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我該怎麽處置此事?”


    周清說話之間,已經放鬆了法力氣機的壓製。


    周炳昌感到渾身一鬆,看著麵前周清的平淡麵容,不禁苦笑一聲:


    “六郎……此番是我對不住你,沒有信守承諾。”


    他的麵容露出一絲淒苦之色,澀聲道:


    “我明知他們一定會針對你的身份大做文章,想方設法的利用你,可我不得不這麽做。”


    “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隻求你……能看在周氏將你養大成人的份上,饒過族中的其餘人……”


    他心中深知如今的周清,早就不是一年前的那個孤僻少年了。


    純陽仙宗競爭何等激烈?從外門出來的修士,更是個頂個的殺伐果斷、雷厲風行,在諸國各地都是兇名赫赫。


    大環境是最能改變人的,在純陽仙宗修行了整整一年的周清,早已不是他能看穿的了。


    他此番舉動無異於背後狠狠捅了周清一刀,他也難以判斷周清得知此事後是否會雷霆大怒、做出什麽過激舉動,此刻也隻能哀求他放過族中其餘人了。


    “三叔祖太過言重了。”


    周清搖搖頭,開口道:


    “我先前說過——‘生恩雖大,但也難敵養恩之百一’。”


    “英王一家,對我而言是陌生人;但家族將我從無父無母的孤兒,一路養大成人、教導我識字念書,堪稱恩重如山。”


    “若無族中供應我的吃穿用度,若無三叔祖你的大力支持,我又豈能有今日之成就?”


    “我雖然踏上仙路,但終究不是狼心狗肺的禽獸,是不可能對自家族人痛下狠手的,三叔祖多慮了。”


    聽到周清的話,周炳昌心中頓時鬆了一口氣。


    既然不會牽扯到周氏,他在他看來,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明白了。”


    周炳昌抿了抿嘴,沉聲道:


    “世上隻有一種人,能真正保守秘密。”


    “此番既然是我的過錯,那我自然一力承擔,不會讓六郎為難!”


    彼此都是修士,他也很自然的準備用修士的方式處理。


    他本來還想寫一封遺書,或者先處理好族內事務,但轉念一想這樣恐怕反而會露出馬腳、引人懷疑,索性也就放棄了此念。


    “三叔祖恐怕誤會我了。”


    周清啞然失笑,搖搖頭道:


    “在我看來,此事還不至於要動刀動槍,我更不可能逼著三叔祖自絕於世。”


    周炳昌聞言,頓時精神一振。


    若是能有一條活路,誰願意去死呢?


    “看來六郎還是那個六郎,沒有改變太多……”


    周炳昌一念至此,心中頓時大石落地,忍不住問道:


    “那六郎準備如何處置我?”


    “很簡單。”


    周清的目光,變得幽深了起來,緩緩道:


    “我說過,我隻是想要一心參玄修道而已,所以不想被此事牽扯到漩渦之中。”


    “而三叔祖的身上,應當有一件能抵擋神念侵襲的異寶吧?”


    “……我明白了。”


    周炳昌心中了然,開口道:


    “此事若能如此解決,那倒是不算差。”


    他說著,伸手從脖頸間拽出了一根紅繩,紅繩末端是一塊白玉吊墜。


    周炳昌撤下紅繩,將白玉吊墜遞給了周清。


    周清隨手接過後打量了幾眼,發現這白玉吊墜氣息晦澀,一時間看不明白,便先收了起來。


    “三叔祖,得罪了!”


    周清告罪一聲,神念立刻傾巢而出,壓入周炳昌的腦海之中。


    “呃……”


    周炳昌頓時雙眼一閉,麵目平靜像是睡著了一般,安安靜靜的立在原地。


    無聲無息間:


    周炳昌的記憶被周清不停的翻閱,對比他先前的言語講述,很快就有了收獲。


    “看來這老族長沒有騙我……”


    周清翻閱了一遍記憶之後,算是心中了然了。


    周炳昌當日告訴他的,基本都是事實,或者說至少是周炳昌得知的事實,隻有少數細節有出入,但也無關緊要。


    除了印證這些事實之外,他還著重翻查了周炳昌的記憶中,有沒有關於那枚金屬圓球的訊息。


    那枚金屬圓球,應當是某種修行界的寶物,但周清至今還不知道具體內情,也難以利用起來。


    他先前沒有直接詢問,是擔心萬一周炳昌告訴過原主關於此物的訊息,那他一問就暴露了,畢竟當時的他還無法直接翻閱周炳昌的記憶,


    “嗯?”


    周清露出一絲訝異之色。


    在周炳昌的記憶中,那枚金屬小球是和當時尚在繈褓中的他一塊送來的,但送來的人並未透露有關於此的分毫訊息。


    他懷疑這是英王收藏的某種寶物,便一直小心的珍藏了起來,等到送周清去參加山門大典之時、才鄭重的交給了其保管。


    “這倒是有意思了。”


    周清聞言,不禁沉吟起來。


    那枚金屬小球得自英王,是有可能的,但他懷疑其真正的來曆,恐怕不是那麽簡單。


    英王雖然當初稱得上是身份尊貴,是趙國皇室的皇子、九五至尊之位的有力爭奪者之一,但終究還局限在世俗層麵。


    若說他的麾下有開脈境、乃至氣府境的散修投靠、擔任供奉,自己也收藏有許多法器、靈器,那是很正常的。


    但他手中有法寶的可能性極小,真丹境的大修士也不太可能理睬他。


    “不像是靈器,莫非是某種異寶不成?”


    周清心中有所猜測,但暫時沒有頭緒,便隻能將此事放下。


    他調動神念之力,開始小心翼翼的扭曲周炳昌的魂魄,以此來修改他的記憶。


    這種手法是十分粗糙的,一個搞不好就會導致周炳昌的記憶錯亂,但好在他的神念極其強橫,自始至終沒有出過什麽差錯。


    “唿……”


    足足半個多時辰後,才算是真正大功告成,周清長出一口氣,額頭竟微微見汗。


    “雖然修改的隻是開脈境修士的記憶,但對神魂神念的負擔也極其之大,不亞於和人鏖戰一場。”


    周清想到此處,目光不禁變的深邃了許多。


    其實以他目前的修為境界,是有辦法暗施一些手段,讓周炳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或者半年的時間中,無聲無息的暴斃而亡的。


    這樣一來,才稱得上是真正將隱患徹底消除了,因為他的手段太過粗糙,若是宗門特意遣人來查,是一定能查出周炳昌記憶被修改的痕跡的。


    但他並沒有這麽做。


    一來,此舉違背了他的道心,為他所不取。


    承此身軀,便擔此因果,雖然他並不認可英王一家,但周家確實對前身有恩德,這一點他是認的。


    站在周炳昌的立場上,其實這麽做是沒有選擇之下的選擇,勉強算是情有可原,周清雖然很不喜歡他的背叛行徑,但也不至於因此要了他的命。


    二來,則是周清另有謀算。


    在有法術神通的世界上,其實死人也不一定能保守秘密,但完全可以用一個秘密、去掩蓋一個更大的秘密。


    若是有朝一日,在他晉升真傳弟子的過程中宗門派遣人來查、並且發現了蛛絲馬跡來質問他,那他大不了便全盤交代下去,將這個秘密和盤托出。


    宗門縱然有手段,能將周炳昌的記憶恢複,也隻能更進一步驗證他的話就是事實,料定他急於擺脫“英王之子”的這個身份,而不會再往奪舍、換魂的方麵去想。


    雙重保險,才稱得上是真正的保險。


    “如此一來,此事也算了結了。”


    周清歎息一聲,將周炳昌安置好了之後,便拂袖轉身而去、悄然離開了周氏祖宅。


    一個多時辰之後:


    “嗯?”


    趴在書桌上周炳昌,迷迷糊糊的睜開雙眼,見得周遭黑漆漆的景象、不禁吃了一驚。


    他不知道何時睡去的,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就連油燈之中的燈油都幹了,隻有淡淡月光透過窗縫照射進來。


    “我居然累的睡著了?”


    周炳昌的心中,生出了一絲疑惑。


    他可是修士,雖然年老體衰、但終究有法力隨身,不該這麽脆弱才對。


    開脈境的修士有法力隨身,雖然也有身軀衰朽之厄,但除非是臨近壽命大限、法力壓不住精元氣血的流逝,否則也不至於和尋常老者一般病痛纏身、齒落發枯。


    “莫非我真的是老了?”


    周炳昌想到這裏,也隻得感慨一聲,不服老是不行了。


    他忽的又想起,前幾日年節時周清送給他的幾瓶延年益壽的丹藥,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看來那些丹藥,我也不必再留著了,終究是六郎的一片心意。”


    “我們周家上百年的積累,才終於出了一位純陽仙宗的外門弟子,家族未來就在年輕一代的身上了。”


    周炳昌一念至此,頓時覺得全身都輕快了不少。


    周家的三房八係矛盾不小,各種產業也都需要調整,目前可還離不開他這位老族長。


    哪怕為了周家的年輕一代,為了周家的日後發展,他也得再咬牙撐下去。


    “有希望就好啊。”


    周炳昌從書桌後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晃悠悠的向寢房走去:


    “或許我周家有朝一日,也能擺脫通廣候府的影響,成為真正的修行世家。”


    “若真有那麽一日,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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