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郢城郊外別院,萬籟俱靜。


    寒風凜冽,吹的枝丫左右搖擺,幾隻寒鴉佇立在枝頭縮著頭睡的正酣。


    靜謐的夜色如同宣紙上一卷潑墨,自天幕而下,靜悄悄融入郊外每一寸土地。


    夜空中飄著稀疏幾片灰蒙蒙的雲朵,點綴著的點點寒星,如流沙一粒粒墜落,光線像霧氣一般無聲蔓延照亮陳曦和書房外的石坎。


    寒風順著門縫潛入,將桌案上的油燈吹的左右搖擺,將陳曦和的麵容照的忽明忽暗。


    韓冀拿著竹簡講的口幹舌燥,許久沒聽到陳曦和的聲音,一迴頭,險些氣到五官扭曲。


    桌案後的小姑娘坐的筆直,黑發柔順垂落在胸前,她雙手捏著竹簡兩側,樹立的竹簡堪堪能遮住她的麵容。


    韓冀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不用想都知道,這丫頭又睡過去了!


    就這麽困?


    他死死捏住竹簡,深唿吸幾次,告訴自己,這人不能揍。


    過了片刻,他僵硬的扯出一個笑,語氣卻沒好到哪去:\"曦和,剛才我所講的內容,你複述一下。\"


    陳曦和睡的腦袋上下搖擺,冷不丁聽到韓冀班主任式抽問的聲音,嚇得一激靈醒了過來。


    她一雙手繁忙地晃來晃去,那本倒立放著的竹簡就像燙手一般在她手上左右跳躍,最終被她猛地一按,放到了桌前。


    \"沒睡夠?\"


    耳側響起韓冀毫無感情的問候,陳曦和猛地側頭往身旁看去。


    眼尾墜著的那顆因為困倦而浸出的生理性眼淚還沒來得及擦就與一臂開外似笑非笑的目光對上。


    陳曦和臉頰猛地爆紅,她故作正定地與韓冀四目相對,厚著臉皮一本正經問道:\"可否請韓公重複一下問題,我沒聽清。\"


    韓冀發出一聲類似於低哼的氣音,眼睛裏帶著看透陳曦和小動作的洞察,倒是心平氣和又開口:\"你複述下剛才我講的內容。\"


    陳曦和一愣,表情僵在臉上。


    這這這,不是問題的問題,問的真的很有水準,抓上課開小差、睡覺的學生那是相當好用啊。


    但是很不幸,她目前就是那個被抓的倒黴蛋。


    但是打瞌睡這真的不怪她。


    這……這這……四點就被拖起來,狗都沒她起得早吧?


    陳曦和勉強保持著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對著韓冀這樣的人精,直接放棄抵抗,她耷拉下肩膀:\"抱歉韓公,我剛才走了會神。\"


    陳曦和悄咪咪看了一眼窗外,看天色,目前應該才七點鍾,毫無課間休息的上了四個小時,她真的很想問韓冀。


    你不累嗎?


    你不累,我累啊。


    你這樣對待一個還在長身體的孩子真的好嘛?!


    \"行吧。\"韓冀將書合上:\"一會,秦先生要來給老夫問診,今日就到這吧。


    但是你打瞌睡這事。。\"


    說到這,他語氣微微拖長:\"不能如此算了。


    老夫就罰你今日將竹簡上的內容抄三十遍,長長記性。\"


    陳曦和倒吸一口涼氣,她弱弱舉起一隻手,睜著大眼睛討價還價:\"韓公,能不能少抄幾遍。\"


    見韓冀不為所動,陳羲和真想搖著韓冀肩膀告訴她一個真理。


    抄寫對於一個差生來說,完全沒用,相信我!


    但她不敢。


    她選擇抱住韓冀大腿淒淒慘慘曲線救國:\"韓公啊,不是我不寫啊。


    我今日有事,此地的溷還等著我去改造呢!


    而且,我今日要上山去剝樹皮造紙,我石灰都準備好了,您不是也很感興趣嗎?\"


    說著,她抱著韓冀的腿使勁搖晃,還趁機將眼淚擦在他的外裳上。


    陳曦和口中的溷與現代人所說的廁所是一個東西。


    說起那廁所,陳曦和就想摸一把辛酸淚。


    直接能夠高歌一曲\"多麽痛的領悟~\"


    她到底是現代人的靈魂,無法忍受用恭桶那樣高大上的方式,穿來戰國幾月,寒來暑往她都堅持去廁所解決生理需求。


    屈宅的廁所還好,被嬋媛改造過,勉強能用。


    但這別院的廁所,真是打破了陳曦和對這\"廁所\"一物的認知。


    與其說是廁所,不如說是在茅草屋下挖了個大坑。


    奧,那茅草還是在她強烈抗議下,夕朝才喚人蓋上去的。不然就是一個放在現代都炸裂的露天廁所。


    最絕的是,這廁所它僅有一個大坑,沒有給人設計蹲下的地方,坑離廁所土牆差不多就30 厘米的寬度,剛剛能容納人懟著牆蹲下,多一厘米都是奢望。


    以至於她每次去解決生理需求都心驚膽戰,就怕一不小心踩滑掉下去與排泄物來個共浴。


    她將這煩惱告訴夕朝。


    夕朝不理解她的擔憂,但還是在廁所橫梁上拴了塊布,用來保證她的安全。


    於是,現在,她都是一邊上廁所,一邊拽著布保持身體平衡。


    俗話說,強者一般都不抱怨環境,隻覺得自己不夠強。


    本來她打算默默忍耐的,畢竟也不是什麽大事。


    但有句話說的話,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她上一次在廁所坑裏看到了雞。


    嗬嗬,它去那裏麵找吃的。


    結果,當天晚餐,她就喝到了雞湯。


    。。。。


    因此,就這麽簡單,她爆發了。


    而考慮造紙,此事說來話長。


    首先,她解決生理需求要用到紙。


    其次,她發現,她還是太天真了,沒有紙,沒有鉛筆,別說工程作圖了,就是直線她都畫不出來啊。


    為了能畫出踏板紡織機,為了以後野外踏勘時能畫地質圖方便標注鐵礦位置,服務於後續采礦。


    也為了方便記事。


    造紙,迫在眉睫。


    韓冀當然不知陳曦和心中的急迫,他下意識認為陳曦和想逃避責罰,眼中帶著濃濃的不讚同。


    但陳曦和口中的紙他其實還是蠻感興趣的,於是再開口時聲音溫和了下來,稱得上是貼心備至:\"曦和,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俗話說勤能補拙,你多抄幾遍,定能倒背如流。


    老夫是為你好,秦宮複雜,君上不能時時護著你,後宮那些女人不是善茬,你需得將這些關係熟記,方能保護好自己。


    與其睡覺,不如發奮圖強,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你熟記了這些人的性情,將來與她們對上也能從容幾分,底氣也能更足些。\"


    陳曦和放開韓冀的大腿,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底氣十足開口。


    她一字一頓,表情嚴肅,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反駁的篤定,臉上閃著堅定的光輝。


    \"韓公,我記不住啊!


    我覺得您應該解決的首要問題是教我認字!


    不然,再怎麽抄寫,我也記不住啊~\"


    夠從容,夠有底氣了吧,教導主任韓!


    再說,她記那些女人的喜惡幹嘛!以後日子又不是跟她們過!


    再而,她已經能預想,她到秦國後該有多忙。


    全年能有一個月在秦宮,能三日與那些女人打交道,能有一個人能全須全尾叫出她的名字,算她輸!


    韓冀:。。。


    他眼神有些渙散,他是真沒想到,陳曦和竟然目不識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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