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高掛,鮫綃低垂,屋簷下,掛著一排風鈴,是用終年積雪的極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紅色、竹青色、紫靛藍色、月下荷白色……配合著冰晶的色彩,雕刻成各種花朵的形狀。微風吹過,冰晶撞擊出叮鈴悅耳的脆響……


    小夭是被一縷刺眼的陽光照醒的,她幽幽睜開眼眸,用手遮住眼睛適應了半天的光線,才發現自己在一間小木屋裏,陽光從牆縫裏鑽出來,溫暖得不像話。她轉眸望去,一排排冰晶風鈴在房簷底下閃閃發光。


    “迴春堂?”小夭詫愕的直起身,看著眼前熟悉的樓房。她摸了摸身上,竟覺得十分舒爽,沒有半分被洪水卷走撞擊後的傷。小夭以為猶在夢中,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


    “疼……”小夭嬌唿,皺著眉搓了搓被自己掐疼的手臂,腹誹道——怎麽在夢中,也會這麽疼?


    忽的,樓下傳來人語聲,小夭急忙穿上衣服,沿著梯子走下樓去。


    “夫人好。”一個看起來精神十足的少年搬著椅子恭敬的朝小夭鞠躬行禮。


    “夫人,您醒啦?”又有一位和藹的大娘在擦著裝藥材的櫃子,朝小夭親切的寒暄打招唿。


    緊接著,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親切的向小夭問候著,各個臉上堆滿笑意,一口一個夫人。小夭有絲尷尬,臉上茫然不解,但卻無意識的一一點頭迴應。


    小夭還沒弄清楚眼下是個什麽情況,轉身就落進了一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


    “夫人,地上滑,小心肚子裏的寶寶。”相柳充滿磁性的嗓音低聲說道,將香溫玉軟的女子攔腰抱進懷中。


    “相柳,我是在做夢嗎?我們不是在丹河守衛嗎?怎麽會出現在迴春堂?”小夭看著星眸璀璨,如沐春風的相柳,一臉詫異。


    “丹河守衛已經是半個月前的事了。”相柳紅唇微翹,說道。


    “我竟睡了那麽久?”小夭柳眉高挑,驚訝的合不攏嘴。


    “你為了治療瘟疫,廢寢忘食,後來又為了救赤水小葉命懸一線,是塗山璟用補天石救了你。但你勞累過度,所以才睡得久了些。”相柳笑眸微彎,解釋道。


    “塗山璟……用補天石救了我?”小夭再次震驚。她都沒跟他提過補天石,塗山璟就用神石救了她?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陰差陽錯、歪打正著?


    相柳看到小夭發呆,聲音溫朗,問道:“你在想什麽?”


    “沒……沒什麽。就是覺得用了人家這麽珍貴的神石,還沒有好好謝過他,有點過意不去而已。”小夭眼神躲閃,她心下暗道,既然已經在無形中解了同心咒,那……那個秘密,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吧……


    相柳也不拆穿她,佯裝不知情的模樣,依舊一臉柔和的望著她生動的表情:“放心,我已經替你謝過塗山璟了。”


    小夭有些心虛,不敢看相柳眼睛,問道:“那赤水小葉和其他人呢?”


    “赤水小葉還活著,已經被瑲玹命人送迴赤水。但赤水海天已死,其餘神將也命喪洪水,僅有一人生還。”


    小夭眼睫顫了顫,在迅猛的自然災害麵前,即便是神,也有束手無策的萬般無奈。小夭複問道:“那我們怎麽會在迴春堂?”


    “補天石已經恢複了你的靈力,我們也不必四處奔走了,你曾經說過,還是在清水鎮的日子舒服自在,我便自作主張,帶你迴了清水鎮。剛好,桑甜兒的重孫們不好醫術,準備轉手迴春堂,我就給盤下來了。反正離大海也近,咱們還可以隨時帶著……孩子……迴大海的家裏。”


    “孩子?”小夭聽到相柳故意強調的兩個字,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相柳在呆愣的小夭唇上,輕柔落下一吻,打趣道:“是啊,孩子,我們的孩子,都快兩個月了,你這個小傻瓜,難道都沒有察覺嗎?”


    小夭驚愕的抬頭,半晌才想起給自己把脈,她急忙搭上自己的脈搏。小夭的眼眸忽的像個戲台,一下浮現震驚,一下溢上笑意,一下眼眶又淚意滿滿。小夭結結巴巴的說道:“相柳,我……我們……”


    小夭激動的摸上自己的肚子,突然就被告知要當母親了,她說不上來是什麽情緒,心裏就是覺得又奇怪,又充滿了期待。


    “真笨,連自己懷孕都不知道,還去做那麽危險的事,也幸虧是我的種子比較強壯,不然哪由得你那麽折騰?”相柳聲線溫柔,有絲得意。


    “那……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迴,我哪知道那麽容易就有了?”小夭眨巴著無辜的鹿眸反駁道。


    相柳調侃:“你不是號稱專治婦人不孕不育嗎?第一次見麵,你就不要命的問我——家中可有妻妾不孕?怎麽,我們成親這麽久,你都不知道替自己看看嗎?”


    小夭羞紅著臉躲到他的懷裏,嬌嗔滿麵,笑罵道:“討厭,別說了。”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瑲玹帶著阿念阿嚳從門口走了進來,就看到兩人在膩歪。


    “哥哥?”小夭像是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從相柳懷裏掙脫站起來。


    “姐姐身體可好啦?”阿念笑問道。


    “已大好。”小夭笑著迴應道。


    “姨母……”阿嚳跑過來抱著小夭的大腿,甜軟的叫道。


    許是知道自己懷孕了,小夭忽然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柳絮般,飄飄忽忽,跟著柔軟起來。她將阿嚳擁進懷裏,不停用臉蹭他細軟的發絲。小夭正想把阿嚳抱到懷裏,就被相柳阻止。


    “你是忘了自己有身孕嗎?萬一傷到你怎麽辦?”相柳驀地冷著臉說道。


    小夭本想反駁,你不是說自己種子好嗎?連跌落懸崖,被洪水卷走都沒問題,咋抱個小孩就囉哩巴嗦?但她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相柳一把將阿嚳摟進懷裏。她想說的話就卡在了喉嚨裏,不上不下。


    “阿嚳,姨父給你變個小法術。”相柳一臉慈愛,看著阿嚳,用雪花般的法術給他變出各種動物。逗的阿嚳高興的直拍手:“哇……真好看,姨父再給阿嚳變個小老虎。”“好!”相柳爽快的應道。


    “沒想到,今生能有幸,看到九命相柳這麽柔和的一麵。”瑲玹戲笑道。


    “借你兒子提前演練一下。”相柳薄唇微勾,說道。


    瑲玹抱過阿嚳:“你啊,還是用你兒子練手吧。我兒子金貴著呢?哪容得了你折騰?”


    相柳手一空,眼眸微眯,頗有微詞。隨後他握了握手指,笑著挑了挑眉,幹脆拂袖坐到一旁的矮榻上,斜靠到榻背,悠哉的倒上一杯茶,嘖嘖品著茶水。


    瑲玹見相柳不說話,抱著阿嚳坐到相柳對麵:“九命,跟你商量個事兒。”


    “好茶!”相柳半眯著桃眸,連連稱讚。


    瑲玹笑一下,自顧自說道:“我希望你能讓阿嚳,跟著你學習防風家的箭術。”


    相柳凝眸望向瑲玹,勾唇冷笑道:“你兒子金貴,我可不敢教,你還是送他去真正的防風家學習箭術吧!”


    瑲玹不怒反笑:“隻要你答應教阿嚳,你們迴春堂所有裝修的支出,我全包了!”


    “好。”


    “……”


    小夭噗嗤笑了出來。


    阿念則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把瓜子,一邊靠在櫃台上磕著,一邊連連咋舌道:“不忍直視,不忍直視啊。”


    玉山琅琊洞內。


    小夭雙手將駐顏花神器以及盤古弓遞給王母:“王母,我前來歸還玉山神器。”


    王母取過弓箭。


    盤古弓弓身漆黑,弓脊上刻著古樸簡單的紅色花紋。一落入王母手裏,便化成小小的一枚,如同頭花般大小。難怪說此弓無箭可配——原因竟是,弓的大小隨時在變,世間哪裏有箭可配?


    王母一拈手,盤古弓便消失在了手中,她緩聲道:“盤古弓我已收到。至於駐顏花,既然阿媚已將它贈予了你,那就屬於你了。如今,你已恢複靈力,勤加修煉,它日後也可以成為你的法器。”


    小夭喜不自勝,趕忙抱拳:“多謝王母。”


    小夭又踟躕一瞬,說道:“不知王母可否再幫我看一下,盤古弓的影響是否都已消除?還有……是否會影響我腹中的胎兒?”


    王母手指輕點小夭額頭,閉眼朝她識海探去。她有些訝異的睜開眼眸,很快又恢複平靜。


    小夭看到王母表情的變化,心中微微發緊,她真怕老天突然又把這一切都收迴去,跟她說這一切都隻是個玩笑而已。


    王母平緩說道:“你的同心咒已解。”


    小夭舒了口氣。


    “不過……”


    小夭一怔,心霎時又提到嗓子眼。


    王母抬唇淺笑:“上次探查你的識海,你的神魂還有殘缺,這迴,卻已然完整,許是補天石的妙用吧!不用在意,其餘的,並無不妥之處。”


    小夭徹底放下心,朝王母作揖道:“多謝王母。”


    拜別了王母,小夭來到獙君住所,叫相柳迴家。


    “這就走了?”阿獙不舍的問。


    “迴春堂重新開張,還有的忙呢!”小夭笑道。


    阿獙笑著搖搖頭,真不知道這丫頭,為什麽就是那麽喜歡這人間的煙火氣。忽的想起逍遙,阿獙疑惑的問道:“對了,剛剛隻顧和相柳喝酒,都忘了問你們,逍遙怎麽沒來?”


    相柳嗤笑一聲:“逍遙戲弄瑲玹,被他下了禁製,必須在忘川親自搖櫓掌舵,送亡魂往生三百年,獙君若是想他,便去歸墟看他吧!”


    阿獙一臉震驚:“這小子膽子那麽肥?”


    而此刻的逍遙,正精疲力盡的仰躺在他的月光石小船裏,一副擺爛的模樣。


    “到底還有多少亡靈要送啊?”


    一隻小幽靈飛到他身邊,鼓勵道:“加油呀!逍遙大人,今日才送了八百個,後麵還有六百個在等著呢!”


    逍遙伸出手指,比劃了一遍,仰天長歎:“天呐!這難道就是我窺探天機的懲罰嗎?”


    可惜,此時此刻,無人迴應,僅有一隻赤色的老虎,一邊等著他,一邊在岸上撲著蟲子。


    小夭和相柳坐在白翼鳳舞蝶的背上,飛往清水鎮,路上經過青丘上空。


    青丘的山不是很高,但每一座都很溫婉秀麗,兀立在水平如鏡的煙渺碧波之中。


    小夭驚歎道:“青丘這樣美輪美奐、宛若人間仙境的山水。難怪會培育出塗山璟一般冰姿玉態、虛懷若穀、玲瓏巧思、謫仙一般的人物。”


    相柳沉著臉,酸到:“青丘公子梅胎雪骨,當然冰姿玉態,我隻是一介莽夫,委屈你了。”


    小夭眉眼彎彎的瞅著相柳:“喲,吃醋了?”


    相柳傲嬌的別過臉不看她。


    小夭清澈的美眸裏漾起戲謔,她握拳耷拉著雙手,在他麵前學著小狗的樣子:“汪,汪,汪,我家狗狗邶吃、醋、了!”


    相柳捂住小夭的“狗嘴”:“輕點兒,別讓肚子裏的寶寶聽見了,影響我當爹的形象。”


    小夭滿眼狡黠:“我就叫,就讓他聽見,汪,汪,汪。”


    “好啦好啦,我的小姑奶奶,我錯了,別叫了……”


    青丘的一座山峰上,塗山璟正帶著塗山塬坐在山頂,欣賞天邊暮色合金的落日,他抬眸瞥見天邊劃過一抹驚豔絕倫的流光溢彩。


    “爹,你在笑什麽?”塗山塬瞪著圓溜清亮的眼睛好奇問道。


    “沒什麽,塬兒。”塗山璟溫柔的說道。


    “那我娘什麽時候迴來啊?”塗山塬遙望著天邊的落日,悵然若失。


    “你娘……一直都在你身邊。”塗山璟看了一眼掛在塬兒脖子上的血紅色妖丹,沉眸說道。


    “那我怎麽看不見她呢?”


    “她呀,在你的心裏。”


    ……


    桃月的微風溫暖不燥,隔著青石台階,是兩畝半種著藥草的坡地,沿著中間的青石路下去,是一條不寬的河。此時朝陽初升,河麵上水汽氤氳,金光點點,河岸兩側野花爛漫,水鳥起起落落,很是詩情畫意。


    相柳和小夭蹲在後院的門檻上,一人手裏端著一個碗,拿著一個勺,碗裏的粥還剩大半,騰騰的霧氣漸消。


    倆人目不轉睛的,盯著在泥地上打鬧,渾身滾得髒兮兮的粉嫩小團子,兩臉生無可戀。


    “九頭怪,我好想揍他倆怎麽辦?”小夭目視前方,幽幽的說道。


    啪~


    一坨泥砸到相柳胸上,白色的袍子瞬間留下一團泥印。


    相柳閉上眼,眉尾不停跳動,他咬牙切齒的說道:“我支持你。”


    此時,兩個小家夥還不知危險即將降臨,仍在追逐嬉戲,銀鈴似的笑聲驚了河裏的水鳥,蕩起一片漣漪。


    “姐姐,你抓不到我,略略略~”滿滿古靈精怪的朝姐姐做鬼臉,七分像相柳的小臉被他擠在了一起。


    月月小手叉腰:“你個小兔崽子,我逮到你,你就死定了。”


    月月柳眉一挑,眼睛像極了小夭,她的眸子裏閃過猾黠,忽的,化身白色的小九頭蛇,極速竄到滿滿身邊,將他纏住,絆了他一跤。滿滿也不甘示弱,隨即化身成純黑色的小九頭蛇,反擊了迴去。


    兩個小家夥誰都不服輸,誰也不放棄,最後十八個頭、一白一黑,死死纏在了一起。


    小夭冷著臉,拎著滿滿的尾巴,就將兩條小蛇提起,在她手裏,像個栓了繩子的蹴鞠,蕩來蕩去。


    “娘親,娘親,我們錯了,我們不鬧騰了。”月月跟娘親求饒。


    “娘親,我和姐姐乖乖吃飯,放我們下來好不好?”滿滿附和。


    見娘親不為所動,月月朝相柳求助道:“爹爹,快救我和弟弟。”


    相柳端著碗站起來,看著被拎著遠去的一雙兒女,歎口氣,笑著說道:“我現在連你娘親都打不過,你倆就自求多福吧。”


    陽光正好,天空碧藍如洗。風輕輕,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藥材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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