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如願以償的郎老大和卞二虎豈能善罷甘休,兩人發誓把他掀下台來。

    在公社宣布鄭三炮為槐樹莊大隊支書的當天晚上,郎老大就把卞二虎叫到家去,密謀對策。

    看著臉色鐵青的卞二虎,郎老大有意慫恿道:“二虎兄弟,我勸你就不要咽不下這口氣了,你鬥不過人家鄭三炮,何苦再跟自己過不去呀,依我看你就認了命吧。”

    正在氣頭上的卞二虎一口氣喝下去一大碗白酒,把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摔,瞪著血紅的雙眼朝郎老大叫道:“老子就是不服這個氣。他鄭三炮算他娘的啥東西,老子沒去惹他,他反倒惹起老子來了!”

    郎老大進一步激將道:“說來也是的,鄭三炮並不是個願意出頭露麵的人,對村裏的事情從來不聞不問,對於誰當支書更是一向懶得去管,可這次明明知道大隊支書非你莫屬,卻猛地插了一拐子,這不明擺著就是與你卞二虎過不去嗎?唉,多好的機會呀,卻讓他鄭三炮撿了個便宜,想一想也真是讓人怪氣不過的。”

    郎老大的一席話無異於火上澆油,一下子把已有七分酒意的卞二虎二百五的性子給徹底挑起來了:“我日他奶奶的,我這就去找鄭三炮狗日的算帳去!”說著,卞二虎猛地站起身來就要往門外衝去。

    郎老大使勁兒將暴跳如雷的卞二虎按住,慢腔細語地說:“二虎兄弟,不是當哥的說你,你遇事兒咋就這麽沉不住氣呀。你當鄭三炮是別人嗎,他就能容你這樣無緣無故的鬧到家去?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對付他鄭三炮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必得想一個萬全之策才是。”

    卞二虎依舊氣急敗壞地吼叫:“老子眼裏向來揉不得沙子,他娘的鄭三炮都這樣待我了,這讓我咋能沉住氣!你說,你倒是有啥好主意?”

    郎老大陰笑著不緊不慢地說:“他鄭三炮不就是當個支書麽,咱讓他當去好了。你我不還是二隊三隊的隊長麽,隻要咱倆合起手來,再把隊裏的社員控製住,誰也不聽他的,將他個狗日的晾起來,看他還有啥猴兒跳!你等著吧,就憑鄭三炮的那個屌脾氣,不是我吹牛x,用不了多少日子,他就會自動下台,到時候支書的位置還不是你的!”

    卞二虎聽郎老大這麽一說,心裏感到一陣敞快:“對呀,我他娘的咋就沒想到這一點呢。郎老哥,怪不得別人都說你又陰又毒,殺人不見血,今天老子算是領教了,你他娘的硬是會毀壞人呀。”

    郎老大雖然覺得卞二虎的話很不受聽,可這會兒也顧不上計較了,用手拍了拍卞二虎的肩膀,嘿嘿的幹笑了幾聲。

    接著,他又對卞二虎麵授機宜:“事不宜遲,你今晚就到各家去,告訴他們從明兒起誰也不能與鄭三炮親近,更不能聽他的招唿,否則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還有,咱們也要把一隊隊長梁萬福拉攏過來,不能讓那個小子站在了鄭三炮一邊。實在不行,讓他保持中立也好。好在姓梁的膽子小,你去唱黑臉,我來唱紅臉,不信他不就範。”

    事情果然如郎老大所籌劃的那樣,鄭三炮上任的第二天通知召開全大隊生產隊長以上幹部會議,結果除了兩三個支委磨蹭了好幾個時辰才慢慢騰騰地到達大隊部外,其餘的人都找了這樣或那樣的借口沒有與會,會議最後也沒開成。

    最令人生氣的是,馬上就要進入四夏大忙季節了,各種準備工作都急需去做,地裏的活計也很多,可三個生產隊的社員除了一隊有部分人員出工外,其他的人都窩在家裏,任憑鄭三炮喊破了喉嚨,楞是沒人走出家門半步。鄭三炮踹開幾家的大門,質問他們為啥不下地幹活去,結果被人家以隊裏無人安排活計給擋了出來。他又去找三個隊長催人上工,可除了梁萬福裝病躺在床上外,他村裏村外轉悠了大半天,卻連卞二虎與郎老大的人影也沒尋見。

    鄭三炮急紅了眼,把藺守業和景慕文忠告他要注意自己村支書的身份,不能再滿嘴髒話胡亂罵人的事兒給拋到了九宵雲外,一蹦三尺高地放開嗓子圍著村子大罵了起來,並一直罵到中午小學校放學,引得村裏的一群半大孩子跟在他後麵看熱鬧。

    “我操你八輩子祖宗,你們這是成心晾老子的台呀。”

    口幹舌燥的鄭三炮一邊氣喘籲籲地驅趕著跟在身後的孩子們,一邊累得一腚坐在了村子中央老槐樹下的石板上。

    人說新官兒上任三把火,可鄭三炮這個村官兒上任的頭兩把火就楞是一把沒點著。

    氣昏了頭的鄭三炮來到藺守業家裏,準備向他討教良策。他前腳剛到,後腳景慕文也跟著過來了。

    “三炮,你說啥也不能泄氣,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撐住。”

    藺守業一邊給兩人倒水,一邊安慰鄭三炮。

    “對,老藺說得對,你要是在這個時候打了退堂鼓,正好就中了郎老大和卞二虎他們的計。你可不能像打獵那樣,三槍打不中就撒手不幹了呀。”景慕文也起勁兒為鄭三炮打氣。

    “我也看出來了,這是他們兩個狗日的在與我過不去,可村裏人為啥就這麽願意聽他們的擺布呢。”鄭三炮又氣又不解地嚷道。

    “郎老大和卞二虎兩人當隊長有些年頭了,在村裏有些勢力,為人又陰毒兇惡,大多數社員都懼怕他們,再加上先後有六任支書都被他倆給挑下了馬,而大家又從心裏耽心你鄭三炮幹不下去,誰也犯不著得罪他們,所以出現這種情形也是預料之中的事兒。”藺守業分析說。

    “依我看,要消除大家的顧慮,當務之急必須打掉郎老大和卞二虎的氣焰,最好把他兩人的隊長職務先給拿下來。不然,下一步老鄭還要被動。”景慕文猛吸了一陣煙說。

    “我日他奶奶的,他兩個狗日的越想不讓老子幹下去,老子偏要幹給他們看看不可。行,趕明兒我就到公社去打個招唿,把他倆的隊長給撤了,看他娘的還有啥轍兒。”鄭三炮有些怒不可遏了。

    “三炮說得對,說啥也不能趁了他們的意。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下,今後你千萬不能再動不動就罵聲連天了。咱村裏風氣本來就差,連剛會說話的小孩子都學會了張嘴就罵人,你這個當支書的再領頭罵大街,那咋還指望村裏的風氣變好呀。”藺守業笑著對鄭三炮規勸道。

    鄭三炮接口說:“我本來就是個粗人,罵人罵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再加上被他們這些狗娘養的氣昏了頭,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又罵了起來。不過,對付惡人隻能用惡人的法子,不然這些龜孫子就不知道老子的厲害。”

    景慕文皺了皺眉頭,無可奈何地說:“你看你,正說著不讓你罵街,你卻又罵開了。”

    三人都笑了起來。

    鄭三炮第二天就到了公社,找到了原來的鄉黨委書記也就是現在的公社書記周敬民,把自己的打算講述了一遍。

    周敬民比鄭三炮小二歲,從小就生長在大湖邊上,是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自抗戰時起,血氣方剛的他就棄筆從戎,參加了共產黨領導的大湖遊擊隊,在大湖一帶出生入死地打了十多年的仗。大湖地區剛一解放,已擔任營長職務的他接受組織上的安排,從部隊轉業到湖濱鄉當了鄉黨委書記。這些年來,他對槐樹莊混亂不堪的狀況很不滿意,自己也先後多次進村蹲點,試圖從根本上扭轉全村落後被動的局麵。當他住進村裏的時候,全村處處顯得風平浪靜,可他一離開村子,全村就又恢複到了原來亂糟糟的老樣子。特別是大隊支書換了一茬又一茬,卻沒有一個頂用的,不是被轟下台,就是自己辭職不幹,一個個連個窩兒都穩不住,更別提領著老百姓去幹事兒了。說實話,周敬民大風大浪不知經曆了多少迴,可真還沒碰到過像槐樹莊這樣讓他傷透了腦筋的事兒。

    其實,槐樹莊出現這種情況,作為黨委書記的他心裏多少知道一些個中緣由,可明知道郎老大和卞二虎是罪魁禍首,卻又抓不住他倆確鑿的把柄,隻能自己在心裏幹生氣。他也曾想借有人匿名舉報郎老大和卞二虎兩人在村裏亂搞女人索討賭債毆打村民為非作歹的機會把他們給徹底製服,可不知咋的,任憑派去的工作人員多方調查、百般取證,卻沒有一個受害人敢站出來進行指控,再加上公社副書記侯德貴從中阻撓,最後不得不了了之。周敬民也曾想動員自己比較了解信任的鄭三炮出麵來支撐局麵,可好幾次話還沒出口就被他給堵了迴去。

    周敬民私下裏多次暗自嗟歎,深深體會到鄉村工作真是既複雜又不易,與在部隊時簡直就有天壤之別。

    這次槐樹莊的第六任支書下台後,棘手的難題又一次擺在了他麵前,讓他愁得幾乎一夜沒能合眼。正當他一籌莫展時,從不願做官兒的鄭三炮卻出人意料地自願出任槐樹莊的支書,真讓他感到喜從天降。所以,周敬民二話沒說,立即批準了他的請求。鑒於槐樹莊的複雜現狀,他又讓鄭三炮兼任了大隊長的職務,不再另選他人,並指示公社有關部門以最快的速度在當天就下發了鄭三炮的任命文件,要鄭三炮即刻上任。所以,當鄭三炮向他談到撤去郎老大與卞二虎生產隊長職務的打算時,他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

    “老鄭,你就大膽地幹吧,出了啥事兒有公社給你撐腰呢。不過,你千萬要自己當心啊,郎老大和卞二虎兩人打小就在江湖上闖蕩,動不動就撒野,心狠手辣,不是良善之輩,小心他們合起夥來算計你。你遇事要多與村裏有主心骨兒的人商量商量,也可以經常到我這兒來。你要記住兩句話,一不要怕他們,二不能蠻幹。”周敬民叮囑道。

    “周書記,你就放心吧,我鄭三炮也不是嚇大的,他倆的那點兒屌能耐隻能去嚇唬膽兒小的人,要是給我來這一套,我他娘的絕不買帳!”鄭三炮一點兒也不在乎地說。

    看看時辰不早了,周敬民要留鄭三炮吃飯,卻被急著要迴村的他給迴絕了。

    臨走時,鄭三炮使勁兒瞅了瞅周敬民辦公室裏的擴音設備,問是幹啥用的家夥。周敬民告訴他是用來下通知喊人的。鄭三炮又問是不是能把自己的聲音傳出老遠去。周敬民笑著說是的。鄭三炮立刻來了精神,對周敬民說,那好,你就把這個家夥送給我吧。日他奶奶的,有了這個家夥,誰要是再不願聽招唿,我就直接對著話筒子罵,保證全莊的人都能聽得到,再用不著我累得一身臭汗地滿莊子又蹦又跳了。

    鄭三炮像背褡褳一樣,胸前掛著擴音器,背後馱著大喇叭,興衝衝的往槐樹莊趕去。

    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期,高音喇叭在大湖一帶地區還是很稀罕的玩意兒,不要說地處偏僻湖邊的槐樹莊了,就連在熱鬧繁華的集鎮上也很難見到。因此,槐樹莊的人們對鄭三炮帶迴來的這個洋玩意兒都覺得非常新鮮稀奇,大人小孩裏三重外三重圍著它看個不停,可誰也沒有想到它是用來幹啥的。

    鄭三炮一邊坐在樹下歇息,一邊得意地想:看吧看吧,現在讓你們看個夠,用不了幾天就讓你們躲也沒處躲呢。

    這樣想來,他自己先就樂了起來。

    果然,大喇叭很快就顯示出了它的威力,在村裏不管是誰,隻要耍滑使懶,不出工幹活,它裏麵就會傳來比鄭三炮本人聲音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的指名道姓的唿喊聲,而且非常有規律,喊夠三遍後如果被喊的人還未趕到指定的地點去幹安排好了的活計,立刻就傳出鄭三炮那七葷八素的叫罵聲。這罵聲不僅整個槐樹莊都能聽的一清二楚,順風時就連遠在四五裏外的其它村子的人們也都聽得明明白白。每個被罵者都覺得臉麵丟盡,無地自容,但又被罵得心服口服,無話可說。自此,如果沒有特別急的急事兒,槐樹莊的社員誰也不敢再有意磨蹭著不去上工,全都變得聽話且勤快起來。

    真可謂鄭三炮吼一吼,整個槐樹莊要抖三抖。當然,這是在鄭三炮解決了郎老大和卞二虎的問題之後才出現的情形。可在目前,槐樹莊人是依然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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