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昏黑無邊、萬籟俱寂。


    屋內一燈如豆,兩人一鬼圍坐在一起嬉笑怒罵著,畫麵說不出的詭異,又意外的和諧……


    就好像,陳三刀覺著自個兒還活著。


    王文與徐二狗也覺他還活著……


    就好像,一切都還和從前一樣。


    他們還能像從前一樣……


    隻是,陳三刀透明的魂體,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王文與徐二狗,他是鬼。


    而王文與徐二狗身上熾烈得令陳三刀望而生畏的強烈陽氣,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已經死了。


    他們聊著聊著,那些不三不四的話題,不知怎麽的就繼續不下去了。


    他們臉上重逢的喜悅笑容,也不知怎麽的就變得勉強。


    但徐二狗和陳三刀仍然沒話找話的強行東拉西扯著,吹噓各自那些出風頭的牛逼事跡,揭露著各自的那些糗事,追憶麗春院裏消失的那些好姑娘……


    王文也不想在這時候提那些不開心事,可他是做大哥的,隻能他來提:“三刀啊,你後邊有什麽打算?”


    陳三刀臉上勉強的笑容終於定格住了,他麵色複雜的望著王文,縮著腦袋小心翼翼的問道:“大哥,你不會是要弄死我吧?”


    王文剛要迴答,他又連忙坐直了大聲說道:“我為都司天監流過血、我為都司天監立過功,我要見趙大人……”


    王文下意識的一抬手。


    陳三刀下意識的一縮頭。


    王文臨一巴掌甩過去之際,又強行收迴來假裝撓頭:“我啥時候說過要弄死你啊?”


    “你早說嘛,嚇死我了都!”


    陳三刀愣了一秒,迴過神來大喘氣的伸手抹了一把額頭……隻可惜,他既沒有唿吸,也沒有汗液。


    王文:“但你總得尋個去處啊,就這樣飄著總歸也不是個事兒……”


    陳三刀一臉茫然。


    徐二狗觀察著他的臉色,適時接過王文的話茬:“不是都說人死後就到陰間報道了嗎?三刀你咋沒去陰間?”


    陳三刀:“我不都說了嗎?我就感覺睡了一覺,醒來就洗馬橋那邊,我咋知道?”


    “那洗馬橋也不是陰間啊……”


    徐二狗嘟囔了一句,興致勃勃的接著詢問道:“那勾魂的鬼差呢?你見過麽?還有判官、閻王爺、煮湯的孟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王文聽到他嘟囔的前半句,心頭忽然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麽,可一時半會之間又想不明白。


    “我說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啊?”


    陳三刀惱了,腦袋一歪雙眼直接瞪出眼眶,兇神惡煞的說道:“我都說了我醒來就在洗馬橋那邊,上哪兒去見閻王爺啊?閻王爺在陽間?”


    “人話我當然聽得懂!”


    徐二狗把脖子一梗,絲毫不慫的迴應道:“可你也不是人啊?”


    陳三刀蹦起來,青麵紅眼的低吼道:“你他娘的說誰不是人?”


    徐二狗同樣站起來,一腳踩在條凳上擼袖子:“想掰腕子是不是?別以為你是鬼,狗爺就怕了你!來啊!”


    陳三刀:“來啊!”


    “你們先等會兒……”


    王文擰著眉頭拽住徐二狗的胳膊將他強行按迴條凳上:“讓我捋捋,為什麽是洗馬橋?我尋思著,我們往常也不去那片鬼混啊……”


    “對啊,那三河幫的碼頭,出事兒說不清……”


    徐二狗下意識的迴應著他,說到這裏,他腦海中竟也閃過了一絲光亮。


    他愣了兩秒鍾,眼瞳忽然猛地一縮,慌忙驚恐的望向王文,弱弱的小聲道:“大哥,三河幫。”


    “別吵吵……”


    王文有些抓狂的使勁兒撓頭:“我能知道那是三河幫的碼頭?”


    他心頭明明已經抓到了什麽東西,可就是想不明白。


    就像在家裏找東西,明明記得在哪個角落裏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個角落……


    徐二狗卻執著的輕輕推了他一把,加重了語氣重複道:“三河幫、地圖,三河幫啊大哥!”


    “啥地圖?”


    王文下意識的迴了一句,話剛一出口,他心頭那團亂麻便忽然被一刀劈開,腦子裏亮堂堂一片。


    他和徐二狗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這城裏能塞下百十號外鄉人還能不引人注意,而且還有充足的吃食、還能分批出去防風的地兒……”


    徐二狗縮著脖子目光閃爍的小聲說道:“當初聽大哥你說完,我就總覺得熟悉,結果當時被劉家大院那個案子給岔了,一迴頭就給忘了……如今迴想起來,這城裏哪有比咱漕幫的庵堂,更符合這些條件的地方?”


    漕幫的庵堂,就是漕幫提供給數量龐大的外來漕工在本碼頭附近落腳的地兒,其內衣食住行、婚喪嫁娶無所不有、無所不包,許多無依無靠的漕工,甚至會在年輕力壯時就按時按月上繳一部分收入給漕幫的庵堂,以期在年老失去勞動力後能在庵堂內獲取一個容身之所。


    那些庵堂,也是漕幫最重要、最核心的根基。


    當年漕幫起家,便是以這些大大小小的庵堂聚攏的百萬漕工之心。


    百十號砍得動人的外鄉漢子,擱在別地兒或許會引人矚目,可若是擱在漕幫那些庵堂裏,那真就好比將一隻綿羊趕進了羊群了……


    王文愣愣的盯著這廝,既有些懷疑人生,又有些不敢置信:‘不會吧?這狗東西的腦子,竟然會比我的還好使?’


    可麵對這個結果,他心頭又覺得茅塞頓開,許多先前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代入這個結果後迎刃而解了。


    比如季良老道和趙誌淩等人,為什麽會無端端的懷疑到他和黃老登的身上。


    又比如,白蓮教那些妖人明明是客場作戰,怎麽打著打著還打出主場優勢了?


    再比如,他明明是私下點了黃老登兩句,怎麽就引起白蓮教如此激進的大動作?


    現在,他都明白了!


    在此之前,他是真沒往這方麵想過。


    畢竟他是真把漕幫當成他在這個世界的家。


    即使他後來懷疑黃老登與白蓮教有勾結……


    也頂多隻是懷疑黃老登暗地裏與白蓮教有些交情,悄悄給白蓮教通風報信而已。


    至於將白蓮教的妖人藏在漕幫庵堂這種自毀長城之事,王文相信就算是有人把刀架在黃老登脖子上,那老登都決計不會承認。


    像黃老登那種好幾代人都“供職”於漕幫的幫會弟子,對於漕幫的感情有多深厚呢?


    這麽說吧,逢年過節時黃老登跪在地磕頭敬香,高唿“列祖列宗在上”的神主位裏,除了他們老黃家的列祖列宗,還有漕幫的列祖列宗!


    但如果說清河幫幫主張元幹出這種事……


    王文真不會感到多意外。


    畢竟那張屠戶是個半路出家的外來和尚,漕幫的基業在他的眼裏,估摸著也就是門生意。


    生意人,能有多少良心?


    “走!”


    一念至此,王文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大步走向牆角的精鋼銀槍:“跟我迴家一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樓聽風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樓聽風雲並收藏朕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