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爵在濃霧裏失去意識以後,再醒來的第一時間,下意識就是伸手去摸旁邊。


    幾乎已經是肌肉記憶了。


    他記得自己有緊緊握著小團子的手的。


    可是現在,他的手旁邊,空空蕩蕩。


    小團子,不見了。


    他的心,從未有過的恐慌。


    她去哪裏了?


    她會不會有危險?


    她有沒有受傷?


    他不在她身邊,她會不會害怕?


    無數個令他心驚肉跳的念頭從腦海閃過。


    下一秒,一聲刺耳的槍響,打斷了他忐忑不安的思緒。


    他轉頭,隻看到一個男人倒在地上,五官普通,胸口一片殷紅,嘴角咕嚕咕嚕地朝外冒著血水。


    可他眼裏的光卻並沒有熄滅,雙手掙紮著往前爬,直到爬到一個氣質清冷的小男孩腳邊。


    他一隻手抓住他的牛仔褲褲腿,一隻手直直伸向他,攤開的手掌心裏,是一枚浸染了鮮血的u盤。


    “幫我……把這個……交給……交給警察。”


    左爵愣了半秒,對上他顫抖的卻充滿希冀的目光,還是伸手接過了他手裏的u盤。


    男子像是完成了自己一生最光榮的任務一般,嘴角含著釋然的笑,雙手無力地垂落。


    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左爵握緊了手裏的u盤,轉身藏進了附近的老式居民樓裏。


    “胸口中彈,人確定死亡,u盤不在他身上。”


    “該死的,趕緊迴去仔細再找找,那u盤裏的資料,足夠咱們槍斃一百迴了。”


    “龍哥,要是u盤找不到怎麽辦?”


    “怎麽辦?!你就等著自己的腦袋印在通緝令上吧!”


    左爵身形不高,躬身藏在居民樓裏並沒有被發現。


    他聽著腳步聲匆匆忙忙離開,又蹲在角落裏屏息等了一會,確定他們走了以後,才探出腦袋觀察了一下情況,鑽了出去。


    男人的屍體已經被他們帶走了,隻留下地麵上一灘如花一樣綻開的血漬。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剛剛的男人應該是個臥底。


    那麽他在死之前,不顧一切交到他手裏的,大概就是犯罪組織的違法證據。


    那是他,甚至是無數個像他一樣的無名英雄用生命換來的。


    他將u盤貼身收好,辨認了一下方向,就堅定地邁步離開了。


    十分鍾後,他找到了一個網吧,給網管塞了一張紅票子,成功開了一台機子。


    他申請了一個網盤賬號,將u盤的內容拷貝了一份上傳進了網盤裏,又跟網管買了三個u盤,將之前的資料又拷貝了幾份。


    絕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


    離開網吧以後,他去了郵局,依次給市公安局,市紀委還有信訪局各寄了一個u盤。


    而最初的那個沾了鮮血的u盤,依舊保存在自己手裏。


    在沒有確認這些機關單位有沒有犯罪組織的保護傘之前,他要給自己多留一條退路。


    之後,他找了個爛尾樓,從晴熙給他準備的小團子同款百寶袋裏掏出一張折疊床,和衣躺了下去。


    他在爛尾樓裏待了三天。


    他沒有手機,隻能每天去報刊亭買一份報紙來了解時事。


    第三天的早上,他在報刊亭看報紙的時候,終於聽到了報刊亭的小電視機裏傳出來的新聞報道。


    收到匿名人士的舉報材料,成功搗毀了本市最大的製毒、販毒組織。


    左爵釋然微笑離去,深藏功與名。


    *


    某小區。


    一個身形單薄麵色蒼白的女人牽著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


    樹蔭底下跳廣場舞的大媽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看到母女倆,不免撇著嘴八卦起來。


    “瞧瞧,就那對母女,住我們家樓上,年紀輕輕的帶個孩子,不是未成年懷孕輟學,肯定就是哪個老板的小老婆。”


    “你說也是啊,我搬進來也兩年多了,從來沒看到她家有男人,肯定不是什麽正經女人。”


    “真的嗎,那我可要叫我家乖孫兒離那小女孩遠點,上次她還叫我乖孫上她家玩呢。”


    “爛貨爛一窩,看好你孫子咯,小心惹一身騷。”


    幾個人嗓門不小,路過的母女倆將她們都話聽得清清楚楚。


    小女孩不解地抬頭看媽媽。


    女人沉默不語地拉著女孩腳步匆匆。


    卻在走到樓道口的時候,碰到了幾個穿著英氣製服的警察。


    女人腦海閃過一個不祥的念頭,腳忍不住軟了一下。


    “他……是不是迴不來了?”


    一名五官端正的警察端著一個木質箱子遞給女人,木箱子上蓋著鮮豔的國旗。


    箱子裏,是他的遺物,也是最後的榮耀。


    女人顫抖地接過箱子,臉頰靠上去,像是想要感受他最後的溫度。


    幾名警察並排站好,端端正正敬了個軍禮。


    “嫂子……節哀。”


    “啊——你說好會活著迴來的,你這個騙子,你怎麽忍心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啊……”女人抱著箱子,哭得歇斯底裏。


    那一刻,所有加諸在她身上莫須有的謠言和髒水,都不攻自破。


    她從來都不是什麽不正經的女人。


    她的丈夫,是一名光榮的烈士。


    *


    當天晚上,一個渾身正氣的鬼魂晃晃悠悠地飄進了爛尾樓。


    他說他還有心願未了,想再去看一眼他虧欠頗多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左爵看著他半透明的身影發出的淡淡的金光,那一圈近乎聖潔的光芒,是功德的光。


    他沒有拒絕,當天夜裏就帶著他去了他多年未歸的家。


    憔悴的妻子坐在床邊收拾著他本就不多的東西,可愛的女兒懵懂地在一邊問她,爸爸什麽時候迴來。


    身形半透明的男人忽然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左爵歎了口氣,感慨自己越來越心善了,但還是走過去,伸出食指在男人的眉心點了一下。


    然後在看著男人的身影越來越凝實,直至與一個普通人無異之後,鼓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隻有十分鍾,跟她們好好告個別吧。”


    說完就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不一會兒,房門後,就傳來了女人細細密密的哭聲。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大概並不是咫尺天涯,而是——


    陰陽兩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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