止一台車,平時幾乎從不過問這些瑣事。


    從小到大,一樁樁一件件,明裏暗裏從未停止。


    霍銘驍每次都能找到替罪羊,或者有人上趕著替他擦屁股。


    在霍家莊園時是這樣,在老宅,在學校,甚至在國外都是這樣,霍知衍步步小心,不惜把自己活成了一隻藏在樹洞裏的蟬,蟄伏著。


    可讓他沒想到,竟然還有這麽多惡行被人刻意掩埋了。


    霍知衍眸光深得能滴出墨來:“這場車禍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賀叔看了眼隔壁病房,張了張嘴又閉上,隨後低著頭再沒說話。


    霍知衍猜到了:“是爺爺還是奶奶的意思?”


    賀叔撓頭:“小少爺您就別再追問了,太老爺的身體狀況剛剛恢複,禁不起你去折騰。”


    啪的一聲,霍知衍一拳落在眼前的桌子上,空蕩蕩的會客室內幾乎被震出迴響。


    “爺爺是禁不起,但陸國棟人都沒了。”他當真是氣急,額角緊繃著:“我知道是爺爺做的,能替霍銘驍擦屁股到這種程度,銷毀所有證據,他有這個能力。”


    當初李九查過陸安梔的背景,自然也查到了她父親的車禍,但善後的工作滴水不漏,完全沒有任何證據指向霍家。


    霍知衍壓根沒有往這方麵想。


    爺爺不願看到兩兄弟自相殘殺他可以理解,在能力範圍內用自己的方式保護他,他也可以理解。


    但是他無法理解為什麽會為了包庇一個罪犯,罔顧其他人的死活。


    陸國棟有什麽錯?他隻是替客戶送個車,結果毀掉的不止是自己的人生,還有女兒的。


    就算今時今日,陸國棟兩父女和霍知衍隻是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他的良心也不允許爺爺偏袒到這種地步。


    更何況,陸安梔不是陌生人,是他這輩子唯一認定的女人。


    “賀叔。”霍知衍抬眸,鋒利的眸光不偏不倚地看向對麵:“我隻給你一周的時間,不要驚動爺爺,我需要當年車禍的真憑實據。”


    “可是……”賀叔站了起來,左右看了看,刻意壓低聲音:“小少爺,查不到了,所有監控和記錄都被刪得一幹二淨,而且太老爺交代過……”


    霍知衍也站了起來,漆黑的身影籠罩在賀叔身前,壓迫感十足:“我希望你清楚,現在霍家的話事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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