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庵堂中晚課結束,廂房中的火燭也已經熄滅。


    整座慶福庵沉浸在黑暗之中,就像是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時刻要將人一口吞下。


    宋清妤跨出廂房,抬頭望向稀疏閃爍的星辰,月光清冷。略有寒風吹過光禿禿的枝丫,發出沙沙聲。


    轉頭朝慶福庵後頭的方向望了一眼,漆黑一片,明明什麽都沒有。


    可她卻知道裏頭別有洞天,燈火璀璨,衣香麗影。


    收了收心神,帶著撥雲深一腳淺一腳朝著廂房後頭的小門而去。


    ‘哢噠’一聲,鏽跡斑斑的鐵鎖應聲落地,發出丁零當啷聲。


    好在小門離女尼們的廂房遠,並無人注意。


    撥雲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宋清妤,驚奇道:“小姐,你...”


    宋清妤一把捂住撥雲的嘴,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這鐵鎖年久被腐蝕,不過是輕輕一用力就斷了。


    想來庵堂裏的女尼們都沒有將她們主仆放在眼裏,從不來查驗門鎖好壞。


    也是,就算她們離開此處,又能去哪裏呢?她可是平寧侯府親自送來的,不似慶福庵後院的那些人...


    撥雲聞著宋清妤手上似有若無的茉莉香味,心緒平緩下來。


    宋清妤眸光閃爍,一個側身出了小門。撥雲在後頭也輕手輕腳地帶上門。


    主仆二人從小徑處就著月光,朝山下而去。


    慶福庵所在的山並不高,庵堂建在山腰處,平日也多有女眷可不乘轎攆徒步上山拜佛。


    很快就來到了山腳下,附近農舍萬家星火點點,燭光微弱。


    宋清妤向著燈火最亮處疾步而行,撥雲雖不知道小姐要做什麽,隻抿著唇緊跟在身後。


    桃源居,宋清妤抬頭看向莊子大門上掛的牌匾。


    嘴角微微上挑,輕笑。不知道的還當季迴安是多麽的與世無爭、淡泊名利。


    撥雲上前叩門,很快就有小廝就將門打開。


    那小廝見外頭竟是兩位身著僧衣僧裙的年輕女尼,一臉詫異。


    隨即想到附近有一座慶福庵,倒也了然。隻慶福庵向來香火不錯,女尼們也要出來化緣嗎?還是在大晚上。


    不過他們季家百年清貴世家之首,向來積德行善。


    自然不吝嗇一些飯食,“師姑請略等一等,我去廚房找些素食。”


    宋清妤見小廝誤會,款步上前,輕聲說道:“小尼有事求見小季大人,請施主通稟一聲。”


    小廝見月光下宋清妤雖一身素色僧服,卻難掩姿色絕麗,竟一時看癡了去。


    他的目光讓撥雲不快,閃身擋在了宋清妤前麵,遮住了視線。


    小廝迴過神來眉頭皺了皺,略有些不願。


    少主來桃源別莊本就為了靜一靜心,他早就被金祿哥告誡過,不得讓人打攪少主清淨。


    “師姑若是討要吃食,我可以做主。若是想見我家少主子,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宋清妤從脖頸處摘下一塊普通的羊脂玉,遞給小廝道:“請小哥幫著通傳一聲,就問京兆尹的位置,小季大人要不要。


    若是小季大人還不見,這玉也不必小哥歸還。如何?”


    “小姐...”撥雲想阻攔。


    這玉是宋清妤自小便戴在身上的,饒是靜明師太強搶,打的她們主仆鼻青臉腫,也不曾被她得了去。


    如今,卻輕易地給一個看門小廝。


    宋清妤一個眼神,將撥雲剩下的話都攔在了喉嚨底下。


    小廝得了玉,一溜煙就進了莊子,關上門隻留下一句稍等。


    宋清妤忐忑難安地等待著,她不確定季迴安聽到小廝的傳話會不會見她。


    但她別無他法,隻能放手一搏。


    好在沒過多久,大門再次被打開。


    這迴小廝請宋清妤進別莊時,還上下多打量了主仆二人兩眼。


    “這位師姑,請隨我進去。”隨即伸手攔住了跟著的撥雲,“還請在角門等候。”


    撥雲有些不放心,宋清妤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跟在小廝身後,就著廊下亮堂的風燈,朝深深庭院而去。


    到了一個臨水庭院,小廝將人帶到就恭敬離去。宋清妤見裏頭燈火通明,四周卻寂靜無聲。


    玉手捏緊袖口,這般寒冷的夜手心竟也微微出汗。夜風吹過,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想起前世季迴安的殺伐果斷,她的雙腿有些發軟,心中那股惶恐和不安不斷地湧上來,幾乎要將她淹沒。


    但一想到慶福庵中,靜明師太已經準備好要將自己送到富商的床上。宋清妤霎時就平靜下來。


    不能退!


    她輕輕閉上雙眼,再度睜開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堅定,盡管心跳如擂鼓般急促,她還是邁出了那一步。


    夜色中,影影綽綽的樹影仿佛在張牙舞爪,她努力讓自己不去看,目光隻盯著前頭季迴安的書房,逼迫自己繼續前行。


    門口站定,平複了心思。將衣襟微微敞開,露出那節玲瓏有致,又白皙嬌嫩的鎖骨。


    素手叩門,幾下輕微的木門悶聲響起。


    宋清妤緊了緊嗓子,柔聲開口道:“小季大人,小尼可以進來嗎?”


    不過是等了幾息時間,宋清妤卻仿佛是無比漫長。


    “進。”


    書房中,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不帶一絲情緒。


    她推開門,寒風晃動燭火。微微眯了眯眼,跨過門檻步入房中。


    夜深人靜,屋內燭火燈芯燒出劈裏啪啦聲。地龍生的足,四周溫暖而柔和。


    季迴安仿佛沐浴過,一身素白的中衣,外頭披了件素色寬袖長袍。烏黑的發絲隨意披散在肩頭。隱隱還帶著一絲淡淡的水汽。


    他未曾抬頭看宋清妤一眼,自顧自地提筆寫著什麽。動作優雅從容,腕間還戴著一串紫檀木佛珠。燈火在他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五官深邃而分明,麵容俊美如畫,但神色始終冷峻。


    宋清妤在書案旁,自顧自地坐了下來。未曾出言,隻垂下眸子靜靜等著。


    不知過了多久,燭台汨汨燃了過半。


    ‘吧嗒’一聲,季迴安將狼毫筆放置在筆架上。抬起一雙清冷的眸子,朝宋清妤望去。


    那一眼如同被冰封的湖麵,深邃寒冷,令人不敢輕易靠近。


    薄唇輕啟,語調平緩問道:“平寧侯府嫡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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