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我給王叔選擇的機會。聽聞王叔的本家在充州,是個山水秀麗的好地方,王叔離開家鄉多年,想來已經不太記得充州的麵貌,不如趁此機會,攜妻兒迴家看看?”


    李雲昭瞧著李皎緘默無言,也不著急要他答複,站起身往外走去,邁了兩步後又停下,微笑道:“對了,王叔一個住著可孤單?顏德妃被嚇壞了,我讓人把她送來與你相伴可好?”


    “你把她怎麽了?”聽到關於顏德妃,李皎原本無所謂的態度一下變了,冷臉看著她。


    看清他的神情的變化,李雲昭眼底的笑意才算真切。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所牽掛才是好事。


    “沒怎麽,隻是她一直嚷著要見你,我不忍美人日日落淚哭泣,特意送她來你身邊罷了。”


    李雲昭沒有再逗留,邁著從容高貴的步伐,從這座寥落布滿塵埃的宮殿中離開。


    宮殿的門重新合上,阻隔了外頭的陽光,裏外成了兩個世界。


    剛出門,一隻手就攙扶住李雲昭的手臂,一道悠然的聲音傳來,“說什麽了,待了這樣久。”


    李雲昭笑了,對身後的齊行道:“齊行,迴去給你家侯爺複述一遍。”


    齊行低眉順眼,忙不迭點頭,“是!”


    湯予荷轉頭瞪了他一眼,對齊行叛變欺瞞自己的行徑很是不爽,但又不能同李雲昭發作,便將火氣撒在齊行身上,一直不給他好臉色看。


    冷不丁受一記眼刀,齊行縮頭縮腦,心裏苦不堪言。


    從元溪殿離開,路過長生殿,李雲昭停下腳步,視線穿過殿門,遙遙地朝裏邊看了看。


    高大寬闊的殿宇中供奉的神明美若天仙,也怪誕荒謬,這座曾屬於她的溫暖馨香的寢宮,早已經變得麵目全非,處處縈繞著濃重的燭火燃香,再無半點記憶中的模樣。


    牆已毀,瓦已拆,一切不複當年。


    “去瞧一瞧?”湯予荷扶著她的手問道。


    李雲昭點點頭,同他一起往裏走去,其餘人則留在外邊候著。


    長生殿堆高,要走數十個台階,才能走進殿內。


    傍晚夕陽漸下,一抹橙紅絢麗的光影落在殿門前。李雲昭停在門外,仰頭看了一眼正中央的那尊金像,好奇地問道:“監造這尊金像的是誰?”


    湯予荷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眯著眼,像是在看她前生的舊像,迴道:“工部曹嗣光,曹尚書。”


    李雲昭頗為滿意地點評道:“工技不錯,還算沒把我塑得太醜陋。”


    她轉身迴到台階上,慢吞吞地迎著滿懷的晚霞坐下。


    刹那間,重重明媚輝光都圍在她身邊,如同貼上了明亮的金箔,將她病態的容顏蒙上層紅潤光澤。


    她靜靜地看著牆頭上漸落的紅日,眸光是說不出的悵然淒涼。


    方魚年與萱南長公主密談了三次,第一次,萱南長公主隻問他了一個問題。


    “她既沒死,為何不來見我?”


    說的是第一次,也是第二次。


    李雲昭借口傷病,遲遲不敢去見她。她不知如麵對李觀翎,也不知如何麵對李清。


    於黨爭謀權而言,誰也沒有錯,隻是為自己所爭取。就像李觀翎在西南設計追殺湯予荷,是因為他觸及了她的利益,前提是他們的立場敵對。


    所以生死也是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可李雲昭虧欠她們的,是無法彌補的情感。


    方魚年和李觀翎談的第二次,她說,“我若退兵,成全她,她將如何待我?論親或論仇?我李觀翎此生未負李氏,未負吾弟,是她李雲昭負我。”


    第三次,她問:“我若死後,她如何待清兒?如何待西南十三萬將士?”


    李雲昭不知如何做,才能夠問心無愧。


    湯予荷擺開衣袍坐在她身邊,一邊手臂從後邊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嘴唇觸碰到她發間的一朵冰涼珠花,很低地呢喃一聲:“昭昭。”


    李雲昭嗯了一聲,見他好一會兒沒下文 疑問道:“想說什麽?”


    “你會不會後悔?”湯予荷很謹慎地問出這一句話。


    見她如此為難,他忍不住想,如果不是他威逼利誘,將她留下來,或許她會迴到奉姑,繼續過她閑雲野鶴、自由自在的日子,以她的頭腦和能力,兩三年就可以富甲一方。


    她不必經曆這麽多風雨,不必麵對抉擇左右為難、傷心傷神,更不必為危險重重的將來殫精竭慮,如此辛苦周折。


    在經曆漫長的折磨和等待中,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決絕而又孤擲一注地,緊握著死也要死在一起的信念,寧肯灰飛煙滅,死不超生,也絕不放手。


    可是,當她真的差一點死掉,他再次感受到多年前的絕望,那種漫無邊際的黑夜,將他的世界吞噬。


    他的信念,在等待她蘇醒的時間裏,不知不覺地動搖了。


    李雲昭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後悔什麽?”


    湯予荷不言,垂下眼眸,瞧著她明知故問的一臉狡黠。


    她將下巴抵在他肩膀上,伸手捏住了他的臉頰,兇狠道:“孤問你話,要迴答,在孤身邊的規矩都忘了嗎?”


    湯予荷睫毛輕顫,薄唇輕啟,艱難地道:“殿下會不會後悔和我捆綁在一起?”


    他說的不是“成婚”、不是“在一起”,而是捆綁。


    瞬息間將倆人的關係扯開十萬八千裏。


    李雲昭知道他心裏想什麽,卻隻是笑笑,不帶一絲責備地責備道:“湯大人真越發沒規矩了,在孤麵前,要自稱‘微臣’才對。”


    見她還能開玩笑,便知她的心情還不算太糟糕。湯予荷輕撫她的鬢邊梳理幹淨整齊的發,於這座隻有倆人的世外天地,順從聽話地道:“微臣知錯,請殿下恕罪。”


    夕陽總是燦爛,又落得倉促潦草,最後的一束夕陽退去,殿門前也逐漸陰冷下來。


    湯予荷脫下外袍披在李雲昭的身上,不料她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頸,抬起頭吻上他的唇。


    手中的外袍落在地上,他托住她的後腦勺,微微偏頭,躲開她的吻,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殿下,這於禮不合。”


    李雲昭望著他幽深的眼眸,明明白白地參透了他拙劣幼稚的報複。


    她命令道:“湯予荷,吻孤。”


    湯予荷微微轉頭,看了一眼殿內的金像,她那悲天憫人的眼神,說不出的莊肅聖潔。


    就像曾經飛揚跋扈的公主殿下,睥睨著他如今變得順從俯首的樣子,她心裏會怎麽想?一定會很得意,甚至會瞧不起他,覺得他是個任她揉捏的軟包子。


    她一向喜歡有挑戰的事物。


    ……會不會因此厭棄他?


    他腦子飛快轉動,拒絕道:“神佛麵前,殿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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