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雜的人聲從四麵八方湧了過來,陸安梔覺得整個人像是掉進了真空裏。


    霍詩予在尖叫,魏紅在尖叫,病房的房門被人撞開,搶救車的軲轆急促地在地上摩擦,醫護人員熙熙攘攘,有人把她拉向一邊,還有護士在身邊對她說著什麽。


    世界好像忽然沒有聲音了,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她看見老爸的喉結下麵有那麽大一個血洞,那裏是氣道,因為開顱手術被切開了,插著氣管,是連接著唿吸機的生命通道。


    本來前幾天醫生還跟她說,等老爺子病情穩定了,就可以嚐試著脫離唿吸機,封閉切口,引導病人自主唿吸。


    可現在,氣管卻在毫無保護措施的情況下被霍詩予硬生生扒開,皮膚被撕裂,飛濺而出的鮮血就那樣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陸安梔臉上。


    哪怕她的心硬得像顆石頭,也受不了這樣慘烈的一幕。


    一瞬間,胃裏翻江倒海,雙腿脫力,直接跪倒在床邊幹嘔起來。


    冷汗順著鬢邊的碎發大顆大顆往下淌,所有內髒像是被人擰在了一起,閉上眼能聽見心髒砰砰砰地跳,睜開眼,除了一片烏壓壓的黑,其他的仿佛什麽都看不見了。


    主治醫師第一時間趕過來替陸國棟處理氣管切口,圍在霍詩予身邊的保鏢趁著小姐短暫失神的空檔,火速將人帶出了醫院。


    而陸安梔則半跪在地上,使勁用手指掐著自己的大腿。


    這個時候她不能倒,不能暈,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麽事,她必須要在場,必須要第一時間知道。


    ……


    醫生護士將病床團團圍住,不停的有帶血的紗布從裏麵遞出來。


    因為事出突然,加上霍詩予的保鏢擋在門口,他們已經來不及把人送去搶救室,隻能直接在床邊把傷口清創,然後放置新的氣管。


    本來這是個小手術,但陸國棟身體機能還沒有恢複,無論是唿吸還是心跳都脆弱得像個瓷娃娃,短短半個小時,出現了好幾次心髒驟停。


    陸安梔聽著監護儀時不時發出刺耳的滴滴聲,大拇指的指甲蓋幾乎要被她生生摳爛。


    她垂著臉,長發淩亂,早上紮的馬尾鬆了大半,掉下來擋住了半張臉,露在外頭的臉頰,嘴唇白得可怕。


    魏紅也急壞了,啞著嗓子手足無措:“剛剛那個女的是誰啊?梔梔,她這是故意殺人,我們……我們要去警察局報警,讓警察來抓她。”


    “梔梔,你怎麽樣了?怎麽臉這麽白?”


    “梔梔,梔梔?”


    魏紅輕搖她的肩膀,她伸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茫然地抬起臉:“小姑,你別說話,我想靜靜。”


    “好好好。”魏紅兩隻手從她腋下穿過,半拖半抱將她從地上扛了起來,一旁的護士見狀立刻過來幫忙。


    “陸小姐,你臉色不對,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護士焦急地問她。


    陸安梔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我沒事,死不了,我爸……”


    護士蹙著眉從一旁的推車裏拿了個血糖儀過來,抓起陸安梔的無名指猛地紮出一個血珠。


    “我的天,陸小姐你血糖太低了,趕緊迴你的病房休息,要麽吃東西要麽輸液。”護士神色慌亂,正要去叫醫生,卻被陸安梔死死拉住。


    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眸光空洞卻堅定:“我哪裏都不去,我要在這裏守著我爸。”


    護士強不過她,隻能匆匆跑出去,吩咐同事替陸安梔弄點葡萄糖。


    ……


    李九在收到消息時,霍知衍剛剛開完早上的第一個會。


    開完一個,還有三個。


    李九對著手機罵了句日了狗了,徑直推開了會議室的玻璃門。


    麵對座位上一臉疲憊的男人,他低下頭率先認錯:“老大,我一時疏忽,手下的人沒有攔住詩予小姐,她……她竟然跑到少奶奶父親的病房裏,把老爺子的氣管拔了。”


    霍知衍的眼刀幾乎是瞬間甩了過來:“你說什麽?”


    不等李九迴答,霍知衍深吸一口氣,抬腿就走,邊走邊罵:“你最近這腦子是不是被狗吃了?追個女人連自己的本職工作都忘記了是嗎?”


    李九頭皮發麻:“沒有,我沒有啊老大,是銘驍少爺故意支走了我們的人,也沒料到詩予小姐會衝進去啊。”


    霍知衍跳上車,手裏的電話就沒停過,李九在主駕上都聽得如鯁在喉。


    晟世的處境看似風平浪靜,其實暗藏危機,霍銘驍因為城南的項目虧了資金虧了人脈,反手就把霍知衍的老底也揭了。


    這一來,兩兄弟之間已經不單單是暗鬥那麽簡單,很多東西甚至已經抬到了明麵上。


    他現在離開公司,整個高層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這種關鍵時刻,他們恨不得把霍知衍24小時都扣在會議室裏。


    車子停在醫院地庫,霍知衍冷著臉往電梯裏走,迎麵就碰上了剛剛從便利店迴來的小護士。


    這個小護士是昨天替陸安梔換衣服擦身體的,霍知衍看著有些眼熟。


    護士也認出了霍知衍,看見他像是看見救星一般,直接把手裏的塑料袋遞了過去:“霍先生,您太太低血糖差點暈倒,喝葡萄糖又吐,說是想吃抹茶味的巧克力,我剛剛買了一些,您看有沒有她平時愛吃的?”


    霍知衍額角抽了抽,根本沒看塑料袋裏的東西,直接走出即將關門的電梯,迴車上拿東西。


    頂樓病房的陽台上,陸安梔仰著脖子靠在椅子上,身邊吊著一瓶點滴。


    頭發沒有重新紮過,亂蓬蓬地垂在後頭,飛來飛去。


    她還是穿著早上的那件七分袖t恤,袖口耷拉著,像人一樣軟趴趴的沒什麽力氣,病房裏有消毒水的味道,不好聞。


    半個小時的搶救,好在有驚無險,氣道重新恢複後,心跳也逐漸平穩,陸安梔緊繃了許久的神經終於鬆下來。


    主治醫師對她點頭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是暈的。


    護士把她抬上擔架床,唿啦唿啦推上樓,她不想躺著,就讓護士把她放在陽台上吹吹風。


    唯一不好的消息是,葡萄糖超難喝,齁甜齁甜,甜得發苦。


    黏在嗓子眼根本下不去,她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想到這,陸安梔又覺得自己實在太丟臉,伸手蓋住自己的眼睛,嘴角止不住地發笑。


    一隻手忽然從她臉側伸過來,指節微微曲著,捏了塊撕開了包裝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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