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這副樣子,容胤仿若看見了當初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忍不住眉眼又彎了起來。


    “站起來。”


    他開口,孟婉抬起頭,目光露出一抹惑意,“殿下不罰奴婢了?”


    “孤幾時說過要罰你?起來說話。”


    她不明所以,但還是聽命從地上起身,容胤伸手,將她拉過來,站在自己麵前。


    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明明今日才見著,才不過短短幾個時辰,竟像是過了好久一般。


    “方才你說,孤送你的東西,你不喜歡?”


    難得聽到他這般溫聲和氣,孟婉有一瞬間,覺著是不是在桌子底下蹲太久,神誌有些不清了。


    “殿下送的那些,都是哄小孩的糖,奴婢已經二十了,以後殿下莫要再送了。”


    她提及自己的年齡之時,眼中浮上抹黯然,尋常女子,二十早就已經出嫁從夫,相夫教子了。


    而她,也曾嫁過,隻是眼前這位,卻不似尋常百姓,能相守相攜,一生長安。


    那些所謂的指天拜地,舉月盟誓,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就連那一紙休書,也隻是眼前人給她的最後一份體麵。


    她早就知曉今日這結局,但做夢之時,卻是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


    而她眼中的黯淡,也沒有逃過容胤的眼睛,隻見他再次輕聲而出。


    “那你如今都喜歡些什麽?”


    喜歡什麽嗎?


    孟婉抿抿唇,她曾最喜歡的,已經不能再喜歡了,那其他的,就似乎隻剩下餘生自由了。


    “奴婢喜歡山間的風,田間的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晨起暮歸,也喜歡那炊煙嫋嫋,雨打之後的泥土之香……。”


    孟婉將眼前出現的畫麵,輕輕說出來,眼底那方才出現的黯淡與寂寥,漸漸浮上璀色。


    而容胤卻在聽著她這些話時,麵色漸漸沉下,原本緩鬆著的手指,也慢慢攥了起來。


    上次在麗妃宮中,他聽到她說家鄉有人等她,於是派人去了她的家鄉打聽。


    探子送來的消息,幾年前的大旱,她家的那個村子,幾乎全都餓死了,包括她的阿爺阿奶。


    而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搬走,杳無音訊,整個村子一片荒蕪,所謂等著她的人,根本也遍尋不到任何消息。


    可是她眼中此時說著這些,卻讓他心頭無端蔓延上強烈的嫉意。


    她想離開,離開自己,離開皇宮,去同等她的那個人,過這樣的生活。


    她以前從來沒有說過,她喜歡過這樣的生活,她明明說過要陪著他,他在的地方,她會一直都在。


    眼神漸漸陰翳起來,而孟婉卻是沒有留意到他神情的變化,而是將自己描繪出來的畫麵,細細說出來,直到冰冷的聲音將這副畫麵猛地撕碎。


    “所以,你是想出宮,同那個等你的人,一起過這樣的生活?”


    孟婉愣了下,等她的人?


    而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人已經被大力帶了過去,下一刻,她的身子被緊緊圈住。


    孟婉看去,容胤明明是坐著的,可是身形還是輕易便將她籠罩其中,方才那種心平溫和的眸子,裏麵沉著隱隱的怒意。


    “說,是不是?”


    孟婉皺起眉,“方才是殿下問奴婢喜歡什麽的,奴婢隻是將心之所想說出來,若是殿下不愛聽,那奴婢便不說了。”


    “你迴答孤的話,你是不是很想出宮?很想去找你那個等你的人?”


    再一次聽到他說出等你的人,孟婉這才想起來,那日在麗妃宮中,她所說的搪塞麗妃的話。


    原來容胤一直都記得。


    “嗬嗬。”


    唇角微彎,孟婉不禁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可是她這笑容,落在容胤的眼中,卻讓他分外覺得刺眼,忍不住將她用力往自己懷中帶,幾乎是語氣中都透著咬牙切齒。


    “那孤現在就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這句話,如同雷擊,徹底將孟婉心中那一點希翼打碎,她望向近在咫尺,卻布滿森寒的俊顏,心口一寸寸涼下去。


    過了好久,孟婉才從這種目光中,慢慢垂下眸來,“殿下,宮女年滿二十五歲出宮,是祖製,時候一到,奴婢便可以出去的。”


    她聲音柔柔的,卻帶著執意,容胤聽到這句話,眼底的戾意更盛上幾分。


    “你就這麽想離開嗎?這宮裏有什麽不好?難道沒有你在意的人了嗎?”


    “這宮裏什麽都好,但不是奴婢該待的地方,奴婢生於民間,入宮為奴,早就知道有一日,會離開,奴婢從來沒想過要在這裏留下來,自然也就沒有在意過什麽。”


    她忍住心尖傳來的絲絲激痛,說完這句話,便感覺到原本緊緊圈著她的手,頃刻間鬆開來,但容胤看她的目光,卻是比方才更加寒涼刻骨。


    “原來你從未在意過什麽。”


    他沉沉而出,鬆開手起身站起來,突然間高出自己一頭的身形,瞬間讓孟婉感覺到那種身為上位者的殺伐之氣。


    就像是無形的刃,磨的她全身寸寸發疼。


    “既是如此,大膽宮女,擅闖南宮,罪無可恕,今日你便好好跪在這裏,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迴答孤!”


    扔下這句話,容胤拂袖而去,德安一直守在外麵,聽著裏麵不對勁,連忙掀開門簾。


    果不其然,便見著容胤滿臉陰沉邁步走出來,而孟婉已經跪了下去,臉上同樣一片漠淡。


    “殿……。”


    “看著她,什麽時候想清楚了,什麽時候再讓她起來!”


    沒等德安說完,容胤便扔下這句話走出去,見著主子又生了這麽大的氣,德安趕緊跑進去,湊到孟婉麵前。


    “哎喲,孟姑娘,您又說什麽得罪殿下了啊?”


    “我想出宮,殿下不允。”


    簡短的八個字,落在德安耳中,可沒把他那顆心髒給嚇停歇了。


    出宮?


    這孟姑娘可真是彪啊,竟敢在殿下麵前提出宮。


    殿下為了留下她,可是費盡了心思,這簡直就是往殿下心尖上挖,難怪殿下方才那般生氣。


    “孟姑娘,你這又何必呢?同殿下倔著來,到頭來苦的不還是您自己個嗎?聽咱家一聲勸,同殿下認個錯,否則殿下這氣兒,消不了。”


    “我何錯之有?宮女年滿二十五,皆可出宮,為何不允我出去?”


    孟婉也來了倔,她看著德安,“比起在宮裏小心翼翼的日子,我寧願去宮外過與世無爭的平靜生活,難道這也有錯嗎?殿下憑什麽不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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