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舅姥爺為何突然讓您連夜趕往太白城呢,您最近總說身子困乏,姑爺又迴宗門療傷去了,您哪裏經得起這般折騰!”


    閨房中,溫靜霜主仆倆匆忙的收拾著衣衫細軟,丫鬟秀兒始終不明所以,忍不住問道。


    “這……”,溫靜霜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昨日舅舅忽然來信,言語急切的很,好似容不得半點耽誤,卻沒道明緣由,怕是隻能見了舅舅才能問清楚了!”


    一邊說著,溫靜霜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敢停留,又催促道:“快些收拾,隻帶兩件換洗衣衫,趕緊出發吧,柳宗還在外麵等著呢!”


    “是,小姐!”


    ……


    鬼泣嶺,當年唿哧喝刹隻聞此山之名便決定了這裏是最後解決恩怨的地方,即因為物是人非,小蒼山再不能迴,也因為他練得是見不得光的泥犂鬼劍!


    複仇的心,就像是不斷淤積堵塞的火山,又像是不斷加快的密集鼓聲;因為期待已久,因為急不可耐,所以來的很早很早。


    唿哧喝刹一襲黑色長袍罩住全身,獨自一人站在朝露鎖閉的密林中,除了看不見的容貌,衣衫上占滿了露珠,他始終低頭看著山下的村莊院落和長河湖泊不發一語,背後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已經停止,暗影樓的屬下在山坡上搭完了台自行離去,那是一座足有三四丈寬大的決戰擂台,台上立著一排漆黑的木架,可奇怪的是,木架上擺放的並不是兵器刀刃,而是擺滿了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刑具……


    “嘎吱嘎吱”


    過了許久,一輛被青色厚實帆布遮蔽的馬車才艱難地上了山,馬車周圍,文四、袖語和陳風玄三人護衛左右,神情戒備,絲毫不敢怠慢,待馬車停穩,陳風玄掀開簾子,候星魁和柳明旗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


    柳明旗抬頭看了看站在山坡頂上的唿哧喝刹,原本還有些擔憂高懸的心,一瞬間放下,滿心說不出的歡喜和感激,連忙上前一步抱拳作揖:“唿哧掌門為在下之事抄心勞力,在下真是感激不盡,以後隻要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掌門千萬不要客氣!”


    “咯咯咯”,唿哧喝刹怪異的笑了幾聲,道:“無妨,各取所需罷了,不過今日總算能了結恩怨了!”


    唿哧喝刹怪異的模樣,加上破損沙啞的聲音總是讓柳明旗有些頭皮發麻、不寒而栗,不過仍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如釋重負般歎道:“是啊,這小賊害得我數月難眠,簡直生死不能,今日總算要了結了!”


    說著,柳明旗抬頭看了看已經有些西斜的紅日,微微皺起眉頭,不禁有些擔心,“就怕這賊人食言而肥,見我們人多勢眾,他不敢前來,就麻煩了!”


    “不會的!”


    唿哧喝刹頭也不迴,冷冷的說道。


    “掌門何出此言?”


    “因為他已經來了!”


    候星魁看著上山那條崎嶇陡峭的路,說道。


    聞言,柳明旗的全身豁然一震,立馬轉頭望去,凝神屏息,果然聽見了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瞬間,柳明旗的心猛然抓緊,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腳下不自主地挪動,慢慢向唿哧喝刹靠近了些許。


    灰色的僧袍,破舊的羅漢鞋,寒光待出的寶劍,還有滿是怨憤的青澀容顏……一切都是那麽熟悉,或者說,早就印在了腦子裏。一瞬間,柳明旗全身都打了個寒顫,心髒幾乎都要從口中跳脫出來,許久才驚叫出聲,“慧葉,你果然還活著!!!”


    慧葉和尚不發一語,鏘的一聲抽出寶劍就緩步向柳明旗走去,柳明旗頓時一愣,隨即偏頭看了看身側的唿哧喝刹,壯著膽子吼道:“不自量力,今日有唿哧喝刹掌門在此,你還敢放肆,我勸你早日束手就擒,否則稍後抓住你,老夫定要你嚐遍那台上的千百種酷刑!”


    然而,走過來的慧葉似乎對他的威脅置若罔聞,腳步無絲毫停頓;柳明旗的心猛地一驚,因為他發現身旁的唿哧喝刹仍舊一動不動地看著遠方,不發一語也沒有任何動作,仿佛置身事外,柳明旗看著越來越近的慧葉和尚,不禁急了,“唿哧掌門,你還不出手嗎?”


    唿哧喝刹仍舊沒有理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柳明旗的心瞬間涼了半截,正當此時,原本緩步走來的慧葉和尚忽然腳下一跺,登時淩空躍起,飛刺而來,劍鋒所指,正是柳明旗……


    “啊?”


    柳明旗驚唿一聲,立馬後撤幾步,同時飛速拔劍格擋。


    “當當當”,兩人劍法極快,但柳明旗似乎始終慢上一籌,畢竟都是阿諛奉承吹捧出的高手,哪有多少真本事,那慧葉和尚劍法刁鑽古怪,不走常路,不過刹那便抓住空門,一劍刺入柳明旗的大腿,接著一個旋身竟便連皮帶肉生生削下一大塊,柳明旗立時倒在地上翻滾哀嚎起來,“啊……”


    柳明旗倒在山坡上痛苦哀嚎,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仿佛置身事外的唿哧喝刹,一時間心亂如麻,立馬向站在馬車旁的候星魁大喊起來:“啊,候老兄,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候星魁好似不耐煩的撇了他一眼,歎道:“這還不明白?老弟啊,我家掌門在等你求他呢!”


    看了看又緩步走近的慧葉和尚,劇痛鑽心的柳明旗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哪裏還顧得了顏麵,立馬掙紮著跪在地上磕起頭來,“唿哧掌門……哦,不不不,是唿哧爺爺,唿哧爺爺快救我吧,日後我什麽都聽你的,給你做牛做馬也在所不惜!”


    “咯咯咯咯”,唿哧喝刹轉過頭來,怪笑幾聲,隨即對著不遠處的袖語姑娘吩咐道:“袖語,柳先生懇切之至,難以迴絕,你先代我出手!”


    “是,掌門!”


    袖語點頭應諾,隨即猛地從琵琶中抽出一口又細又短的寶劍,伴著一聲輕喝,便淩空向慧葉和尚攻殺而去,身姿飄逸,如影如絮。


    柳明旗見狀,雖一時不解其意,但心中卻安穩了些許,然而正當袖語的劍距離慧葉和尚不過兩三尺遠時,袖語的身姿豁然轉變,寶劍忽然折轉,徑直向跪在地上的柳明旗削去,柳明旗毫無防備隻覺眼前明光一閃,握劍的虎口便傳來一陣劇痛,低頭一看,發現右手拇指竟然不翼而飛,瞬間嚇得臉色慘白,佩劍也叮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啊……你,袖語你瘋了不成?”


    “哼”,袖語冷哼一聲寶劍已經入鞘,緊接著水袖一揮,又給了柳明旗一記狠狠地耳光,罵道:“老家夥,你忘了?本姑娘可是記得清清楚楚,那日本姑娘為你撫琴安眠,你竟然色膽包天,想借醉占本姑娘的便宜,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你……”,柳明旗刹那間怒火中燒,好似明白了什麽,卻又不敢肯定,隨即他立馬轉頭看了看已經近在咫尺的慧葉和尚,幾乎瘋狂地吼道:“你到底給了他們多大的好處,竟能讓他們這樣費盡心機,百般算計我?!”


    聽了這話,慧葉和尚忽然頓住,嘴角微微一翹,笑著說道:“快意除老狗,你說這個理由夠是不夠?”


    慧葉和尚的話仿若一道驚雷,將柳明旗徹底嚇傻,“你……你,怎麽可能……你明明沒了舌頭,怎麽可能?”隨即他愣了片刻,忽然向後猛退了幾步直到撞到了擂台上才驚叫起來,“你的聲音,你不是慧葉,你……你到底是誰?”


    “嗬嗬”,慧葉和尚怪異的笑了笑,隨即抬手在臉上摸索了片刻,一把撕下一張薄如蟬翼精致非常的麵具,麵具下是一張普普通通的臉,而且是熟悉的臉……


    柳明旗猛地驚呆,思索片刻,忽然叫出聲來,指著他說:“你……你是那個車夫?不,你不是車夫,你到底是誰?”


    段缺一腳踢出,正中柳明旗的腰腹,立馬將他踢飛,又狠狠摔到了擂台上,“怎麽樣,柳老爺,那天給你送的見麵禮還過得去吧?”


    柳明旗頓時愣住,接著他掃視一圈,仔細看了看文四、陳風玄、袖語還有一直稱兄道弟候星魁,最後是唿哧喝刹!


    “唿哧喝刹,唿哧喝刹,對了,他的聲音……”


    頃刻間,一股寒氣從柳明旗的腳底板徑直衝上了天靈蓋,全身汗毛直立,冷汗已經淨透了衣衫,全身冰冷的像一具屍體,他忽然嚇得癱軟了下去,那模樣仿佛全身的骨頭都已經腐爛融化,雙唇顫抖,嘴裏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唿哧喝刹,你……你才是……”


    “候老,段缺,辛苦了,你們先下去吧!”唿哧喝刹慢慢轉過身來,候星魁等人則已經沉默的下了山。


    緊接著,唿哧喝刹緩步走上擂台,這才慢慢拉下漆黑的長袍……臉還是當年那張臉,熟悉,卻又陌生;一年前還如同東升的旭日一般柔和;今日卻像是百丈的深潭一樣死寂幽怨。


    “咚咚咚……”


    唿哧喝刹輕輕踢了一腳柳明旗掉在地上的佩劍,翻滾幾圈,正好踢到了柳明旗的身旁,冷冷的說:“撿起來,我給你一次機會!”


    柳明旗早已得噤若寒蟬,哪裏還敢去撿,過了片刻才好像反應過來一般,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慧葉,不不,霍炎世侄,我也是被逼的,真的,我也是被林笑非逼迫的;你饒了我,好吧?你饒了我,不然……不然霜兒沒有舅舅,她會傷心的,對對,你知道的,霜兒已經沒有了爹娘,普天之下就剩我一個親人了,我死了,她會傷心難過的!”


    “啪、啪、啪、啪……”


    忽然,柳明旗用他隻剩下四根指頭的手掌瘋狂的扇了自己幾記耳光,右臉瞬間被打腫,血水從嘴角溢了出來,“世侄,我知道是我卑鄙無恥,但是求你看在霜兒的麵子上,好不好,不要殺我,將來我給你做牛做馬,不不不,做狗也行,你聽,汪……汪汪……汪汪汪汪!”


    “哎”,唿哧喝刹長歎一聲,慢慢收劍入鞘,接著他走到木架前,隨手取下一對模樣好似彎鉤的漆黑刑具緩步向柳明旗走去,彎鉤後兩條細長的鐵鏈在擂台上拖行,叮叮作響……


    酷刑當前,柳明旗卻不敢退後半步,更沒有出手反抗,直到唿哧喝刹已經走近仍然在磕頭求饒:“世侄,我是一時糊塗,你看在霜……啊!”


    忽然,跪在地上的柳明旗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隻見兩道彎鉤徑直穿過他的琵琶骨,將他鉤了起來……


    “啊……”


    痛,撕心裂肺的痛;痛,銷肉銼骨的痛;痛,仿佛山崩海裂、雷霆重擊的痛;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簡直後悔來過人世間的痛!


    唿哧喝刹麵無表情的拖著琵琶鉤,將雙眼翻白,幾乎痛地暈死過去的柳明旗慢慢拖到了木架上,又用鐵鏈死死綁住。隨即掌中運動真氣,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氣順著鐵鏈彎鉤瞬間傳遍柳明旗的每一寸肌骨,原本幾乎暈死過去的柳明旗立馬醒來,更是一聲慘叫,“啊……”,柳明旗雙瞳大睜,血絲密布,那樣子幾乎眼珠都要跳脫出來,他的身子劇烈的顫抖抽搐著,震得木架和鐵鏈當當作響……


    “啊……霍……霍炎侄兒,別折磨我了!我……我告訴你一個秘……啊……”


    柳明旗的話斷斷續續,還不等他說完,唿哧喝刹忽然不耐煩的斷喝一聲“聒噪”,隨即隻見他用力一拉,柳明旗連著架子瞬間被拉倒,轟然砸下。


    接著,唿哧喝刹便拖著不斷嘶鳴哀嚎的柳明旗向擂台後走去,擂台後是一個更高的山坡,上坡上有個五六尺寬大的深坑,深坑底部卻不是泥土,而是一個黑乎乎像是棺材又像是蠶蛹的大鐵桶。


    柳明旗看見這深坑,原本好似已經疼地萎靡垂死的他忽然又驚叫起來,“啊,不要,霍炎爺爺,我錯了,我錯了”,突然隻見一道寒光閃過,柳明旗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一柄寒光閃爍的寶劍已經刺進了他的嘴裏,鮮血滴答落下,柳明旗忽然驚嚇得“哇”的一聲,一條暗紅色的東西便裹著血水吐了出來,那是舌頭……


    “嗚嗚嗚”


    柳明旗嗚嗚的怪叫兩聲,接著竟然一把將舌頭抓在手中,不停的往嘴裏塞,然而正當此時,唿哧喝刹猛然抬腳,正中他鮮血淋漓的下顎,柳明旗瞬間慘叫一聲甩向深坑。幾乎與此同時,隻見那好似蠶蛹的鐵桶子忽然發出一陣機括聲,緊接著那鐵桶叮的一聲向兩邊分開,再仔細一看,那鐵桶內部竟然插滿了密密麻麻、多如牛毛的鋼針,每一根鋼針都有一寸多長,正是當今極少能見的“千針穿骨桶”……


    柳明旗重重的摔進鐵桶裏,鐵桶受此重擊,立馬重新合閉,一瞬間,就在那一瞬間,千萬根鋼針幾乎同時穿透柳明旗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塊骨頭,那種痛苦唯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能形容,“嗚嗚……啊啊啊……”,柳明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瞬間穿過鐵桶,穿過山坡,直將那山林中的鳥兒都嚇的各自飛走!


    跳動的鐵鍬,比敲打小蒼山的木魚時還要輕快,鐵桶裏的聲音越來越小,本來應該是解脫高興的日子,但是卻怎麽感覺一瞬間缺失了一塊重要的東西……


    對了,是意義,活下去的意義!如果不是為了報仇,那麽隱姓埋名、從佛變鬼還能為了什麽,莫非是霜兒?


    霜兒是誰?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如今卻是林笑非的妻子!


    霜兒在哪?


    或許,正在鷺嶽山房,正在林笑非的枕邊,甜甜的睡著!


    紅塵萬千,唯念一人,笑也為她,哭也為她!


    若有來生,願隻願,萍水相逢,再不相逢!


    唿哧喝刹張開他那隻有半根舌頭的嘴,抬頭望天,紅日,夕陽,殘雲,故人;他眼中含淚,嘴角翹起,卻不是笑意……


    “啊……霜兒在太白城!”


    斷了舌頭的人怎麽還能發出聲音,唿哧喝刹以為自己幻聽,於是並沒有停止手中的動作,然而剛過片刻,泥土之下又喊出了模模糊糊或許隻有他才能聽清的聲音,“霜兒在太白城,我把她送還給你!”


    跳動的鐵鍬豁然停止,缺失的心,一瞬間就找到了唯一能彌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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