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樹稍兒一動也不動,極度的悶熱讓人喘不過氣來。  周敬民讓劉望湖把自己扶到院子裏,抬頭望了望烏雲密布的天空,沉思了片刻後,立即讓鎖子把鄭三炮喊了過來。

    “老鄭啊,你感覺到了沒有,一場暴風雨就要來啦。這樣吧,事不宜遲,從今兒起你就得帶村裏凡有勞動能力的人員去搶修湖堤,不能再耽擱了。”

    鄭三炮說道:“周書記,人都上堤去了,要是侯德貴他們突然到村裏來咋辦呀。我看不如把全村人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去修湖堤,一部分留下來守護村子。”

    “不行,人手本來就緊張,咋能再分散開呀。你放心吧,侯德貴他們上次被嚇得不輕,憑我對他的了解,近幾天他絕不敢再到村裏來啦。”

    鄭三炮哪裏肯依,還想再堅持自己的主張,周敬民卻不容他分辯了。

    無奈之下,鄭三炮隻好按照周敬民的安排,用高音喇叭把上堤的事兒廣播了一遍,大夥兒馬上帶著工具朝村東湖堤奔去。

    臨走時,鄭三炮非得讓梁萬福帶著劉望湖、鎖子和二楞一些人留下來保護周敬民,被周敬民堅決給迴絕了。

    梁萬福勸道:“周書記,你渾身是傷,就把劉望湖留下來照顧你,這樣總行了吧。”

    周敬民隻得答應了下來。

    鄭三炮還有些不放心,迴家把自己的獵槍拿來,交給了劉望湖:“望湖老哥,你千萬照顧好周書記,一步也不要離開,決不能出任何意外。要是侯德貴他們來了,你就朝天開槍報個信,我馬上就帶人過來。”

    周敬民等鄭三炮走後,迴屋伏在桌子上飛快地寫了起來。

    劉望湖不敢打擾,一個人端著獵槍坐在院子門口警惕地四處張望著。

    侯德貴和郎老大帶人趕到槐樹莊時,正是半晌午的光景。

    村子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也看不到。

    郎老大和眾人趴在棒子地裏,誰也不敢冒然進村。侯德貴急了,對郎老大吼道:“看樣子路上那個小孩說的不錯,槐樹莊的人真是到湖堤上去了。咱不能再等了,到吃午飯時人都迴家就更麻煩啦。按原先說好的,你立即帶卞二虎他們到大隊部抓人,我與剩下的人留下來接應。”

    郎老大猶豫了一會兒,不敢不從,狠了狠心爬起身來,第一個朝村裏衝去。卞二虎和其他的人見狀,也都跟著朝前跑去。

    當近視眼的劉望湖發覺情況不妙時,郎老大他們已衝到了院子門口。他連忙朝天放槍,可不知是他不會使用,還是火藥受潮了,他一連摳了幾下扳機,獵槍楞是沒打響。

    情急之中,劉望湖一邊朝周敬民大喊有人來抓他啦,一邊準備關上大門。

    郎老大一步趕上來,惡狠狠地用槍托照頭一下子把他砸得昏死了過去。

    緊跟在後麵的卞二虎沒料到郎老大對劉望湖出手這麽重,想攔也攔不住了。

    別看卞二虎平常為人兇狠,不可理喻,可對劉望湖始終是令眼相看的。

    那還是剛安置進村不久的時候,卞二虎與附近村裏的人打架,被人家打得奄奄一息,眼看性命難保。劉望湖一天一夜沒合眼,守在卞二虎身邊盡力搶救,硬是把他的小命從閻王爺手裏給要了迴來。為此,卞二虎一直視劉望虎為自己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後來,為人正直的劉望湖發現卞二虎恃強淩弱、不走正道,便規勸他改邪歸正,可卞二虎對他的話一句也聽不進去,依舊我行我素。劉望湖一氣之下不再答理他,並多次當眾責罵他不是個東西。卞二虎可不管這些,對他仍然感激不盡,不論啥時見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多年來從未有過絲毫改變。在平時,不管是誰冒犯了劉望湖,卞二虎隻要是知道了,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打上門去替他出氣。卞二虎經常說:我這條命是望湖叔給的,誰要是膽敢與他過不去,老子就是到了十八層地獄也輕饒不了他!

    現在卞二虎看到郎老大當著他的麵就把劉望湖打倒在地,他真是又氣又怒,舉起槍來對準郎老大就要開火。旁邊的人見狀,撲過去把他抱住,用力奪迴了他的槍。

    “狗日的郎老大,你欺人太甚,竟敢對我望湖叔下黑手,老子跟你沒完!”卞二虎掙紮著高聲怒罵。

    郎老大猛然醒悟,這才想起了卞二虎與劉望湖的特殊關係,大叫一聲糟糕。可是事已至此,既來不及分辯,也來不及後悔了。看到卞二虎拉開了一副要與自己拚命的架式,他唯恐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誤了抓周敬民這個大事兒,於是一不做二不休,讓人把卞二虎綁到了一棵樹上,又給他嘴裏塞了一團雜草,假惺惺地說:“二虎兄弟,我也不想這麽做,可是沒有法子。對不住了,這會兒隻得委屈你啦。”

    說完,他督促著其他人衝進了屋內,用繩子把周敬民捆了個結結實實,連拖帶拽地抓走了。

    抓住了周敬民後,郎老大還不滿足,他乘村內無人之機,又安排十幾個人飛速趕往小學校去抓景慕文,自己領著十幾個人奔向一隊的牛屋,把正在給牛喂料的藺守業抓住了。

    當郎老大殺氣騰騰地帶人抓走藺守業時,鎖子的瘸腿媳婦恰巧正在牛屋附近莊稼地裏薅草,她一看那陣勢嚇得伏在地裏沒敢作聲。等郎老大他們押著藺守業離開後,她才大聲尖叫起來,瘸著個腿拚命地朝村東湖堤跑去。

    鄭三炮與眾人拿著鐵掀木棒呐喊著趕迴村裏,可是已經太晚了,侯德貴與郎老大他們押著周敬民三人早已溜之大吉了。

    鄭三炮見劉望湖傷勢不清,趕緊帶著人抬他到楊廟衛生院搶救。可是,由於頭部傷得太厲害了,劉望湖沒能撐到天黑就死去了。

    槐樹莊籠罩在悲傷之中,劉望湖的媳婦和一雙未成年的兒女更是哭得死去活來。

    卞二虎跪在劉望湖的靈床前,一邊用手使勁兒打著自己的嘴巴,一邊大哭道:“望湖叔,我卞二虎對不住你,整天跟著狗日的郎老大作惡,沒成想到頭來你老人家竟被他給活活打死了。你老人家在家裏安心等著吧,我這就去他家殺了他全家人來祭拜你!”

    兩眼血紅的卞二虎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從門後操起一柄鋼叉,轉身向屋外衝去。

    鎖子和二楞幾人死死地將他攔住了。

    梁萬福衝卞二虎喝斥道:“卞二虎,你狗性不改呀,還想學郎老大去隨便殺人是不是?我可警告你,胡亂殺人是要償命的,鄭支書和村裏人也絕不許你胡來!自古道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到公社去把郎老大抓來,你殺他的家人算啥好漢!”

    卞二虎把牙咬得咯嘣亂響:“梁萬福,我知道全村人都拿我不當東西。好啊,老子現在就去抓郎老大,也讓大夥兒看看我卞二虎是不是個真正的爺兒們!”

    說完,他掙脫眾人,朝公社方向狂奔而去。

    郎老大的媳婦桂花聽說自己的男人打死了劉望湖,驚嚇得一腚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了。

    鄭三炮手裏拿著周敬民留下的紙條,獨自坐在大隊部的院子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周書記和藺守業、景慕文被抓走了,劉望湖被打死了,這個現實讓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憤怒,悲傷,懊悔,擔憂,還有從劉望湖家傳出來的淒慘哭聲,象一條條毒蛇狠命地吞噬著他的心。

    一個炸雷猛然響起,頓時狂風大作,暴雨如注。

    任憑雨水淋濕了全身,鄭三炮仍呆呆地坐在院子裏,像個雕塑似的一動也不動。

    從劉望湖家趕來的梁萬福和秀蘭見狀,急忙把他拉進了屋裏。

    “唉,都怪我,明知道周書記是怕連累咱槐樹莊的人才把咱們支到湖堤上去的,我咋就沒堅持著多留下些人呢!我對不起周書記他們,更對不起死去的望湖老哥和他的家人啊。”

    滿臉悲戚的鄭三炮喃喃地自責著,心如刀攪,兩行熱淚順頰而下。

    “鄭支書,你就別難過了,其實這事兒不能怪你。周書記原想拿自己來換取全村人安寧的,誰能想到郎老大竟然會這麽狠毒,不光一下子抓走他們三人,還對同一個村裏的劉望湖下了死手呀!”梁萬福勸解道。

    鄭三炮嘶啞著嗓子對秀蘭叮囑說:“在沒有替劉望湖報仇前,我是沒臉去見劉家的人啦。你不要管我了,快去多勸勸劉望湖的媳婦,叫她不要太傷心了。”

    鄭三炮看到秀蘭不放心的樣子,又催促道:“我沒事兒,你趕快去吧,我和萬福還要商量事情呢。”

    秀蘭望了望他,什麽也沒說,轉身朝劉望湖家走去。

    鄭三炮重重地歎了口氣,對梁萬福說:“劉望湖打小孤兒一個,三十六七歲才好不容易取了個媳婦,混上了一家人,一輩子老實厚道,沒想到五十多歲的人了死得這麽慘,咱們絕不能虧待了人家,一定要打個最好的棺材,厚厚地安葬他。另外,還要以大隊的名義讓四個生產隊都出些錢糧,好好地撫恤一下他的家人。”

    梁萬福接口說:“鄭支書,這事兒你就放心吧,剛才我和幾個生產隊長還醞釀這事兒呢,大夥兒沒有一個不同意的。我正準備與你商量一下呢,劉家單門獨戶的,外麵也沒啥親戚可等待,又趕上大熱的天兒,屍體不能久放,入土為安,我看明兒就給劉望湖送葬吧。”

    “也好,等把望湖老哥安葬好了,咱們馬上就去公社找侯德貴和郎老大狗日的算帳,替劉望湖報仇,把周書記他們再給救迴來。”鄭三炮兩眼冒出了複仇的烈焰。

    梁萬福見鄭三炮已動了殺心,趕緊地又勸說:“鄭支書,你是咱全村人的主心骨兒,大夥兒可都看著你呢,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冷靜下來,說啥不能忘了周書記的再三交代呀。郎老大殺了人應該償命,可這得由政府來法辦他,咱千萬不能去做違法的事兒啊。”

    鄭三炮頹然地低下了頭:“都亂成這個樣子了,上哪兒去找政府呀?”

    一道道閃電劃過漆黑的夜空,一陣陣地動山搖般的巨雷滾過頭頂,雨下得越來越大,風刮得越來越猛。

    雷電風雨之中,槐樹莊的人們行進在泥濘不堪的村道上,按照當地的風俗為死者劉望湖送盤纏。

    隨著劉望湖年幼的兒子無比悲哀的一聲唿喊:“爹呀,你帶好盤纏一路走好!”,整個人群哭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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