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記住隻需要一眼。


    有的人,忘記,需要一生。


    *


    君瀛是一條修煉九百多年的白色大蟒蛇,他的母親在飛升成龍之前,告誡他一定要潛心修行,心存善念,萬不可妄動殺孽,否則百年根基將毀於一旦。


    他也一直謹遵母親的教誨,在荒蕪的大山裏枯燥地修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直到後來他的修行遇到了瓶頸,其他的妖怪告訴他,他從未入世,沒有享受過人間的供奉香火,所以他才無法精進。


    所以那天他在山林裏看到那個無意掉入獵人陷阱裏的女子時,他救了她。


    條件是,她和她的家人要一直以香火供養他,直至他飛升成龍。


    而他,也會在此期間履行自己的責任,護佑他們全家安全。


    女子答應了。


    從那以後每日早中晚三炷香的香火,讓他第一次體會到了除了修行以外不一樣的滋味。


    後來,那個女子死了,接替她繼續供奉自己的,是個單薄清瘦卻五官美麗靈動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很勤快,每天都會把家裏整理得井井有條。


    後來那個癱瘓在床的男子自殺了,她開始經常跑到供奉他的屋子裏,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很多話。


    她的嗓音是那種幹幹淨淨、脆脆亮亮的,聽起來很舒服。


    她經常會跟他分享一些自己天馬行空的小念頭。


    而他,從一開始的冷淡旁觀,變成耐心傾聽,最後開始每天期待她明天什麽時候來,會來跟他說什麽,她為什麽還不來。


    他不知道,心裏這種莫名的悸動是什麽,但他開始每天都期待她的出現。


    “常仙大人,你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龍嗎?”


    他想說:有的。


    “常仙大人,你說婆婆和大哥哥他們轉世投胎了嗎?”


    他想說:不知道,地府不歸他管。


    “常仙大人,你知道村子前麵是什麽樣子嗎?我好想好想出去看看啊。”


    他想說:不知道,但他想跟她一起出去看看。


    那一年,他999歲,第一次,情竇初開。


    *


    後來,為了接近他喜歡的姑娘,他偽裝成一條受傷的小白蛇,偷偷潛進了她的院子。


    她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樣單純善良,麗質天成。


    傷好後,它每天都會從山林裏給她帶來小禮物。


    有時候是幾朵石中花,要爬到很高很高的懸崖邊上才能摘到,花朵小小的,香味卻很好聞。


    有時候是一種紅色的小果子,他叫不出名字,但是他經常吃,吃了以後可以好幾天不吃東西也不覺得餓,他覺得她應該會喜歡。


    後來,有妖怪跟他說,要追求喜歡的姑娘,每天送點野花野果的還不夠,得給人家送聘禮。


    聘禮一般都是金銀玉石這些值錢的玩意兒。


    他就想起來之前有一群兇神惡煞的黑衣人,趁著天黑在大山深處挖了個大坑,埋了好多這樣珠光寶氣的玩意兒。


    他決定迴一趟大山深處。


    他要給他心愛的姑娘,送這世間最豐厚的聘禮。


    他卻不知道,他這一走,跟他心愛的姑娘——


    從此陰陽兩隔。


    *


    他扛著大包小包的金銀玉石迴來的時候,隻看到他心愛的姑娘住著的小院火光衝天,已經被燒得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他瘋了一樣衝進火海裏,卻怎麽也找不到他心愛的姑娘了。


    他失魂落魄地在院子焚燒後的廢墟裏待了好久好久。


    直到後來有一天,一隻喜鵲妖告訴他,有妖在懸崖底下發現了宋芊芊的屍體,她被人活生生勒死了。


    活生生。


    勒,死,了。


    他循著喜鵲妖的指引,在懸崖底下,找到了宋芊芊早已冰冷僵硬的屍體。


    她的衣服上滿是被折磨後的斑斑血跡,脖頸上一圈紫紅色的勒痕,看得他目眥欲裂。


    隻差一點點。


    隻差一點點,他就能告訴他心愛的姑娘。


    他喜歡她。


    他想與她長相廝守,他想與她共赴白頭。


    他願意以這世間最昂貴、最難取得的奇珍異寶為禮,聘她為妻。


    他願意為她上天摘星辰,願意為她下地做凡人,願意將這天上地下最最珍貴的一切都捧到她麵前。


    隻求一個她。


    可現在。


    他的信仰,碎了。


    再之後。


    他宰了那個被村民祭祀了上百年的邪神——一條地下河裏成了精的鯉魚。


    不過一條五百年道行的臭雜魚,居然要用他心上的姑娘去當祭品。


    它也配!


    他將那條弱嘰嘰的臭雜魚咬了個稀巴爛,血水將地下河都染成了猩紅一片。


    至於那些愚昧的村民,他並沒有去對付他們。


    鯉魚精死了,水源也就斷了。


    他們的死期,不遠了。


    之後,他去雪山之巔取迴了萬年寒冰,為他心愛的姑娘打造了這副可以保護她屍身不腐、永遠鮮活的冰棺。


    那一年,他1000歲,用自己的半枚龍珠與黑無常做了個交易。


    黑無常告訴他,他和他心愛的姑娘,在數百年後,還會重逢。


    從此,等待與她重逢,成了他唯一的執念。


    幾百年來,他帶著她的屍身去了她向往的外麵的世界,去看山看海看人間繁華。


    後來,他看遍了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又想窩迴深山老林裏,守著他心愛的姑娘長眠於此。


    他設了一個幻境結界,和她的姑娘在這裏沉睡了許多許多年。


    後來,有人在這裏建了一間旅館。


    做的卻是黑心肝的勾當。


    他們會在山路上故意鋪滿圖釘,破壞車胎來吸引過客住進旅館,然後趁著月黑風高將他們殘忍殺害,屍體就埋在這座大山裏。


    君瀛是被濃稠的怨氣喚醒的。


    他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和心愛姑娘的長眠之地變成了遍布怨氣的人間煉獄。


    後來,他略施小計收拾了那幫人,可這裏的怨氣,卻久久無法消散。


    他不修佛,所以無法超度他們。


    後來,年複一年,怨氣開始轉化成了迷人心智的濃霧,每年零零散散闖進這間旅館的人都被濃霧吞噬,屍骨無存。


    他們的力量越發壯大,君瀛本就失了半枚龍珠,修為大減,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雙方就這樣一直僵持著,直到後來,末世降臨。


    他也終於等來了。


    他們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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