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眼裏,鄭珣第一次和這個婦人見麵。


    大多數人不知道她是元嘉長公主,自然也不知道她的神異。


    所以,在他們眼裏,鄭珣就是得了失心瘋,才會說出這樣荒謬的話。


    立碑?


    那婦人憑什麽?


    鄭珣無法告訴他們原因,她也沒有打算解釋。


    鄭九恭敬地問:“公主,碑上刻什麽?”


    “什麽都不刻。”


    鄭九利落地應下後就轉頭去辦事了。


    鄭珣沒有心思去解釋什麽,讓差役把人趕走,她低下頭,開始為婦人整理儀容。


    鄭十心裏都快好奇死了。


    婦人的模樣實在普通,身上的衣裳也不是什麽好料子,手上的繭子更是證明她家中也算不得富裕。


    公主錦衣玉食,跟這樣的人應該搭不上邊才是。


    所以,公主是通過係統知道了什麽嗎?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她的莫名開始覺得憋屈,又有點想哭。


    她手上的動作一點都沒耽誤,但是眼眶卻慢慢紅了。


    鄭珣詫異地問:“你哭什麽呢?”


    “不知道,公主的神情讓我覺得難過,公主,您不要傷心好不好。”


    鄭珣嘴中溢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我沒有傷心。”


    鄭十擺明了不信她。


    鄭珣低下頭,看著婦人的臉龐:“好吧是有點,我隻是覺得,我沒能救她……”


    見到她不似剛剛那般渾身都籠罩在悲傷中,鄭十輕聲安慰:“可是她去得那麽突然,是誰都沒有料到的。”


    鄭珣搖頭:“並不突然,是意料之中。”


    鄭十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公主,她是怎麽死的呢?”


    “是命運。”


    鄭十愣住了。


    她以往覺得,公主說她會算命隻是一個把那些真相告訴眾人的借口。


    但是這“命運”二字,實在有些玄奧。


    她不解其意,隻能猜測公主難道真的會算命。


    鄭珣沒有注意她的心思,自顧自地道:“命運要她死,她強撐到這個時候已經十分難得了,我救不了她,誰也救不了她。”


    鄭十覺得這段話像是捉摸不定的霧氣,她實在無法理解。


    但是,公主做什麽都有她的道理,她不會去質疑。


    樂正宏和鄭九沒那麽快迴來,因為這附近沒有什麽大的集市,所以樂正宏他們不得不折迴京城去尋找鄭珣需要的東西。


    這一來一迴,又是兩日過去。


    幸好如今天氣轉涼,屍體沒有變味。


    這客棧的管事知道鄭珣身份不一般,所以對她在房間裏放了一具屍體的事情沒有置喙分毫,鄭珣但凡有需要,他都盡心盡力地去辦。


    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懂看眼色。


    第二日,有新客入住,聽到了些風言風語覺得客棧有屍體不吉利,當下要鬧事。


    鄭珣其實是不想管這種小事,畢竟對方背後那點小勢力,客棧自己就能糊弄過去。


    但是對方鬧事的本事比曾經的趙秀蘭還要厲害。


    鄭珣被吵得不行,囑咐鄭十守好婦人的屍身後就下樓了。


    “這裏是活人住的地方,可不是什麽亂葬崗,屍首就放在你腦袋上,你如何安心吃飯睡覺,你不嫌棄晦氣?”


    一下樓就聽到這句話,她邁步向前,打量了一番鬧事之人的模樣:“晦氣?這個時候你嫌晦氣了?因為嫉妒把你們家族最有才學的族兄推進水塘的時候怎麽不嫌晦氣?”


    她零幀起手,直接開大,就沒打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所以,丟下這顆巨雷後,她轉而看向鬧事青年旁邊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連忙揚聲斥責:“小姑娘,誰教你這麽胡說八道的?”


    “還用人教?爺爺我說的話是真是假,你心裏門兒清,虛張聲勢可沒用。”


    那中年男子抬手,似乎是要示意身後的護衛上前。


    鄭珣淡淡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做了什麽麽?你知道,隻是你們家族已經失去了最有希望在下次科舉中出頭的人,所以你們才把希望寄托於這個兇手身上。”


    是的,朝廷恩科之事尚未放出風聲,所以他們上京其實是為了提早疏通關係,為下一次科考做準備。


    那個鬧事的青年沒想到會被鄭珣揭開這樁舊事,瞬間就慌了神。


    但是他不是怕殺人償命,而是怕族叔因此責怪自己。


    所以,他不見半點後悔愧疚,隻是緊張地看向族叔。


    鄭珣身子微微後仰,靠在背後的欄杆上,閑適道:“先不說眼前這位能不能考上,就算能考上,以你們的家風,也注定不會被看重,就算他僥幸鑽營當上了父母官,也是魚肉百姓的命。”


    她越說,對麵的人神情就越崩潰。


    因為她的話不隻是辱罵,更是詛咒。


    鄭珣不怕他們動手,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看著他們。


    不是她說,麵對他們,她都不需要動手,防禦係統自會出手。


    青年和中年男人卻沒有繼續出手。


    麵對他們這麽多人她還絲毫不怵,說明她不是天真就是有恃無恐。


    鄭珣很顯然不是前者,所以他們生了忌憚之心。


    中年男人語氣稍稍緩和:“這位姑娘既然知道我們此次上京是為科考,那想必也能理解我們的心情,我這侄子苦讀多年,就等著這日了,所以圖一個好兆頭……”


    他避重就輕地忽略了什麽推人入水的事情,隻當做沒有聽到。


    他故作可憐的樣子也是有用的,一些家中有讀書人的,就被他的話所說動,臉上不由得露出讚同之色。


    鄭珣抱臂:“避重就輕?還科考?一個殺人犯還想科考?你們以為朝廷是茅坑還是泔水桶?什麽髒的臭的都收?”


    對麵兩人的臉色瞬間垮下,再也維持不住剛剛偽裝出的和善。


    “一次便罷了,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信口雌黃,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教出來的,”中年男人語氣嚴厲,眼中甚至閃過一絲狠厲,“小姑娘,奉勸你一句,莫要因為年輕就不知天高地厚,一不小心為家中惹來禍事。”


    鄭珣:“唷,還威脅上了?”


    “哼,無知小兒!你要記得是你害了你的家族!”


    鄭珣忽然有種誤入爽文的錯覺,若不是她知道他的家族不是什麽大家族,怕是真得信了他虛張聲勢的恐嚇。


    “哦?是嗎?你想如何?”鄭珣故意露出點凝重之色。


    可能是裝上癮了,那中年男子竟然真覺得自己是個多了不得的人物了。


    “哼,我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過五更。”


    鄭珣笑了:“好的,林閻王。”


    中年男子還想說什麽,鄭珣已經沒了與他周旋的耐心:“證據本宮會交給樂正宏,有事情你與他說便是。”


    說完這些,她轉頭看向客棧管事:“不過他有句話說得有道理,如果有人嫌棄屍首晦氣,本宮也不是不能理解。”


    她拿出一疊銀子:“這幾日你的客棧本宮包了,本宮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若有不嫌棄晦氣的,便在繼續在這裏住下,實在忌諱的,自行離開便是。”


    自從聽到鄭珣的“本宮”二字,那中年男子的臉色就變得異常精彩。


    很明顯,他剛開始是懷疑鄭珣瘋了。


    但是到了後來,他就明白出大問題了。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青年,忽然大聲嗬斥:“你真的對你族兄下手了?”


    本來還在震驚中的青年迷茫地眨了眨眼。


    他尚未從得知鄭珣身份後的震驚中緩過神,就見到剛剛維護他的族叔變了臉色。


    他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但是族叔可以放棄他,他卻不能放棄他自己。


    所以,他勉強一笑:“七叔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聽不懂?”林七叔眉毛一豎,“你可知道你眼前的人是誰?這是元嘉長公主!公主要說你殺了人,那你就一定是殺了人!”


    他這話說得巧妙,似乎青年身上的罪名是鄭珣強加給他的似的。


    但是他千算萬算,低估了鄭珣在京城附近的影響力。


    知道鄭珣的身份後,周圍已經沒有什麽人相信青年是無辜的了。


    開玩笑,公主是大雍的公主,是他們大雍的氣運,公主都算出來他是壞人了,難道他還能是什麽好東西不成?


    當即就有人開口了:“嗤!公主都說有證據了,你不操心操心證據是什麽,還在這兒陰陽怪氣上了。”


    “就是,公主總不可能撒謊啊!”


    “到時候證據拿出來,我們自會分辨。”


    “打量誰看不清他那些小心思似的。”


    ……


    林七叔這種暗戳戳的言語陷阱,若是心照不宣的時候,很容易就在人心裏留下疙瘩,但是一旦有人被他的心思明晃晃點到台麵上……


    那大家就會發現,他確實不怎麽上得了台麵。


    林七叔捏了捏拳頭,忽然兜頭朝旁邊的青年甩了一個巴掌。


    “林源!我們林家家風清正,怎麽就出了你這麽一個敗類?枉我那麽相信你,哪怕是公主說你做了惡事我都不願意相信,你對得起我的信任嗎?!”


    他惡狠狠地盯著青年,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林源很想諷刺地問一句,難道他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嗎?


    他是有罪,但是他包庇他難道就沒錯了?


    可是他看到了林七叔眼底的威脅。


    是啊,他生在林家,前途未來就都掌握在林家手中,如今家族要他犧牲,他還能逃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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