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時節,滴水成冰,橘色的太陽光慢慢驅散晨霧,將郢都城皇宮牆上垂著的冰錐照的晶瑩透亮。


    宮牆下的守衛雖冷的瑟瑟發抖,精神卻不敢有片刻懈怠,等待著換防之時。


    “秦相張儀有要事求見楚王~還請通稟!”


    不見其人先聞其聲,聽清話中內容時,守衛們麵帶好奇看過去,就見遠處一個健碩的男人正速度極快地往王宮這邊靠近。


    他肩上似乎扛著一個人,那人的上半身隨著男人的跑動來迴起伏,聲音便哀怨不絕從那人如風吹狗尾巴草一般擺動的身軀中傳出。


    不過幾息,那組合詭異的兩人便停在了宮門前。


    張儀被隱一放下,眩暈加自傷,他腳步踉蹌走了幾步這才勉強站穩。


    他蒼白著臉對著隱一擺擺手,等人消失在原地,這才喉嚨滾動,一張臉皺在一起,顫顫巍巍抬起手對著守衛:“勞煩扶我一下。”


    其中一個守衛是識得張儀的,前些天楚王設宴接待楚國使臣,他就有幸看到麵前之人意氣風發走在最前麵。


    怎麽短短幾日,就落得這樣慘狀,哪還有一國丞相的威儀?


    他忙將長槍丟在一邊,上前雙手扶住對方:“大人這是。。。。。”


    張儀一臉心酸地扶住守衛,將散落在臉龐的頭發撈到兩邊,嘴唇動了動,眼中淚光閃爍,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勞煩通稟,我要麵見楚王。”


    秦王宮。


    剛散朝不久,楚王才換了便服準備食用朝食,屁股還未坐熱,就聽宮人稟報:“君上,秦相張儀求見”


    楚王望著美食歎了口氣,現在正處於秦楚結盟的關鍵時刻,別人暫可讓其等上一等,這張儀,是萬不能晾著的。


    他將筷子放下,站起:“傳喚他至偏殿等候。”


    “諾。”


    等楚王行到偏殿時,張儀已經半死不活歪在椅子上等候多時了,幾乎是楚王才出現在殿門口,他就顫巍巍站起行了一禮,幾乎要哭出聲來:“楚王啊~可要為張某做主啊~”


    楚王看著眼前衣衫破碎,頭發散亂,下半身被血跡淨透的人,心下咯噔一聲,腳步微停,猶疑的看向對方:“張相?”


    張儀點了點頭,直起身子,一手扶住椅子,一手將擋著臉的頭發撈起,露出那張混著血液與汗液的臉,嘴唇抖動兩下:“稟楚王,正是在下。”


    “為何。。。?”楚王有些難以啟齒。


    別國使臣在自己國都變成了這個樣子,他這楚王臉上難看。


    但好歹人還活著。


    無論心裏如何想,麵上楚王確是怒了:“是哪個宵小!張相盡管開口,寡人定會為你做主。”


    那聲音內含著的不可忽略的戾氣,任誰聽了都覺得,此事楚王定不會善了了。


    一旁跟著的宮侍忙機靈上前:“君上,奴去傳喚醫師。”


    楚王點點頭,提步走進殿門內,走到最上首坐下:“長相,坐,慢慢說。”


    張儀一瘸一拐挪到椅子上,感激地看向楚王,剛想開口,不知想到什麽,嘴唇挪動幾下,臉上卻浮現出了為難。


    單純的楚王看對方磨蹭的樣子,更好奇是誰下的手了,他接過宮婢的茶,催促張儀開口:張長相,但說無妨”。


    張儀垂眸看向自己的大腿,沉默片刻,裝模作樣歎了口氣,再抬起頭時,臉上的為難已經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憤懣。


    “楚王想必有所耳聞,我與貴國令尹算是有仇。


    前幾日,我本想親自上門將那檄文給他送去,但誰想去的不是時候,正逢他發妻新喪。”


    說到這他嘴唇抖了抖,雙手攤開:“楚王明鑒,張某雖然記仇,但絕不是那小人,我是真不知道那天是那樣的日子,所以到了門前也愣住了,直到令尹出來才迴過神。


    我當時連忙讓人將旗子收起,趕緊改口說是商量兩國結盟之事。”


    說到這,張儀抿了抿嘴唇,沉下聲,眸中全是怒火:“哪曾想,那老匹夫竟然懷恨在心,今日我入宮麵聖時竟然派人在城門口截殺我。


    他將怒火發泄於我也就罷了,楚王是知道的,那車隊裏可還有我秦國定下來的夫人!“


    “如今她生死不明”張儀身子抖了抖,臉上全是羞愧:“我如何麵對我國君主?”


    楚王臉上的表情僵住,他慢慢將手中的茶放下,眨巴著眼睛看向張儀,懷疑自己幻聽了。


    令尹派人截殺張儀?


    那老狐狸莫不是老糊塗了?


    還是說…


    楚王看向張儀,否定眼前人做局陷害的想法。


    張儀樣子委實太過淒慘,再說他是聰明人,就算設局也定不會將那兩國邦交的關鍵聯姻之人牽扯其中。


    楚王轉而想到那昭陽錙銖必較,有仇必報的性子,眉目緊簇。


    難道真是?


    楚王連忙搖了搖頭,將心中想法壓下,不管真相如何,今日之事決不能落在昭陽頭上。


    事關社稷安穩,楚王還是分得清輕重。


    他在腹打了一下草稿,剛想扯皮敷衍,轉圜張儀的想法時,站在殿門外的宮侍惶惶道:“君上,醫師到了”


    “滾進來!”楚王開口的話被打斷,氣不打一處來。


    宮侍拘了一把汗,對著身後雙腿直打擺的醫師揮了揮手:“進吧。”


    實在不怪他們怕,他們來的時候不晚不早,張儀正說到事情的來龍去脈。


    令尹昭陽,那是何等人物?


    如今牽扯到這種事情中來,還被他們知道了。。。


    宮侍深唿吸幾次,好歹將自己的職業素養撿迴,剛低著頭木著臉走到楚王身後站好就聽到醫師行禮:“微臣參見君上。”。


    “過去看診”楚王臉上怒意未消,說出的話更是寒意凜然,讓人打心底發怵:“好好看看,張相傷勢到底重不重。”


    醫師們小心翼翼瞟了一眼張儀,瞬間隻覺得像吃了黃連一般,苦不堪言。


    按照君王的意思,他應該識趣診斷出對方輕傷,但。。。。是個人看到張儀這要死不活的情況也無法閉著眼睛說瞎話。


    更何況,萬一他閉著眼睛說了那瞎話,這張儀不服,那君王為了顏麵,首先開刀的人也隻能是他。


    醫師心擂如鼓,越想越覺得腦袋發暈,他扶著雙腿站起,幾乎也要哭出聲來:“諾”


    他本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誰知沒走幾步,腳下一個不穩,連肩上挎著的木箱都摔了出去。


    醫師:。。。。


    “君上恕罪!”他連忙扯著木箱帶子,將木箱扯迴身前,迴身朝著楚王連連磕頭。


    楚王:“來人!拖。。。”


    張儀適時輕咳一聲,插嘴道:“楚王恕罪,臣大腿受了點小傷,還未處理,此刻實在。。。”


    宮侍眼觀鼻鼻觀心,鬆了口氣,忙上前催促醫師:“還不快去張長相處理。”


    “是!是!”


    醫師連忙手腳並用爬起走到張儀麵前,張儀分外乖覺地伸出手:“勞請醫師為我把脈,打鬥中被那賊人所傷,我如今胸口疼痛,怕是被傷了脾髒。”


    醫師連忙將脈診拿出開始診脈?


    咦?


    見醫師沉默不說話,張儀低頭神色驚恐:“難不成。。”


    “張相內裏無事,受了些外傷,但不妨事,開些藥修養兩天便好”


    當然是輕傷,他要的是昭陽被罷黜,又不是要秦楚兩國開戰。


    醫師不知張儀所想,收起脈診,又道:“隻是張相畢竟不似武將,這傷還需臥床靜養。”


    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我王保佑啊”張儀臉上適時浮起感激:“要不是王給我派了些高手,今日怕難逃一死。”


    楚王:。。。。


    趁著醫師給張儀處理傷口的空隙,楚王咬了咬牙,循循善誘開口:“令尹一心為我楚國,又極為穩重,識大體,剛才長相所說”楚王皺眉:“殺你之人怕不”


    “楚王不必為其遮掩。”張儀打斷:“那老匹夫因張某與他私事就派人截殺我,自是臉都不要了,更沒考慮到秦楚兩國。


    這等小人,楚王何必維護他。


    況且,我有證據!


    隻是當務之急,不是談這個的時候,還請楚王出手,派人尋找秦夫人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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