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城,還是城門口的茶樓,多年不見的李小二還是跑堂的小二,他遠遠地看見白諾城後背妖刀、手提長劍衝他而來,嚇得愣了片刻,不明所以轉身就跑,誰知一轉身就差點撞在白諾城身上,“少……少俠,這都過去多年了,您還要怎樣啊?”


    白諾城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說道:“幫我做件事!”


    ……


    次日,渡明淵,李小二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木匣上了山。


    看著眼前魚尾撲騰的木匣,身體已大不如前的蘇慕樵情緒激動了起來,沉默許久問道:“他在哪兒?”


    李小二頭也不敢抬,隻伏在地上答道:“迴稟老前輩,白少俠說,師門未曾有負於他,他也絕不會負於師門,可惜大錯已經鑄成,他已迴不了頭,請前輩萬萬保重身體!”


    蘇慕樵老眼泛起了淚光,無力的擺了擺手,“多謝了,你下去吧,若是甕城生活不順,可在我渡明淵謀個活路!”


    李小二聞言大喜過望,匆匆拜謝告辭……


    蘆風細穀,白諾城撐著一葉扁舟直向上遊劃去,當年雖然與柳琴溪在蘆風細穀相會一年有餘,但是卻從未去上遊探秘賞玩過。


    小舟行了半日,嘩啦啦的水聲來越大,原來河水盡頭是一條二十多丈高的瀑布。白諾城縱身一躍,上了瀑布,突然柳暗花明,上遊江畔有一片景色秀麗的樹林,樹林盡頭乃是一座孤峰,不高不低,卻險峻驚絕。白諾城打量了片刻,滿意的點了點頭,“就這吧!”


    姑紅鬼死後,天下再無負我之人,有的盡是我負之人。有的恩已償,有的情再不能還,如此,便再不要欠下恩情債。而且如果你踏遍千山萬水,也尋不見一個人,就去她最熟悉的地方,如果她也想尋你,無需踏遍千山萬水,她一定知道在哪裏!


    從此這座山有了名字,天墓山,山上又築起幾間茅屋,也有了名字,天墓山莊!白諾城將姑紅鬼的寒月妖刀,插在了上山必經之路的一塊青色巨石上。如此,再放出最後一封信,竟然過起了隱士生活。


    不久之後,江湖上多了一個笑話:前不久大鬧昆侖的白諾城居然與渡明淵和太白劍宗紛紛一刀兩斷,自己在一個窮鄉僻壤的無名山峰開宗立派,名為天墓山莊;孤家寡人,是一個人的門派……


    笑話雖如此,但是極少有人敢質疑白諾城的劍法,先是戰敗劍神莫承允,而後獨上昆侖,先敗須彌劍陣,緊接著又與早已成名四十餘載的青碧長老鬥的平分秋色,這等修為便是許多門派之首也未必能及。隻是白諾城先拜師於渡明淵,後因眉莊一事又轉投太白劍宗避禍,之後隱姓埋名創出天墓殺劍,出手便先敗太白,再戰昆侖,如此反複無常,恩將仇報之輩,確實可恥可恨!


    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白諾城名聲在外,雖然名頭不怎麽好,但是想要挑戰他,一戰而揚名立萬之人不在少數。半月後,江湖人中一位頗有些名頭的刀客聞名而來,想要挑戰白諾城,哪知剛走到山門下便匆匆返迴,之後滿臉驚懼的傳迴一句話,“血煉女姑紅鬼已死在白諾城之手,寒月妖刀被插在山門下震懾群雄!”


    殺鬼者,正道中非神即佛,然而白諾城卻勝了劍神,殺了緣覺大師都無可奈何的姑紅鬼,可他性格自私邪異,慢慢江湖,隻有一個稱號可與之相稱,便是魔!當世已有刀魔聶雲煞,與劍聖林浪夫齊名於江湖之巔,無人可出其左右;白諾城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修為武功,便是一代劍魔!


    姑紅鬼死於白諾城之手的事快速傳開,不遠千裏前來挑戰的江湖高手一時間全都銷聲匿跡,不過讓白諾城始料未及的是,竟然有姑紅鬼這些年所害之人的眷屬前來謝恩拜師,又見山間茅屋甚是簡陋寒酸,想要重金酬謝捐贈者亦不在少數,卻都被白諾城一一打發下山。又過兩月,卻有一年輕姑娘前來,倒是難住了白諾城,正是風雨情樓的彎彎。彎彎是乳名,隻是秦且歌叫的順口好聽,眾人也沒人改口,原來她正經芳名叫傅青畫。


    白諾城看著眼前緩緩收劍,舉止間已有幾分女俠氣勢的彎彎,勸道:“彎彎,我的劍法確實不適合你,你還是迴去吧!”


    彎彎卻仍舊固執地搖了搖頭,態度依舊堅決,說道:“自從練了白大哥給我留下的劍法,我早已迷戀其中,如今我必要學的一身本領才有臉迴去見秦坊主的!”


    白諾城歎了口氣,緩緩拔出孤月劍,內力突然震的寶劍嗡嗡作響,如磨盤磨骨一般讓人發怵膽寒的寒氣瞬間籠罩下去,林間的鳥兒突然安靜了,彎彎原本紅潤的臉頓時嚇得鐵青,額頭上已滲出了冷汗。緩緩收劍,白諾城沉思片刻說道:“彎彎,你若真想練劍,便去渡明淵找掌門葉郎雪吧,他比我高明的多!”


    聞言,彎彎頓時睜大了雙眼,滿是懷疑地追問道:“真的?”白諾城點點頭,道:“真的,而且他是一位真英雄!”


    “這……好吧,那我聽白大哥的!”說罷,彎彎這才安心離去……


    彎彎走後,白諾城過了兩個月的太平日子。但是江湖卻一點也不平靜,因為昆侖新出了一位青年高手,一位短短數月功夫,風頭便蓋過丁冕的人,他叫古禹,乃是當今昆侖掌門古南海之孫。真要說起來,古禹的前半生頗為坎坷,幼年時喪母,之後不久父親古青楓心灰意冷出家為僧,與青燈古佛為伴,因而古禹是隨古南海長大。


    作為嫡孫,古南海自然對他寄予厚望,不想古禹自幼體弱,並非練武之才,因此習武多年卻平平無奇,相反他對詩詞古賦興趣更濃,造詣也著實非凡,兩年前,他化名陳丹峰入京參考,竟然一舉奪得榜眼,江湖嘩然,可見他也確實胸懷韜略,才識過人。哪知祖父古南海為人固執,卻並無喜色,對他棄武入仕,也不讚同,反而一頓歎息,不想兩年後古禹竟突然開竅,武功修為日進千裏,將兩儀碎星掌和一指天尊練的爐火純青!


    數日前,古禹先敗昆侖奇才丁冕,丁冕在他手中隻出走五招,而後他隻身前往天一劍窟,隻在掌門淩虛鴻手上敗了半招,此時他已前往渡明淵,即將挑戰的乃是掌門葉郎雪……


    當年的年輕一代第一人,如今的葉郎雪更顯沉穩內斂,多年辛苦支撐,他已經是江湖中名聲顯赫的一派之首。自從當年眉莊大戰姑紅鬼之後,已多年不在世人麵前顯露武功,聽說時至今日他所練的還是七十二式縱橫劍法。有些人始終都不會改變,如同當年的江湖一代傳說李師一,又如同今日的葉郎雪!


    古禹出身名門,家世顯赫,即便中途逢變,卻絲毫不缺大家之風。兩匹雪白的駿馬,拉著一輛鑲金嵌玉的馬車緩緩向渡明淵駛去,馬車內坐著一位身穿華貴錦袍的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眉如青峰,麵如刀削。身旁跟著一個素衣少年,正在烹茶,茶具玲瓏剔透,考究名貴,隻聽那少年說道:“公子,聽聞那渡明淵的掌門葉郎雪,時隔多年練的還是七十二式縱橫劍法,這劍法也不怎麽精妙,為何您這般重視呢?”


    古禹搖了搖頭,說道:“同一式劍法,不同的人使出來,威力也有雲泥之別,而且葉郎雪本來就不是一般人!”


    那少年似懂非懂,隻能點頭應付,轉頭又問道:“公子,那戰敗葉郎雪之後呢,咱們下一個挑戰的人是誰?流星半月閣的老閣主李君碧,還是天墓山莊的白諾城?”


    古禹心中早有打算,答道:“李閣主閉關多年,流星半月閣去也白去,完事咱們直接上天墓山莊!”


    ……


    渡明淵,後山雲海間,一身白衫素衣的葉郎雪正在教一個青衣女子練劍,正是如願拜入山門的彎彎,傅青畫。練的劍法正是七十二式縱橫劍法,如今的縱橫劍法幾經葉郎雪改進,早已不是當年白諾城所練的那一套。


    傅青畫迴身使出一劍飛星逐月,劍卻被葉郎雪雙指穩穩夾住,隻聽葉郎雪說道:“劍勢稍輕了些,不過學得還算快,今日便先到這,還有人要來!“傅青畫緩緩收劍,問道:“掌門,是昆侖那位古禹要來挑戰麽?”


    葉郎雪點了點頭,反問道:“你可知為何白諾城殺了姑紅鬼之後,遲遲不迴渡明淵?”傅青畫搖了搖頭,葉郎雪看著眼前的雲海,說道:“那是因為我們的劍還不夠快,縱橫劍還不能真正的縱橫天下,他不想渡明淵被扶幽宮盯上!”


    傅青畫聞言,恍然大悟,葉郎雪又問道:“你可知為何古禹敢來挑戰?”


    傅青畫想了想,滿是自傲地答道:“自然是想一戰成名,世人皆知,掌門乃是如今年輕一代的第一人!”然而,葉郎雪卻搖了搖頭,說道:“為了名聲,此為其一。其二,還是因為我的劍還不夠快,否則若真如劍聖林浪夫一般縱橫天下,哪有什麽人敢來挑戰!”


    聞言,傅青畫沉默許久。葉郎雪說道:“想要保護你心中重要的人,就要勤加練劍,十年之後,不要讓我再來應付。”


    傅青畫點點頭,咬牙道:“掌門放心,青畫一定好好練劍,十年之後定不讓這等俗事幹擾掌門!”


    “走吧!”葉郎雪一語說罷,便領著傅青畫向演武台走去……


    演武場上,西風凜凜,古禹看著一身素衣的葉郎雪,眉頭微凝,抱拳道:“昆侖古禹,請指教!”


    葉郎雪將長劍平舉,正色道:“葉郎雪,請指教!”


    古禹腳下一跺,豁然躍起三丈高,同時淩空唿唿唿拍下幾掌。掌力渾厚雄渾,眨眼即至,葉郎雪拔劍飛身迎上,瞬間化作一道電光直衝雲霄,隻聽“撕”的一聲輕響,他的劍尖如同切開豆腐一樣,將掌力刺穿,正好撞上一道淩厲的指力,轟的一聲,指力瞬間破開炸起一圈氣浪,將正殿轟的瓦礫橫飛……


    兩人同時落地,古禹率先飛速點出幾道天尊指。一指天尊,瞬間如同破開虛空,炸起幾聲空爆,極射而出。葉郎雪眉尖微皺,手腕一挑,頃刻間劍影紛飛,細如雨,疾如風,驚如雷,將那迎麵射來的一指天尊,或破,或擋,或直接彈迴。


    兩人拆解數招,葉郎雪突然問道:“古禹,你可知什麽是縱橫劍意嗎?”


    古禹左擋右攻,掌指並用,將幾十丈的演武台打的青石橫飛,一指天尊在石台和周圍的閣樓上射出一個個幾尺深的窟窿。古禹聽葉郎雪如此問,想了想答道:“縱橫劍意,便是縱橫天下,當世無匹的心境!”


    葉郎雪大笑兩聲,說道:“正是,劍有招,意無盡,這才是真正的人劍合一!”說罷,突然向上劃出一劍,周圍數十位弟子手中的佩劍突然脫手而出,直向古禹殺來。古禹麵色大驚,陡然迴身拍出數掌劃出一個圈,將那些四麵八方的飛劍全部彈開,震成碎片;葉郎雪長劍一收,那些碎裂寶劍的真氣瞬間匯聚於他的劍上,立馬腳尖一點,頃刻間如同化作一柄利劍,破開古禹重重掌力防禦,直接點在迎麵而來的雙指指尖,一滴血從指尖落了下來……


    古禹緩緩收手,看了看雙指上的鮮血,說道:“世間無人可以僅憑血肉之軀,擋下你這縱橫一劍,是我輸了!”接著,又歎了口氣,說道:“沒想到,你始終走在最前麵!”


    葉郎雪說道:“你也不差,短短兩年便能將一指天尊練到如此地步,隻是覺悟太晚,否則你我當為平分秋色!


    古禹搖了搖頭,說道:“敗了便是敗了,哪有什麽如果。我先敗在天一劍窟淩掌門手中,今日又敗在你手,看來天墓山莊也不必去了。葉掌門,今日就此作罷,明年開春,便是神盟之約,到那時你我再來一決高下!”


    葉郎雪說道:“好,明年開春,你我昆侖再會!”


    “好”說罷,古禹主仆二人便告辭離去……


    遠方,天墓山巔,白諾城握劍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已數月過去,柳琴溪沒來,原本定下的挑戰沒來,扶幽宮的複仇也沒來。因他經常在山中練劍,可謂千山鳥飛絕,萬跡人蹤滅,果真沒有一點聲音,這裏仿佛成了一座被忘卻的孤島……


    然而,世間並沒有真正的孤島,便是汪洋中孤零零的礁石,汪洋之下也有它四處延展的根。所以也沒有人是孤島,因為每個人也有四處延展的根,那叫糾纏!


    白諾城放不下柳琴溪,愧疚與愛戀並存,縱然看不見聽不到,但是她始終存在於這片世間,看著同一片星空,恨他入骨,但想必也有思念;白諾城也放不下蘇慕樵越加老去的身子,仿佛一陣微風,都能吹散這一盞殘燈,雖然迴不去,但依舊忍不住掛念;他同樣忘不掉林笑非代師傳藝和慷慨贈劍的恩情,至今未報;還有那母親,那個瘋瘋傻傻的女人,那個當年時常對他拳打腳踢最後無辜喪命的女人,悔恨、自責、思念、感恩,盡數湧上心頭,即便身在江湖角落,但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因為這凡塵糾纏的根!


    雪花落了一地,厚厚的快要淹沒了靴子。幾輛馬車拉著深深的車痕到了山腳下,十來個勁裝護衛,一個長襖司禮官。


    那司禮官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青石上那一口冷冷的妖刀,向山中抱拳喊道:“敢問白莊主可在?”過了半晌也無人迴應,他又喊道:“在下禁宮司禮官韓正,請問白諾城白莊主可在?”


    聲音剛落,隻聽那插在青石上的寒月妖刀突然震顫著嗡嗡作響,嚇得韓正一身冷汗,抬頭一看青石上已多了一個青年男子,胡須錯落,不修邊幅,但一雙眼睛卻甚是清明,愣了片刻,忙抱拳說道:“韓正見過白莊主!”


    數月未開口說話,白諾城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古怪:“大內司禮官,來此何為?”


    韓正抱拳說道:“當年扶幽宮之亂後,陛下頒下聖旨,凡殺妖除魔者,皆論功封賞!經數月查證,當年禍首之一的姑紅鬼確實被莊主所除,故而送來黃金萬兩,並邀請閣下入朝,陛下另有重賞!”


    白諾城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殺姑紅鬼是為私仇,此功愧不敢當,請大人迴稟陛下,白諾城乃山中草莽,並無入仕之才!”


    韓正似乎早已料到,立馬說道:“下官來時,陛下也吩咐道,若閣下不願入朝,也請收下賞金;並命下官傳話,陛下金口玉言,斷不可廢;再者,閣下武藝超群,若哪日厭倦了江湖爭鬥,大內禁宮隨時為閣下敞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塊令牌扔了上去。


    白諾城接過一看,金牌上有“大內”二字,想了想隻得收下,又道:“既如此,在下恭敬不如從命。韓大人,在下另有事請教,不知可否告知?”韓正說道“閣下但說無妨,下官必知無不言!”


    白諾城問道:“不知曾在瀛洲剿除海患的林笑非林將軍,近來如何?”韓正聞言,愣了片刻,沉思些許才說道:“林將軍在幾個月前已經辭官而去,至於近來如何,下官身處禁宮卻是一無所知了!”


    白諾城驚訝不已,忙追問道:“林將軍為何辭官?”韓正突然笑了笑,看著白諾城手中鹿皮包裹的長劍,說道:“林將軍為人固執,他以太白劍祭時勝之不武和海患已消為名,辭官而去,老將軍馮聞廣幾翻勸解皆是無用!”聞言,白諾城沉默許久,歎了口氣,抱拳說道:“多謝韓大人,也請大人代在下謝過陛下重賞!”


    韓正點頭道:“理所應當,莊主客氣,如此下官便不打擾了,告辭!”


    “好走!”


    見韓正遠去,白諾城看著那條長長的車轍印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亙古恆無劍,歎道:“終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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