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劉簡之坐在上野公園裏的一張長椅上,看著湖麵上一隻烏鴉,在低空盤旋著,盤旋著,然後淒涼地叫了幾聲,絕望地飛走了。


    劉簡之此時的心情,跟那隻烏鴉沒有什麽兩樣,沮喪到了極點。


    雖然日本大舉向中國增兵,但劉簡之知道,中國軍隊在人數上仍然兩倍、三倍甚至多倍於敵。可是,戰局的發展似乎對中國越來越不利,上海和南京相繼失守,應該都是大概率事件。


    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狂妄的日本軍閥叫囂三到六個月滅亡中國,真會一語成讖?


    劉簡之知道,孟詩鶴不會甘心,他自己也不會甘心。


    一陣腳步聲慢慢靠近。


    劉簡之聽得出來,這是宋春萍走路的聲音。


    宋春萍昨天在電話裏告訴他,有喜事。


    但劉簡之猜不出有什麽喜事。戰局不利,程振奇還被關在憲兵司令部羈押所,喜從何來?


    宋春萍輕輕走到劉簡之身邊坐下來。


    “有兩個好消息。”宋春萍說。


    劉簡之似乎沒有聽見宋春萍說話,兩隻眼睛看向地麵一群爬行的螞蟻。


    “軍委會的內奸已經處理掉了。”宋春萍平緩地說道。


    劉簡之扭頭看了宋春萍一眼,沒有說話。他想讓自己高興一點,但卻高興不起來。


    “南京的嘉獎令也來了。”宋春萍繼續說道。“你晉升為少校,孟詩鶴從中尉晉升為上尉,李香香晉升為中尉。周滬森和薑夔,各記功一次。”


    “楊長官有什麽新指令嗎?”劉簡之問。


    “暫時還沒有。”宋春萍說。“我體會,我們每次大點的行動之後,楊長官都想讓我們休眠一段時間。”


    “休眠?”


    “楊長官想控製我們的行動頻率。行動不要太頻繁,這是出於對我們的保護。”


    “日本人可不休眠!”


    宋春萍很詫異劉簡之毫無喜悅之感。


    把楊長官的愛護,當成了驢肝肺。


    “宋督導,你給楊長官迴電,我對嘉獎令不感興趣,孟詩鶴也不感興趣!”劉簡之氣唿唿地說。“軍委會明明收到了我們的情報,為什麽不加強對杭州灣的防範?幾十公裏長的海岸線,為什麽隻安排第62師一部及少數地方武裝防守?那我們還在這裏起個什麽勁?”


    “冷靜點,劉簡之!”宋春萍加重了語氣。然後朝四周看了看,又平靜地說:“說實話,我也感到困惑。”


    “最高長官不相信我們的情報,還是根本就沒見到我們的情報?”劉簡之顯然是餘怒未消。


    宋春萍無言以對,扭頭看了劉簡之一眼。


    “真是一幫庸官!”劉簡之頭也不迴地走了。


    宋春萍看著劉簡之的背影,歎口氣,也站起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劉簡之離開上野公園,迴到東京廣播電台新聞部時,仍然渾渾噩噩,滿腹心事。以至於美由紀輕聲唿叫他的名字都毫無反應。


    “美由紀小姐叫您呢,佐藤君!”小澤晴子提高聲音說。


    “啊?”劉簡之醒悟過來。轉頭問美由紀:“什麽事?”


    “您要我約山本大佐接受我們的采訪,山本大佐答應啦!他要我們現在就去!”美由紀說。


    劉簡之這才想起約訪山本大佐的事。


    “晴子小姐,快把那些對東京憲兵司令部抓算命先生不滿的聽眾來信給我。”劉簡之對小澤晴子說。


    小澤晴子拿出幾大疊信件,遞給劉簡之:“這些都是,夠嗎,佐藤君?”


    “還有嗎?”劉簡之問。


    “還有!”


    小澤晴子又把上百封聽眾來信,遞給劉簡之。


    劉簡之在一份報道淺草寺算命停止的稿件中,暗示聽眾給憲兵司令部寫信,唿籲盡早釋放被扣的算命先生。


    沒想到聽眾來信會如此之多。


    “還有!”小澤晴子說。


    “夠了,夠了。”劉簡之接過信件,對美由紀說:“我們走吧。”


    “佐藤君,你今天是怎麽了,神不守舍的。”美由紀坐上車,扭頭問正在開車的劉簡之。


    “沒睡好,我感覺,我病了。”劉簡之說。


    “采訪完山本大佐,你去醫院看看。”美由紀說。“我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去?”劉簡之有些意外。


    “聽說東京dg醫院,住了不少從中國戰場迴來的傷兵。我想去采訪這些傷兵。”美由紀說。“順便問問醫院,為何有些缺胳膊斷腿的,沒死在中國戰場,卻死在日本本土的醫院裏,最終還是難逃一死。”


    “想法不錯。”劉簡之說,“就怕軍方不讓我們做這方麵的報道。”


    “不管那麽多。”美由紀說,“大正憲法規定我們有新聞自由。”


    “你沒覺得,日本與中國開戰以後,軍方已經在收緊輿論?假如戰局不利於日本,軍方可能會讓我們做啞巴。”劉簡之說。


    美由紀沉默不語。


    一名軍官將拎著一大堆信件的劉簡之和美由紀領進山本大佐辦公室的時候,山本大佐正在看著一份文件。


    “山本叔叔好!”美由紀朝山本大佐鞠過躬,轉身介紹道,“佐藤君,我們新聞部的主任。”


    “歡迎歡迎,”山本大佐說,“兩位請坐。”


    劉簡之和美由紀在山本大佐對麵的沙發上坐下來。


    “謝謝山本大佐接受我們的采訪。”劉簡之說。


    “我要是不接受你們的采訪,美由紀小姐還不罵死我啊?”山本大佐笑道。“我這個叔叔就沒人叫了!”


    美由紀說:“那是當然!山本叔叔,我可以錄音嗎?”


    山本大佐說:“錄音?一定要嗎?”


    美由紀說:“我們跟報社不一樣。報社記者喜歡拍照,我們廣播電台,喜歡錄音。”


    “好吧,你錄。”山本大佐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美由紀問。


    “錄音的時候,你叫我一聲山本叔叔。”山本大佐說。


    “不會吧?聽眾還會以為我在家裏跟大佐鬧著玩呢!”美由紀說。


    “開個玩笑。”山本大佐看了劉簡之一眼。“你們想知道些什麽?我聽說美由紀小姐對高橋中佐做過一次專訪,廣播以後,效果還不錯。”


    “山本叔叔,你們要學會跟我們媒體打交道。”美由紀說。“我們的後麵,站著上千萬聽眾呢!”


    “是啊是啊。你們有什麽問題,請說吧。”


    “最近幾天,我們收到一些聽眾的來信。”劉簡之將一大疊聽眾來信遞給山本大佐。“很多聽眾反映,你們東京憲兵司令部抓了淺草寺前所有的算命先生,至今沒有釋放,也沒有公布抓捕他們的理由,影響到聽眾為在中國作戰的親友祈福。請問,憲兵司令部因為什麽原因,抓了這些算命先生。”


    山本尷尬地笑了笑。說:“沒有人要抓這些算命先生!我們隻是請他們來協助調查。”


    劉簡之問:“協助調查?”


    山本大佐說:“是的。我們在辦理田村津喜少佐被殺案件中,發現了一張算命的解簽紙。我們由此判定,至少有一名算命先生跟田村津喜的案子有關。”


    劉簡之說:“我曾經報道過田村津喜少佐被殺案。田村津喜是在淺草旅館被殺害的。嫌疑人的年齡在40歲左右,你們抓的算命先生裏麵,有一半以上年齡超過了50歲,明顯跟嫌疑人沾不上的人,真有必要統統抓起來,一個個審查嗎?”


    山本大佐說:“的確有這方麵的情況。我們正在核對這些算命先生的筆跡,一旦對上,我們就會馬上釋放其他的算命先生。不過,我也要告訴你,有七名算命先生,戴著假發,留著假胡須,冒充老先生。”


    劉簡之心想,程振奇的假胡子,一定也被發現了。


    劉簡之說:“山本大佐,解簽紙與田村津喜少佐被害之間,並沒有因果關係,就像田村津喜少佐與淺草旅館之間沒有因果關係一樣。”


    美由紀說:“山本叔叔,你們應該先把那些算命先生釋放了,再慢慢查。一來不影響你們抓兇手,二來又能滿足國民為前線將士祈福的願望。不然的話,我們會在廣播裏讀幾封聽眾來信。”


    “美由紀小姐說的有一些道理,我們研究研究。”山本大佐說。


    美由紀說:“那我們把大佐的意思先廣播出去,你看可以嗎?”


    “這當然可以。”山本大佐對旁邊的軍官說:“你把我的意思,告訴高橋中佐。最遲明天,把算命先生統統放了!”


    軍官立正說:“是!”


    “這些聽眾來信,大佐您要不要看看。”劉簡之問。


    “信我就不看了吧?”山本大佐對劉簡之說。然後把目光轉向美由紀,問她,“怎麽樣,美由紀小姐,還滿意嗎?”


    “謝謝大佐。”美由紀說。


    山本大佐說:“美由紀小姐,山本叔叔遇到困難,你可不能不管不問!”


    “山本叔叔有什麽困難?”美由紀問。


    “我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抓不到中國特工。”山本大佐說。


    “您要我幫你抓中國特工?”美由紀有些驚訝。


    “我們正在24小時監控中國特工的電台。”山本大佐說。“電文破譯,還請美由紀小姐費心。”


    “我保證不加價。”美由紀說。


    “美由紀小姐,我給你的報酬,是參謀次長薪水的3倍!”山本大佐說。


    “好吧,山本叔叔,我給您打一個八折!”美由紀說。


    “成交!”山本大佐哈哈大笑。


    劉簡之也尷尬地笑了一下。


    每一份發迴南京的電文,全部內容都被憲兵司令部把握,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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