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哪兩種?”


    “第一,遵循舊例,圈禁或是處死;第二,廢物利用,勞動改造。”


    皇帝先是看了太子一眼,似乎是在說:你看看人家。


    而後,他才饒有興致地探出身子:“細說第二點。”


    “五皇子雖然腦子常常抽筋,但是能力還是有的,把他弄死不如好好兒地廢物利用。不過……這樣的人用好了就是一把好刀,用不好必定會反噬,能不能利用好,就看握刀的人本事如何了。”


    皇帝聽完,不知想到什麽,嘴角泄露出一絲笑意。


    “那元嘉呢?你會如何選擇?”


    鄭珣在奏章上寫下一句批語,漫不經心地道:“女兒會選擇斬草除根。”


    她向來謹慎,自然是傾向於永絕後患。


    皇帝欣喜道:“不愧是朕的女兒!”


    他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自豪,鄭珣不過是說了句話,但是在他眼中,卻似是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鄭珣聽到他的大笑,無奈地抬頭:“父皇。別偷懶了,一會兒折子沒批完,我可不會幫你。”


    皇帝:……


    他才三十六,已經開始被女兒嫌棄了。


    這做父母的,難啊……


    看到他捧著心口顧影自憐的模樣,太子不忍直視地別開眼。


    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究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鬧了一會兒,三人徹底安靜下來。


    奉勤殿的燭火一如既往,秋風將盡,離去時順帶吹開了冬日的大門。


    皇帝下手十分果斷,在幾日後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五皇子體麵地“暴斃”身亡,他手中的事務也交給了其他大人。


    這個消息沒有帶來任何的影響,因為冬至來了。


    按照大雍的傳統,這一日要祭奠冬神娘娘,祈禱這一年的大雪不會壓倒百姓的屋頂,不會凍死饑寒交迫的百姓。


    清早,不管是主子還是宮人都會喝上一碗醪糟甜湯,然後穿上厚實一點的衣服,為即將到來的寒冬做好準備。


    這一日開始,大雍朝堂會有持續三日的休沐日。


    有了鄭珣和太子的分擔,全年無休的皇帝終於給自己放了一天假,本來應該休息的大臣也不用擔心皇帝會忽然發癲拉他們進宮議事。


    鄭瑾一大早就披上白領的石竹紫披風準備出宮。


    這個顏色本身有點厚重顯老,她這個年紀本該有點壓不住,但是她沉穩如同不語的青山,竟然和這件披風顯得十分相得益彰。


    離開宮門不久,馬車後麵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馬車慢下來,外頭傳來行禮的聲音。


    鄭瑾的貼身宮女煙紅掀開窗帷,外頭灌進來一陣冷風,鄭瑾皺眉看過去就見到鄭珣坐在一匹高大的馬上,笑盈盈地朝她看來。


    看到她單薄的衣裳,鄭瑾沉下臉色:“進來。”


    鄭珣把馬交給侍衛,利索地跳進車廂。


    馬車緩緩駛動,鄭瑾伸手握了握鄭珣的手,感受到她手上溫暖的熱度,緊皺的眉頭才緩緩鬆開。


    鄭珣得意地晃晃腦袋:“嘿嘿,我們習武之人,才不怕冷,內力是個好東西啊,可惜二姐姐沒機會體驗了。”


    鄭瑾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來做什麽?”


    “就是想出宮轉轉。”


    鄭瑾才不信她:“你不是要外出巡遊?”


    “急什麽?手頭上的事務總要先處理清楚,安穩地交接出去。”


    她現在手裏一堆事兒,可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可需要我幫忙?”


    “哪兒用得著你,朝廷那麽多人呢。”


    鄭瑾點點頭:“所以你今天跟著我是想去看我那個麵首?”


    鄭珣:……


    這話題轉得好快。


    她沒有否認,眉眼彎彎地點頭。


    如今她跟這個十來歲的殼子已經沒那麽違和了,笑起來還真有點小姑娘的樣子。


    鄭瑾看著她頭上吊著的四顆紅色小毛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鄭珣沒躲,還和她挨近了些。


    這一刻,鄭瑾忽然有點理解父皇的心思了。


    她這麽乖巧可愛的妹妹,也會舍不得她被野男人拐走。


    所以,她低下頭,溫柔地道:“那你好好看。”


    兩姐妹來到鄭珣的那處空院子。


    院子以往隻有個守門的大娘,如今有還算個主子的人住進去,像是注入了一絲生機,讓整個院子都活了起來。


    大門邊的牆頭上探出一簇梅枝,搭在白牆青瓦上,讓人總覺得牆背麵是不是有幅畫,梅枝兒就這麽從畫中悄然探出了頭。


    鄭珣見此,不由彎了彎嘴角:“這是個趣人兒。”


    鄭瑾沒有迴應,煙紅上前敲響了門。


    很快,大門打開,一個模樣清秀的小廝打開了門。


    待看清她們的模樣,小廝跪下:“拜見兩位公主。”


    鄭瑾越過他,走進院子:“起來吧。”


    小廝起身跟在她們後麵。


    鄭珣含笑問他:“你如何知曉我們的身份?”


    小廝不敢看鄭珣,腦袋邁得極低:“奴才提前見過二公主的畫像。”


    知道鄭瑾是二公主,一看鄭珣的年紀,她的身份就唿之欲出了。


    煙紅看到他走路時一瘸一拐,好奇地問:“你的腿這是……”


    當著他人的麵提起別人的缺陷實在有些失禮,但是煙紅知道主子今日的目的就是來看看這位傳說中的麵首,所以探查清楚他周邊的一切也是煙紅的任務。


    小廝沒有絲毫不快,反而還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奴才兒時被拐子拐走,因為想逃就被打斷了腿,後來被一個老乞丐撿到,就跟著他一起乞討,老乞丐沒了,我好運遇到公子,才有了如今的好日子。”


    鄭瑾聽著,冷哼一聲:“沽名釣譽。”


    她的聲音並不高,隻有側前方的鄭珣聽到,不由迴頭看她:“二姐姐,偏見可要不得。”


    煙紅繼續詢問:“這裏有幾個人?”


    “除了公子和奴才,就隻有一對做雜事的小夫妻。”


    “哦?你家公子是……”


    小廝或許是提前得了什麽吩咐,麵對她的詢問沒有任何抵抗,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我家公子的父親是太常寺卿餘大人。”


    鄭瑾深吸一口氣:“不愧是父皇,大手筆。”


    餘大人怎麽說也是朝廷命官,就這樣把人家的兒子給她送來當個無名無分的麵首,人家能不鬧?


    她迴頭問道:“你家餘大人可知道此事?”


    小廝乖巧地點頭:“知道的,大人很高興呢。”


    鄭瑾:?


    有病!


    她憋著一股鬱氣,腳步生風地衝到院子裏。


    然後,滿腔怒火在看到坐在院子裏的青衣公子的時候,卻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不是那個餘公子俊美得讓她迷了眼,而是對方患有眼疾,一雙漂亮的琉璃色眼睛虛虛地“看”向他們:“小舟,可是來了貴客?”


    那叫小舟的小廝連忙迴答:“公子,是元嘉長公主和二公主。”


    餘修怔愣片刻,準備起身行禮。


    這主仆二人一個瞎一個瘸,鄭瑾哪能對他們發火,不等對方擺出行禮的姿勢,她就連忙叫免禮。


    鄭珣對父皇是十二萬分的佩服。


    他知道鄭珣抵觸麵首之事,這種情況下,即使是一個世無其二的絕世公子站在鄭瑾麵前她也能挑出刺來。


    而餘修不一樣,他瞎。


    鄭瑾雖然對敵人下手利落,但是麵對普通人,是狠不下心的。


    於是,見到餘修後,她的怒火隻能咽迴去,轉為愧疚和憐惜。


    隻要消除了她的偏見,後麵的事情,就看餘修的本事了。


    鄭珣左手拉住煙紅,右手拉住小舟:“別過去,就在這裏瞅瞅。”


    其實鄭瑾和餘修的氣質很合,都是一身書卷氣,溫文爾雅。


    鄭珣撐著下巴問煙紅:“你覺得他們有戲嗎?”


    煙紅搖搖頭:“主子是內斂的性子,她更喜歡聶……那種朝氣些的,不過,公主應該能和餘公子成為很好的朋友。”


    餘修其實和徐縝有點相似,但是他身上沒有徐縝那種攻擊力,他如同林中小溪,溫柔明澈。


    或許不隻是跟鄭瑾,他應該和任何人都能相處得不錯。


    鄭珣摸了摸下巴,忽然眯眼看向煙紅:“看吧看吧,你也說二姐姐喜歡聶小公子那樣的吧,但是她非不承認。”


    煙紅發現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懊惱,但是想到元嘉長公主本就能掐會算,她又釋然了。


    “小舟?”鄭珣說完,看向若有所思的小舟,“你希望你家公子跟我二姐姐嗎?”


    小舟點點頭。


    煙紅也來了興趣:“你不會覺得做麵首很丟人嗎?”


    “公子喜歡清淨,他也沒什麽大誌向,所以一隅偏安就很好了。”


    小舟其實想說,他家公子隨遇而安,所以怎樣都無所謂的。


    或許這也是皇帝選中他的原因,以他的性子,永遠不會做出傷害鄭瑾的事情。


    另外一邊,鄭瑾有些不知道說什麽。


    餘修輕聲道:“公主可想嚐嚐修的茶?”


    鄭瑾看到桌上的茶具,順勢坐到她對麵。


    餘修看不見,但是他似乎經常泡茶,所以能記住茶壺的位置。


    見他提起茶壺摸索著給她倒茶,茶水不小心濺到他玉白纖長的手指上,燙出一片紅痕。


    鄭瑾看不下去,接過茶壺給各自滿上。


    她還記著鄭珣,但是看到她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和其他人一起嘀嘀咕咕的樣子,她果斷收迴了給她準備的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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