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落葉紛飛。


    賈環早出晚歸,連續幾天抓捕案犯,多是八九品罪孽值,經驗值增長緩慢,功勞就甭提了,堂堂三條絲線的百戶處理一些臭魚爛蝦,隻能稱之為苦勞。


    傍晚散衙迴家,剛進榮國府角門,就在街旁看到一個粉麵朱唇的俊俏少年,正是秦鍾。


    “賈大人!”


    秦鍾小碎步跑來,怯生生說:


    “家中設宴款待,以表謝意,您現在有時間麽?”


    賈環差點忘了這一茬,“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秦鍾聽罷有些失望,低聲道:


    “在下拜訪十幾迴,終於得見大人,懇請大人賞臉,沒有大人出手解救,在下兩個知心朋友深陷泥潭,日夜遭受摧殘。”


    賈環注視著他,笑著點頭:


    “盛情難卻,走吧。”


    “請!”秦鍾燦爛一笑,邀請賈大人登上馬車。


    ……


    秦府。


    “快讓父親迎客。”


    秦鍾下了馬車,趕緊招唿仆役。


    他深知禮節,父親隻是六品官,而賈大人也是六品,但錦衣衛見官大一級。


    須臾,一個麵容清臒、兩鬢斑白的老人快步走出,作揖執禮道:


    “賈大人登門,有失遠迎。”


    賈環抱拳迴禮:“見過秦大人。”


    “請。”秦業笑容滿麵。


    他五十歲得子,兒子竟能結交錦衣衛百戶官,還是前程似錦的賈環,他心裏十分喜悅。


    賈環直敘來意:


    “秦伯父,晚輩要在國公府內起一棟宅邸,煩請伯父幫忙設計。”


    “隻要不僭越禮製,越華麗精巧越好。”


    這才是他此行目的。


    秦業可是工部下轄營繕司的郎中,專門負責營建宮府、壇廟、城郭等建築,這一行造詣很深。


    正所謂各有所長,專業事宜就該交給專業的人。


    這一聲伯父直讓秦業老臉紅潤,擲地有聲道:


    “交給老夫,老夫現在去一趟榮國府勘察地基。”


    秦家跟賈家有婚約,他去過幾迴,至於家宴,既是鍾兒邀請的客人,自然由鍾兒款待。


    能跟賈百戶搭上交情,對秦家總是有好處的。


    “秦伯父。”賈環攔都攔不住,望著馬車駛遠。


    “賈大人,我父親性子便是如此。”秦鍾笑了一聲,安排仆役嬤嬤去庖廚忙活。


    半個時辰後,膳桌擺放著足足十八道菜肴,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


    膳後,賈環終究有好奇心,笑著問:


    “你秦家宅邸古典精致,可否逛一逛園苑內宅,讓我大飽眼福?”


    “這有何不可!”秦鍾說著前麵領路。


    拐過長長走廊,經過花園,又來到風雅涼亭。


    亭內有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身著翡翠色長裙,她彎著腰肢給池裏金魚撒米粒,裙身勾勒飽滿圓潤的弧度。


    “姐姐!”秦鍾喊了一聲,“快來拜見賈大人。”


    女子轉過身子,展露一張絕世容顏,臉蛋精致如畫,肌膚雪白柔膩,雙眼似桃花嬌媚,美得令人窒息。


    她微低著眉眼,福禮道:


    “見過賈大人。”


    嗓音綿軟,直讓人骨頭都要酥掉。


    賈環點頭。


    確實是頂級尤物。


    “多謝鍾弟款待。”


    滿足了好奇心,賈環告辭離去。


    鍾弟……聽到這個稱唿,秦鍾格外興奮,一路笑著相送賈大人。


    迴到涼亭,他急巴巴炫耀道:


    “姐姐,他就是我說的賈大人,十七歲就是六品官了,別看他是錦衣衛,但為人溫潤有禮,進善懲惡,真是謙謙君子!”


    “我區區一個國子監讀書人,找堂堂百戶官幫忙,他查清案子,立刻釋放我兩位好友,沒有一點架子,邀請家宴,他都願意賞臉,我……我真是太激動了。”


    秦鍾臉蛋紅撲撲的,對賈大人讚不絕口。


    秦可卿抿唇淺笑,嬌聲道:


    “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如此誇獎一個人。”


    秦鍾由衷說道:


    “父親大人都佩服他呢,可惜啊!”


    “可惜什麽?”秦可卿問。


    秦鍾欲言又止,小心翼翼道:


    “都是姓賈,差距這麽大!”


    “去年是我秦府有喪事,撞上了成婚吉日,可兩年前賈蓉背負幾樁官司債,大爺們成天廝混沒個出息,再看賈大人年輕有為,姐姐嫁給賈家,還不如做賈大人的太太呢。”


    “胡說。”秦可卿玉頰染上紅暈,嗔罵道:


    “本就是高攀,得罪了寧國公府,父親大人擔當得起?鍾兒,在外謹言慎行,莫要口無遮攔!”


    “隻是家裏抱怨,”秦鍾少年心性,想法很粗暴直白,他執著道:


    “實話罷了,我就是崇拜賈大人,他待我這等小人物都善良有耐心,誰嫁給他,還不要被精心寵愛,我是盼著姐姐能享這個福氣,我也跟著沾光。”


    秦可卿生氣道:


    “你別再說了!”


    秦鍾撇撇嘴,反倒說得起勁:


    “左右都是國公府,賈府老祖宗把婚書男方名字改成賈大人,姐姐才算好姻緣。”


    秦可卿眼眸含羞,憤而離去。


    本隻是無意偶遇,聽弟弟這麽胡謅,她腦海裏下意識浮現那張年輕英姿的臉龐,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


    戌時末,迴到院子裏。


    “娘,秦營繕郎呢?”


    “走了,留下一張草圖。”趙姨娘珠光寶氣,走路也慢吞吞的,手還要搭在腰間。


    自打得了七品宜人後,更著重打扮儀態,儼然有一分雍容氣質。


    賈環端詳草圖,果真是大家手筆,滿意道:


    “督促工匠,就按照秦營繕郎的設計動工。”


    “誒!”趙姨娘應了一聲,又突然拍了拍額頭,笑道:


    “我這一天天光顧著打扮,腦子都愚笨了,黛玉那丫頭來了一趟,讓你移步瀟湘館。”


    “好。”


    ……


    瀟湘館,林黛玉托著香腮無精打采,聽到雪雁來報,她眸子明亮,拿起枕頭邊的香囊跑了出去。


    “環哥兒,你要幫我一個忙,這是我的體己錢,都給你。”


    還走在鵝卵石路上,林黛玉一見賈環,就把香囊塞給他。


    賈環打開,幽香四溢,裏麵擺著二十幾顆小金豆子,折合銀子也有七十兩了。


    他打趣道:


    “就拿七十兩銀子想賄賂六品百戶官,哪個百戶經不起這樣的考驗?”


    “你別取笑我,我就這點錢。”林黛玉紅了臉。


    賈環收起笑顏。


    林黛玉向來不求人,怕是發生大事了。


    “你先說。”賈環看著她。


    林黛玉沒繞彎子,徐徐道:


    “京師外的妙峰山,每年這幾天都會盛開紫葉線蓮花,錯過就凋謝了,想請環哥兒幫忙摘取,我還沒見過這種花呢。”


    賈環頓覺好笑,“就為這點事?”


    他將香囊遞迴去。


    “不要,累著環哥兒算跑腿錢,你就幫幫我。”


    林黛玉把手放在後麵死活不接,眼神懇求。


    賈環道:


    “折過的花終究失了味道,索性直接去妙峰山賞景。”


    林黛玉噘著嘴,小聲說:


    “閨閣女子不能隨意出門,況且還身處國公府,被人落口舌就遭殃了!倒是羨慕話本裏的江湖女俠,仗劍走天涯,多麽瀟灑呀。”


    賈環輕笑:


    “蓬頭垢麵,三天餓九頓的時候,你就知道江湖是什麽了。”


    略頓,他提議道:


    “你先睡一覺,今夜兩更天你來我院子,我帶你去妙峰山,坐我的馬車出府,門房不敢攔的。”


    “啊……”林黛玉眼睛圓瞪,又是害怕又是躍躍欲試,雪白臉蛋上的表情精彩紛呈。


    賈環等著她決定。


    大白天要上衙,怕錯過大案子,確實沒閑情去摘花。


    林黛玉低著螓首左右徘徊,既有突破規矩的緊張,又有對未知的向往,考慮了好久,她鼓足勇氣道:


    “說好了。”


    賈環點頭,將香囊遞給她。


    “謝謝環哥兒!”林黛玉俏皮一笑,嬌媚眼眸滿是期待之色。


    ……


    兩更天,一輛馬車悄悄駛離榮國府,朝著城外而去。


    賈環手持錦衣衛腰牌,輕易過了城防宵禁,疾馳兩刻鍾後,抵達妙峰山山腳下。


    林黛玉掀開車帷,探出腦袋,深深凝視山景,滿臉陶醉之色。


    “走吧。”賈環提著燈籠,沿青石板台階而上。


    林黛玉跟在身側,縱然周遭烏黑陰森,猛禽啼叫,她也覺得安心,反倒比待在府裏還快樂。


    “環哥兒,快看。”她嘰嘰喳喳。


    可還沒走到半山腰,林黛玉臉頰的笑容就沒了,不時彎腰揉腳腕,雖然倔強地繼續走,但柔弱的身子再多走一步都累。


    賈環停下來看著她。


    林黛玉哀愁湧上心頭,眼眶又泛著晶瑩的淚水,反倒罵起自己來:


    “我忒沒用,走幾步路都喘,沒事找事來爬山,山裏鳥兒都要笑我是病秧子。”


    說著緊抿唇瓣,哽咽道:


    “環哥兒,我們迴吧,我害你白走了一趟。”


    賈環無語,直接道:


    “我背你。”


    林黛玉一臉淚痕,聽到這話臉頰紅得滾燙,眼神如林間小鹿般驚慌失措,結結巴巴拒絕道:


    “我……我不要。”


    賈環拉著她的蔥白皓腕,“隻有兩人,你還怕閑言碎語不成?賞完花,黎明前迴府。”


    林黛玉雪白肌膚漲得通紅,害羞到恨不能長上翅膀飛迴瀟湘館。


    “別扭捏了。”賈環蹲下。


    林黛玉心髒砰砰亂跳,遲疑了許久,小心翼翼趴在賈環背上。


    賈環沒抖,她倒是顫個不停。


    “走了。”


    賈環緊緊箍著她的雙腿,感受著背部傳來的溫熱,芳香在脖頸縈繞,他如履平地,快步登山。


    林黛玉起初緊閉雙眼,可漸漸就不那麽害羞了,聲若蚊呐道:


    “我……我搭手了。”


    “嗯。”


    林黛玉聽罷,雙手環上他的脖子,“沒……沒累著你吧。”


    賈環打趣一聲,“背一頭肥豬,豈能不累。”


    “我撕爛你的嘴,你瞎編排人!”


    林黛玉氣急,兩根手指在他肩膀輕輕掐了一下,接著又湊在耳邊懇求道:


    “不許跟任何人說,我要羞死了。”


    “不提。”賈環迴了一聲。


    “哼哼。”林黛玉將腦袋慢慢靠在肩膀,左手提著燈籠,光芒照映出她嬌嫩玉頰,唇角彎了彎,也不知在笑什麽。


    一路無話,登上高峰。


    夜晚一簇簇線蓮花盛開,紫色根莖雪白花瓣,孤傲地屹立在崖壁之上,放眼望去,座座峰崖儼然連成絢麗花海。


    “還不下來?”賈環扭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蛋。


    “噢。”林黛玉又鬧了個大紅臉,有些悵然若失地下來,低著頭不敢迎向賈環的目光。


    賈環沒好氣道:“你是來賞花,還是來看石頭的?”


    “你別兇!”林黛玉瞪了一眼,勉強克製害羞的心思,抬眸看向日思夜想的紫葉線蓮花。


    賈環踱步到峰崖,眺望遠處的神京城,站在高處俯瞰,那威嚴神秘的京師也不過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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