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某個夜晚的淩晨四點,一十八分,四十四秒。


    我又來到了這個地方。


    這是我失戀的第三天零七小時零四分鍾,我又點了一杯酒,酒裏,還是加了冰。


    其實……


    我一直都不喜歡加冰,隻是他每次請我喝酒的時候,都會加上冰。


    因為他怕我醉。


    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以前是因為喜歡他。


    我才加了冰。


    過去都不是一個人,但這次真的是一個人了。


    所以……


    我還是加了冰。


    以前都不明白酒的味道,那麽苦澀,為什麽還會有人喜歡。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


    某個人的離開,比手中的酒還要苦,如果我知道喜歡也是苦的,我也許不會去嚐試它的苦。


    愛情就像是我手中的酒一樣,它其實是苦澀的。


    但是喝下去之後的感覺真的很好,因為它會麻痹自己。


    就像是今天晚上這樣。


    ……


    “沐小姐,沐小姐?”


    “啊?我付錢了的。”我有些迷茫的抬起頭。


    “不是,沐小姐,天亮了。”


    “啊,哦。”


    我緩緩站起身,帶著些許殘留的醉意,走出了這個地方。


    出了門,我才發現。


    早上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本不應該拒絕陽光,可惜,日出總是會讓戀愛的感覺終結。


    我漫步在深秋的街道上。


    踏著人流的痕跡,一點一點走出了那個困住我的地方。


    光陰似箭。


    時間從指尖中溜走。


    等我不經意間來到郊外時,日出已經變成了日落。


    “太陽要下山了。”


    “是啊,已經日落了。”我點點頭。


    帝都的郊外很美麗。


    再往前一些,大概就是津城的地域了。


    那裏有海,也有海邊。


    此時的腳下,是一片被秋風席卷鍋的曠野,曠野中堆積著如金的落葉。


    落葉在她的腳下發出細碎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哀愁。


    夕陽如同一團即將熄滅的火焰,把天空燒得通紅,也將她愉悅的的身影拉得修長而豔麗。


    她身著一襲素雅的長裙,裙擺隨風輕輕擺動,宛如一朵在風中搖曳的雛菊。


    就像是當年的自己一樣。


    宛若太陽。


    “奶奶,我們今天要去海邊玩嗎?”


    “是啊。”


    “太好了。”


    “別跑,小心點。”


    盯著她,我的眼神清澈而迷茫,始終凝視著遠方那條蜿蜒的小路。


    我始終忘不掉那條路。


    那是季風離開的方向。


    我知道,與季風的相遇,如同一場絢爛而短暫的夢境。


    那是夏日的清涼,他踏著微而來,他的笑容如同陽光穿透雲層,進入了我的世界。


    我也曾記得,他們在花樹下漫步,花瓣如雪般飄落,落在他們的肩頭。


    季風的眼神中充滿了溫柔與關懷,他為溫暖拂去發間的花瓣。


    在那一刻,也覺得她應當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了。


    然而……


    命運的軌跡總是充滿了未知的曲折。


    我因為家族的責任,不得不離開那座城市,迴到這裏繼承龐大的家業。


    而他也匆匆忙忙,我們甚至都沒有好好道個別呢。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


    我的世界就陷入了秋天。


    而伴隨秋天的日子,是漫長的等待。


    每個秋天,當第一片楓葉飄落,我都會來到這片曠野。


    即使我知道,季風並不會在某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歸來,再次走進我的生命。


    可我依然會等待。


    等待會是一個悲劇嗎?


    不是,等待從來都不是悲劇。


    等待是一個結果。


    ……


    “今年的秋天,風似乎格外的涼。”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唱不出當年的那些歌,跳不出當年的那些舞了。


    時間啊時間。


    你可真是無情。


    我緊了緊雙臂,卻無法抵禦心中的寒意。


    一直到一個高挑的身影逐漸靠近,她的身影遮住了黃昏的光線,緊緊抱住了她。


    “奶奶冷不冷?”


    “不冷。”我輕輕搖著頭。


    “這個地方好像沒什麽人啊。”


    “是啊,他們喜歡安靜的地方。”


    “他們?”


    逐漸下墜的夕陽,將我的身影慢慢吞噬。


    就像是那些迴憶,偶爾會吞噬掉我的思想。


    讓我明白過來。


    思念是一種病。


    迴憶起與季風相處的點點滴滴,那些過往似乎並不甜蜜,但依然值得她懷念。


    “這一次,他們不會迴來了。”


    我輕輕的發出聲音,這聲音在海邊顯得有些空曠和微弱,隻有身邊的女孩可以聽得到,但她卻並不明白我的意思。


    遠處的魚戶村莊,已經升起了嫋嫋炊煙,人們都在享受著家庭的溫暖。


    而我卻隻能守望著這份沒有盡頭的等待。


    “都那麽久了。”耳邊傳來了一個讓我驚覺的聲音。


    那麽的溫柔,平靜,一如當年那樣。


    我猛地坐直身子,卻隻看到那個年少的她。


    一切都好似幻覺一般,但那聲音,卻是那麽的真切,就如同當年初見時的那樣。


    “是啊,都那麽久了。”我輕輕應著聲,又說出了一句旁邊女孩完全不懂的話。


    “奶奶?你在說什麽?”女孩有些疑惑,她不知道沐晚秋在說什麽。


    我搖搖頭,拿起了片風刮過來的樹葉,放在手中。


    “一葉知秋意,片片皆溫柔,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


    秋天一直都是溫柔的。


    但它也是悲傷的。


    它在一點一點的靠近寒冬,也在一點一點的失去生命,我們總有失去生命的時候,就像是落葉迎來了秋天。


    “奶奶……”


    “去那邊吧。”


    “哪?”


    “海邊。”我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


    女孩推著輪椅,一點點的朝著海邊走去。


    她們看到了很多過去的痕跡,一直到某處不知名的崖邊,才發現這裏留下了一座墓碑。


    華國的合葬母,是一碑兩人的。


    始終如此。


    墓碑前海放著沒有完全幹枯的花束,看上去應該是最近有人來過這裏。


    “應該是芊芊吧……”我心裏這麽想著。


    拿出提前準備好的花束,我有些顫巍的直起身子,一如當年那般,迎著夕陽,走到了他的麵前。


    “好久不見啊!”


    “是啊,好久不見。”


    季風的聲音再次傳來,但這一次,我才確定了是他。


    時間真的過去了太久,久到讓忘卻了很多東西。


    他的樣子,他的聲音,還有他的氣味。


    隻是……


    重新在這裏見到他的時候,那些破碎腐朽,泯然在時間塵埃裏的記憶,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太清晰了。


    他的樣子太清晰了,他的聲音太清晰了,他的氣味,也太清晰了。


    “很抱歉啊,我實在……忘不了你。”


    “不,應該抱歉的人是我。”季風的聲音帶著些許歉意。


    我笑了笑,沒有繼續說話。


    因為我始終都知道,年少時,不該遇見太驚豔的人。


    就像……


    人很難不去直視那刺眼的光芒,那是逐光者的本能。


    隻要你給予光源一次的注視。


    就再也忘不掉。


    就像我之後再怎麽努力,也無法忘記季風。


    “奶奶,晚霞好漂亮!”


    “是啊,晚霞好漂亮啊……”


    注視著晚霞,夕陽,海浪,我輕輕撫摸了一下他們的墓碑,又重新迴到自己的輪椅上坐下。


    我並不是瘸了,隻是老了。


    我悄悄拿出了一本冊子,上麵記錄了自己的一些喜歡。


    冊子的前麵,密密麻麻記錄了許多東西。


    有對他的喜歡,有對舞蹈的熱愛,有對美食的欣喜,有對美好景物的向往。


    甚至也會悄悄的向往婚姻,幻想自己穿上婚紗時的樣子。


    但很可惜的是,冊子沒有寫完。


    似乎我的後半生,值得記錄的事情就已經很少了。


    有些想當然,也理所應當是這樣。


    翻到冊子的後麵……


    【我30歲了會幹嘛】


    【我40歲了會幹嘛】


    【我50歲了會幹嘛】


    30歲的時候還有認真迴答,可40歲的時候,我卻像是忘記了這件事情一樣。


    是逃避,也是默認。


    默認一段沒有結果的結果。


    逃避一段沒有感情的感情。


    “天快黑了。”耳邊又一次傳來季風的聲音。


    我努力把眼睛整的大一點,認真的點點頭:


    “嗯,天快黑了。”


    這一刻,我好似迴到了過去,迴到了剛去老商圈時候,迴到了506的門口。


    站在沙發前,看著沙發上,那個曾經的自己。


    笑盈盈的。


    “你是未來的我?”


    “嗯,是啊。”我點點頭。


    “未來會是怎樣的呢?”


    “未來……挺好的”


    “我未來會結婚嗎?”


    “……”我笑了笑,卻沒有迴答。


    年少時的我似乎有些不高興,不過很快就耍起了小聰明:


    “那我換個問題,我未來的愛人是什麽樣的呢?”


    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稍微遲疑了一下,也怔愣了一下。


    我的愛人是什麽樣的呢?


    是季風啊!


    如果我現在提醒她的話,她還會遇到季風嗎?


    如果提醒她的話,她遇到季風之後,還會喜歡上他嗎?


    所以……


    需要提醒一下她嗎?


    我仔細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不用了,完全不用。


    季風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為什麽要阻止曾經的自己,去遇上一個很好的人呢?


    即使沒有在一起,那也隻是我們的緣分不夠罷了。


    “未來的愛人是一個很好的人,特別的好。”我的眼裏流露出弄弄的眷戀和情感。


    而這份情感,從來沒有過虛假。


    “這樣啊,那我沒有其他問題了。”


    “你不問問其他的問題嗎?”


    年少時的我笑著搖了搖頭:


    “我有錢有房,家庭美滿,生活富有,還上了魔都大學,未來如果有什麽困擾的話,一定隻能是愛情的困擾了吧。


    現在伱都跟我說了,我未來的愛人,是一個很好的人,那我也就沒什麽其他需要問的了。”


    我思索著這些話,最後點點頭。


    覺得有道理。


    重新睜開眼睛,翻開冊子的最後一頁,寫下了最後一行字。


    【在秋天最後的晚霞裏,我想見一見他。】


    風不再寂靜,夜也悄然降臨,繁星點點閃爍在蒼穹之上。


    願望似乎沒有實現。


    可我依然倔強地望著那座墓碑,不願意放棄最後的一絲希望。


    風越來越大,吹得我發絲淩亂,嘴唇也已經發紫,我的身體微微顫抖,可我的心卻依然熾熱。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高懸在天空,灑下清冷的光輝。


    我知道,秋天最後的晚霞已經過去。


    而我,也沒有等到我想等的人。


    “要走了麽?”


    “額?”我有些詫異的看向前方,他居然真的站在了那。


    站在我的麵前,朝我伸出了手。


    我想再次站起來,可腐朽衰敗的身體,似乎無法支持我再次做到這樣的事。


    我有些歉意的看著季風:


    “我,我的身體好像不行……”


    “沐晚秋,你行的。”季風朝著我伸了伸手。


    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手指,我枯萎的身體似乎在這一刻獲得了某種力量。


    它超脫了生命的限製,直至靈魂深處。


    我的身體在這一刻蛻變。


    就好像擺脫了曾經的桎梏,一切煥發新生。


    化繭成蝶。


    “季風……”


    “嗯?”


    “溫暖會在那裏嗎?”


    “會的,她在前麵等著我們。”


    我笑了。


    後半生的幾十年,我從未有過一刻像此時這樣開心。


    我終於向季風伸出了手,我證明了自己的心意,也牽到了我所愛的人,去了我想去的地方。


    我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滿心歡喜的小丫頭,悄悄摸了摸她的頭,然後轉身離去。


    我的身影在月光下漸行漸遠。


    而我,也觸碰到了月亮。


    或許朋友們早已經在那裏等著我,也說不定呢……


    ……


    “奶奶,月亮也很漂亮啊,不過有點冷。”


    女孩叫了沐晚秋一聲,卻沒有得到沐晚秋的迴應。


    她開始還是笑嘻嘻的,以為沐晚秋沒有聽見,於是便側目看了她一眼。


    “奶奶?”


    沐晚秋靜靜的坐在輪椅上,坐在季風和溫暖的墓碑前。


    如同年長的睡美人一般安詳。


    女孩像是意識到什麽一樣,她輕輕觸碰了一下沐晚秋的手指,晃了晃。


    然後緩緩蹲下身子,雙手掩麵,淚水從指縫間滑落,滴落在幹枯的落葉上。


    哭泣無聲。


    時間無情。


    人真正的死亡,是遺忘。


    但人們不會遺忘他們。


    因為未來將會在人們的指尖處被創造。


    而他們的故事,也將被人銘記。


    春天的雨,夏天的風,秋天的晚霞,冬天的雪。


    從此以後,每到秋天。


    後人們依然會想起那個在夕陽、黃昏和落葉中無盡等待的女孩。


    那份愛而不得的悲傷,也將永遠伴隨著她的離去而離去。


    “所以,等待是秋天嗎?”


    “不,秋天是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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