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來後,已經是第三日。


    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母親就趁機將她死死拽著的玉佩拿掉,派人還給了昭雎。


    母親斥責她,胡鬧。


    說那是他的祖傳信物,是要送給他未婚妻的訂婚禮物。


    他黑著臉上門要了很多次。


    說再敢逃出院子就對她上家法。


    說到最後抱著她哭成了淚人。


    但她什麽都聽不到,她說不上自己當時是何心情,心就像被大山壓住,沉甸甸的,重得她喘不過氣。


    無奈,心痛,還是絕望?


    原來他有未婚妻了?


    十二歲,她第一次嚐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也正是十二歲那年,她無比清晰知道,靠她自己,可能這一輩子,她都無法走出這個困了她多年的院子。


    後來的年歲裏。


    她其實沒有見過他幾次,但她總能收到他寄來的書信。


    他給她寫“朝陽被遠山銜在口中”,給她寫“水光與天光交融成一色,倒映出天邊的繁星與雲朵的影子”,給她寫“你要如梅花一般,雖廋弱冷凝,但要歲歲展枝”。


    他給她講風花雪月,同她講見聞趣事,與她講女孩子的魅力與風采,給她講著戰國不傳的秘聞。


    他甚至同她講他的理想抱負。


    他在信裏說,他羨慕那些能上戰場殺敵的將領,不像他空有一身本領,可能永無用武之地。


    他還說,若她有一日真上了戰場,他一定寫信告訴他邊關是怎樣的光景。


    她怎能不愛上他呢?


    所以聽到他要結婚那刻,她忘了所有的禮儀廉恥,又一次出逃了。


    她當街攔下了他的馬,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求嫁。


    結果,自然是被無情拒絕,景府千金也自此成了楚國的笑話。


    而那信,她再也沒收到過。


    隻是後來,她還是會忍不住打聽他的下落,為他終於能上戰場而高興,為他打了勝仗而喜悅,為他受傷而擔憂。


    她高調示愛,但卻從未私下去打擾過他的生活,她想著,若是他此生能過得幸福美滿,那也挺好的。


    直到,她聽到了他要和離的消息。


    直到,昭老夫人找上她。


    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她就給他去了信。


    可是,一個人的字跡短短五年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差別?


    若是同一個人,怎會不知道她信中所寫的秘語?


    那可是她與他過往數年間通信,隻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秘密!


    若是同一個人,怎會讓她恪守女德,不要妄念周遊列國?


    他明明最為懂她,知她被困在巴掌大地方是如何痛苦,知她此生之願,就是靠著自己的雙腿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錯了,全錯了。。。。


    景宓雙手扶住水缸壁,猛地站直身子,她咳嗽幾聲,胡亂抹了一把臉,沉沉看向周圍越燒越旺的火。


    這一次和十年那次不同,那一次她為自由,而這一次她為了求得一個答案。


    那一次是她救了她,這一次,換她來救她。


    她左右打量,終於在水缸旁找到了瓢,水從頭頂淋下,熱意被驅逐,景宓全身濕了個透。


    她咬了咬牙,將瓢一丟,一步一步穩穩往屋內走去,將一個又一個水印子留在身後。


    她一直明白,自己膽小、驕縱、肆意妄為、甚至卑劣。


    可哪怕是這樣的她,年少時也曾遇到一個人,她願意成為她的眼睛,與她分享她不曾見過的美景,鼓勵她養好身體,親自踏遍大好山河。


    她不知道後來的她是否因為她的盲目愚蠢而失望?


    是否後悔當時救她一命?


    她要當麵問一問她,是不是那個人?


    她要讓她活下來。


    “嬋媛!嬋媛~”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錦宓的目光卻越來越堅定。


    ”咳咳~咳咳,在這”


    景宓喚了許久,終於在角落處聽到了微不可聞的迴應聲。


    “嬋媛!”她忙快速往發出聲音的方向挪去。


    等終於看到躺在床上閉著雙眼的人時,錦宓緊繃的情緒終於如潰堤的水傾瀉而出。


    “嬋媛。。。”她小心翼翼伸出雙手想要去碰躺在床上的人。


    但嬋媛頭發淩亂,嘴唇幹裂,陷入昏迷。她滿臉都是血,慘得讓景宓心驚膽戰,無從下手。


    她怕。。。怕。。


    “她還沒死”陳曦和雙手捂住右胸處,疼的青筋直冒:“但你再耽擱下去,她就死了。


    這床後麵幾步遠就是窗子,你拖著嬋媛,從這裏跳出去”


    “出去。。”陳曦和咬住下唇,喘了幾口氣:“出去就去找秦大夫,嬋媛快要生了,若再不喚醒她,讓她分娩,會一胎兩命。”


    聽到聲音,錦宓將頭慢慢轉過去,看見了還在噗噗往外滲血的陳曦和,她眨了眨眼睛,迴過神來,喜極而泣。


    不是嬋媛的血。


    陳曦和:。。。。。你禮貌呢?


    她怎麽覺得這傻缺戀愛腦看到自己受傷,很開心!


    “那你呢?”


    也許是陳曦和太慘了,也許是看在陳曦和一直守在嬋媛身旁未曾離棄,錦宓破天荒問了一句。


    “我?”陳曦和一愣,睜眼說瞎話:“你把她帶出去,我沒了累贅,自然能輕鬆。。。輕鬆逃離。”


    錦宓點了點頭,沒有說破陳曦和的謊言。


    她靠近嬋媛,伸手將她扶起,咬牙將她架在肩膀上看了一眼陳曦和:\"我會迴來救你,你撐住。\"


    然後。。。。


    然後二人雙雙倒在了地上。


    陳曦和:。。。。


    看著像蚯蚓入土一般掙紮一點點拽著嬋媛往外挪的景宓,陳曦和別開臉,她覺得心髒有點痛。


    “主子~主子!”


    正當陳曦和覺得他們仨都得命喪火海時,大火另一頭傳來了悅耳的唿喚聲。


    是陳薑。


    “我。。。嘶。。。在這”


    陳曦和白著臉舉起手。


    “主子!”陳薑披著濕衣服一躍出現在陳曦和麵前。


    “去,救嬋媛。”


    “主子!我先。。。”


    “救、嬋、媛!”


    陳薑還未說出的話被陳曦和打斷,在她不容反駁的眸子中,陳薑抹了一把淚:“唯。”


    兩人將嬋媛用被子抬起,陳薑走時啞著嗓子低低哽咽:“主子,你等等,等將屈姑娘安全送出,我就迴來救你。”


    “嗯”陳曦和閉眼靠在床上,身下是又快被染紅的床單,她的臉白的過分,陳薑覺得,好像隻要自己離開,她隨時都會死去。


    他舔了舔急的開裂的唇,悶著頭往窗子而去,等將嬋媛與景宓安全送出房子時,他唿出一口氣,迴頭就想再跳入窗內。


    但耳邊卻傳來轟隆隆一聲。


    火光洶湧,自下往上高高竄起。


    整個房子塌了……


    陳雙眸一縮,目眥欲裂:“主子!


    “你幹嘛!”見陳薑不要命的想要再往前去,錦宓皺眉將他一把拽住:“不要命了!


    都塌了!


    你去送死啊!”


    “你放開!”陳薑紅著眼睛甩開景宓的手:“我主子還在裏麵,我要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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