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臉色稍微好了些,他甩了甩袖子坐下,喝了一口秦酒,眯起眼睛,像隻等待獵物上鉤的狐狸。


    他悠悠杵著下巴與坐在上首的贏疾對視,語氣玩味:“此時魏國鎮守河西郡和上郡的,依然是宿將龍賈。


    這個二十年來讓秦軍無法再進一步,不能收複河西的老將,仍然老當益壯,堅守魏國西部自己一手規劃和建造的防線。


    將軍不會以為,有公孫衍在,秦國就能奪迴河西吧?”


    贏疾對張儀的質疑並沒有動怒,隻是抬了抬手示意帳中小兵再給張儀上酒,實際上這幾日他與公孫衍商討了多次,但攻奪河西的戰略卻一直無法確定,張儀的確說到了點子上。


    張儀轉著手中的杯子,又接著道:”龍賈帶兵老練,非常謹慎,有這樣一位身經百戰的將帥駐守河西,秦軍想要獲勝本來就不是易事。


    再而,曆來守城戰就比攻城戰容易的多,守城士兵站的高,有城牆為防,此為天然優勢,河西兵防嚴密,想要在那重重防守下打開一口子,簡直難上加難。


    秦國雖然經過變法,士兵戰鬥力得到大大增強,其悍勇又擅長陣戰搏殺,列國的確懼怕。


    若是對上它國士兵也許能占優勢,但偏偏你們麵對的是吳起一手創立的魏卒。”


    說到這,他頓了頓又微微拖長尾音:“魏卒也擅陣戰,且比秦軍更為擅長。


    全是劣勢,秦軍想要大勝,難呀。。。。”


    雖然張儀說話很不好聽,但贏疾不得不承認,這分析結果很中肯,中肯得很令人蛋疼。


    他眯了眯眼睛,此時才開始正視起這個看上去寒酸落魄毫無威脅的書生。


    這人雖然性子有些不著調,還傲氣得很,但就憑他能洞悉這些,就能說明這人腹中有些乾坤。


    “先生明知秦國不易獲勝,仍來投奔秦帳,想來。。。是有了應對之策?”


    贏疾隻是笑,並不著急,他雖然是買家,但買賣也要看對方貨品的質量不是?


    “那就要看將軍你是想要一人勝,還是一國勝了。”


    張儀看向贏疾悠悠一笑,黝黑的瞳孔中好似帶著洞察人心的狡詐,他沒有掉入贏疾的思維陷阱中,而是反問了這似是而非的一句話。


    贏疾挑了挑眉,有些失笑,這人還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到底是秦國想要謀得良策以解如今之憂,贏疾舉起杯朝著張儀遙遙一敬:“先生明知疾之心,又何必如此問?


    疾自是希望秦國勝。”


    張儀聽到贏疾迴複,臉上的玩味之色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肅:“秦國想要破局取河西,得走非常道。”


    “如何說?”


    “龍賈雖然防守高明,但鄙人認為,秦國可以利用河西和上郡南北的縱深,南北同時進擊,讓龍賈南北不能相顧。


    兵分兩路,北路軍進攻上郡北部的雕陰,南路軍進擊河西南部的陰晉,兩軍齊頭並進 ,打魏軍一個南北不能互援。\"


    贏疾一愣,張儀竟是與公孫衍想到一塊去了,若不是早知道公孫衍這些日子一直在大帳排兵布陣,他都要懷疑這人是公孫衍派來說服他的了。


    贏疾眸色沉沉,他先前一直認為此法過於兇險,此時卻又另一人提起,難免開始自省是否是自己過於束手束腳。


    心中之惑得不到解決,他索性直言詢問:“先生有所不知,疾一直有擔憂。


    陰晉乃河西重城,曆來守兵不低於兩萬,大後方又有龍賈大軍坐鎮,若龍賈不中計,不馳援雕陰,也不抽調陰晉守兵。


    本來正麵迎戰還有一線生機的我軍,如此分散兵力後,很可能會被逐一擊破!


    落得個慘敗下場。”


    “誰說將軍攻陰晉就隻能攻陰晉了。


    再而,雕陰地理位置特殊,若秦軍攻勢激烈,為保河西全境安全,龍賈必會馳援雕陰。


    哪怕他擔心秦軍還會分兵攻其他城池,他也必會馳援雕陰晉!”張儀皺了皺眉,一臉匪夷所思,這贏疾為人機智,怎打起仗來這麽實誠,難道不知道兵不厭詐嗎?


    贏疾擰了擰眉,他本就是極為聰慧之人,在腦中將河西的防守過了一遍,眼睛猛然亮起:“先生是說,若陰晉未被調兵,我軍可以繞到函穀關道,拿下焦、陝兩城,繼而作勢攻打魏國舊都河東安邑。”


    他一直擔心陰晉守兵未被調離,難以攻下,到時候南北戰線拉長,秦軍無法互助,可能會被魏軍耗死。


    但像張儀所說,明說攻陰晉又不一定隻能攻陰晉。


    竟是自己一葉障目了。


    贏疾有些失笑不得。


    “嚴君將才!”張儀起身行了一禮,在贏疾眼中含笑時又開口潑了他一身冷水:“若將軍遇到的是其他守將,這計謀可行,但遇到龍賈,他定不會上當。”


    “為何?”贏疾不解。


    “開始不是說了麽”張儀咧嘴一笑:“龍賈為宿將,領了一輩子兵,身經百戰。”


    贏疾一噎,這是什麽迴答?


    “但,將軍卻不可不做佯攻安邑。”


    贏疾:“。。。。”


    別說贏疾無語了,就是贏華都被繞暈了,他一拍桌子站起,對著張儀怒目大罵:“你這一會讓攻,一會不攻,耍我們玩兒呢?!”


    說著就抽出刀,跨過桌子走到張儀旁邊,將刀啪的架在他脖子上:“長話短說!最討厭你們這些玩政治的,明明幾句話能說完的,非要彎彎繞繞!”


    “贏華不得無禮!”


    贏疾皺眉上前將贏華的刀奪下,給了他腦門一比逗:“先生這是在引導我們,你這榆木腦袋,剛剛就見你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是不是一句沒聽進去。。。”


    贏華對於開小差這事還是有些心虛的,但他哪能在張儀這隻會刷嘴皮子的小人麵前認慫,他眼睛一瞪:“他這計謀,如此弱智,才說出來我就洞悉了,何須再聽下去.....


    哥,也就你好脾氣,一直忍著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說攻邑時就已經對整個戰局有了想法,你這樣強忍著,我都替你難受。”


    這次換贏疾語塞了,這小子不嗆他一下會死啊?


    他這不是為了想深入聽聽張儀的計謀是否高明,探他底,若真有真才實學也可推薦給君上嗎?


    這次換張儀emo了,他呆愣了兩瞬,眼睛似是失去光彩,死人一般望著贏疾:\"所以,將軍剛才就有了戰略?


    反問張某,隻是為了試探我的才學?“


    贏疾有些尷尬。


    張儀:想不到你是這麽樣的贏疾。。。我一顆烏漆嘛黑的教學之心終究錯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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