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珂,你那腰間的小瓶子是什麽?”


    白珂聞言起身,將腰上灰黑色不透明小瓶子拿了出來,放到桌子上。


    “迴城主大人,毒藥。”


    “什麽效果?”


    “慢性致死。”


    “你隨身帶這東西做什麽?”


    “我做的事您也知道,上不得台麵,所有這種藥有些時候有很大的用。”


    我看著他笑笑,而他也隻是彎彎腰,做出一副恭敬的樣子。


    “這藥,什麽樣的啊?”


    “淡黃色顆粒,易溶於水。”


    這幾句間,白珂的眼中依舊毫無波瀾,我的淺笑也依舊掛在臉上。


    我笑著打量著白珂,他注意到了我並不單純的目光,但也隻是俯身拱手,沒有任何異樣。


    笑著點點頭,像是對他的肯定,而後端起了桌前唯一一杯為我準備的茶,而後問白珂。


    “這是什麽茶啊?”


    白珂一時間竟是沉默了下去。


    “這是綠茶吧,這種茶有的時候確實是綠裏透黃的顏色,可是這茶水卻是摻著些不對的黃,有些不自然,你看看,這莫不是什麽新品種?”


    我將茶杯推到白珂麵前,安安穩穩地停在了他的麵前。


    白珂拾過這杯顏色偏黃的茶,而後默默擱在了一邊。


    白珂直起了身體,收迴了拱起的手,眼神依舊靜如湖麵,但其下的波濤已經開始蕩漾。


    “既如此,我也不必再如何拐彎抹角了。”


    白珂拉開身後的椅子,將深邃的目光移到我身上。


    暗道四重的威壓在這一瞬盡數壓來。


    暗道和其他武道有些許不同,其他的武道,或是拳,或是劍,或是槍,大多都有種武器或者身體部位作為武道的載體,而暗道與此並不相同。暗道隻追求悄無聲息地殺掉目標,短匕,暗器,乃至於為目標攝入毒藥的技巧,都在暗道的統禦範圍內。


    而且因為暗道追求悄無聲息地擊殺,會有不同於其他武道的威壓,暗道的威壓更銳利,更讓人感到膽寒,他們也更加注重氣息的隱藏,所以暗道的高手在外麵的人看來隻會是普通人。


    但那也不代表修行暗道的人沒有對他人境界上的威壓。


    此時白珂將所有的壓力盡數迫於我身,倘若是一般人,此刻怕是連唿吸都做不到。而白珂對外則是一絲一毫的氣息都沒有泄露,在這個房間,白珂表麵上已經形成了對其中一切事物絕對的控製,而在外,則是沒有任何人能注意到此刻屋中劍拔弩張的情景。


    “本來我還在想要怎麽樣支開婇霞,但你卻先了我一步。是想試試我的深淺嗎?”


    “那倒不是。”


    我一手拄著腮,小幅度地歪著頭,滿不在乎地說。


    “你的深淺我一眼便知,把人都支開,就是單純想看看你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白珂歎了聲氣,也不知是為什麽而歎。他抽出了腰間的短匕,眼神更加凜冽,,暗道四重的實力在此刻悄然淡去,為下一次無聲無息的出手做出準備。


    “你若現在喝了這茶,我可以定期給你解藥來緩解毒性,隻要權力在我的手上,我保你三年之內能過得跟以前在【星落城】時一樣奢靡。”


    “那你可拉倒吧。”


    要是出來三年每天吃著毒藥最後落得個跟在【星落城】一樣憋屈的生活,我這厚臉皮的都得羞愧地把腦袋埋到趙慍懷裏。而且我以前的生活跟“奢靡”這個詞真的沾邊嗎?


    “不過有些事我倒是感興趣。”


    我伸了伸腰,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白珂手裏纏著些許黑霧的短匕好像是誰家精致的手辦一樣。


    “你說你提前了半年埋伏在這破東城,對吧,但是你待了半年我也沒看你做什麽。這城的貴族還活著,沒有被你控製,妖族還是不斷進犯,百姓還是吃不上飯。目前來看你似乎就培養了幾個親信,像邁爾和萊斯,若不是你,怎麽可能在妖族的進犯中活下來的。”


    “隻是順手救下,算不得親信。”


    “那你怎麽不救其他平民百姓呢?”


    “救過,但不能全救下來。”


    白珂平靜地跟我交談著,似乎剛剛的種種都是意外,但我們都知道,這隻是棋著最後一步前最後的幾分沉著。


    “你和婇霞是什麽關係。”


    “師出同門而已。”


    “師出同門值得你提前來這半年為她鋪路?值得你本著不低的境界屈居人下?值得你把境界強行壓在四重三段?”


    “這是我的命。”


    我挑了挑眉,根本沒想到他會這麽迴答。


    “君子劍共兩劍,一為生,二為死。二者共存,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如今的婇霞的確沒有太深的城府,心性有些單純,誌向也沒有那般堅定。但還有我,那些黑暗不必她親自麵對,爾虞我詐不必她來接手。而她經曆過底層百姓的痛苦,她的心早就是這天下人的心,她的夢是天下人的夢。她想讓天下人吃上一口飽飯,讓天下人穿上一席暖衣,讓易子而食的悲劇永遠不再出現,讓我們這些年經曆過,看到過的久安國那些令人苦痛至極的事不再發生。”


    白珂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他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講得太多了。


    “生死相伴相生,這就是我的命。”


    我點了點頭。


    “很偉大,但是也很幼稚的願望。”


    白珂沒有迴話。


    “這就值得你以身犯險?”


    “婇霞的夢是君王才能做的夢,所以她要做君王,要把一切攬到手中,而我會幫她做到。”


    “那你要是輸了呢?”


    “我會為我的一切罪行贖罪,但此事同婇霞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


    我笑一聲,看著麵前仍是平靜中的白珂,再次啟口。


    “想好了失敗的代價,那是不是說明,你對今天想要控製我這件事,並沒有絕對的把握呢?”


    白珂的雙眼仍若湖麵,但其下似有些許不甘顯現。


    他終於動了。


    不像每一個殺手刺殺目標那般迅猛,反倒是拿著匕首,一步步地朝我走來。我則是笑著看他,並未作出任何反應。


    白珂來到我的麵前,將匕首的刀尖放到我的脖頸前,灰黑色的霧氣盡然凝聚於匕首之上,一寸一寸向內挪動,好像要真的取我性命一般。


    場麵一霎間靜了下來,我仍是帶笑地看著他,而他的眼神仍如湖麵一般。


    “咚”


    十餘秒後,這個看似已經勝券在握的暗道四重竟是將匕首平放在了我的桌前,而後狠狠地跪了下去。


    我淡下了笑容,看著他,沒在作聲。


    “死局了……”


    白珂有氣無力地吐出這句,而後沉沉的頓首。


    “在一年前,婇霞結束旅程,迴破東城時,我特意在夏家搜羅了很多消息。因為破東城是夏家的領地,而且破東城這些年沒有被誰吞並,說明夏家家主是打算把它分出來用來分封的,所以很大概率會有夏家的人去接手。破東城不占地利,不占人和,外有異族侵擾,內無善官民利,所以夏家會接手這地方的,一定不會是什麽嫡子,人才,而是受到排擠的直係,或是些小人物。無疑,聲名狼藉的你就是那個最有可能來這裏的人。”


    “你的家族對你的意見很大,大多數人對你都是排擠,甚至厭惡的態度。至於其他那些有可能分封到這邊的其他夏家人,我也都看了,都是些廢物。若來的是他們,我有絕對把握將他們的權利攏到自己手中。我本以為你,星落城有名的紈絝,本以為會是最好對付的一個,真沒想到……”


    “我一開始想的是,想管好你,我隻需要處理好趙慍即可。我告別婇霞,提前半年來到了破東城。派人搶了我父母的錢財,又透露給白林反抗軍的情報,逼他去賣出情報,直到你們到了城裏,我又派人慫恿白林,去獲取情報。我知道他一定會被你們抓到,好把我引出來,讓你覺得我此時受製於你,可以暫時相信。而當你的侍女去往前線,你們分開後你便會落單,也方便我下手。”


    “死了那麽多人,一切都是為了一個機會。”


    白珂的額頭隔著雙手緊緊地貼著地板,以卑微至極的樣子繼續道。


    “我做了兩手準備,一是五重弓手,奈何婇霞竟為了你這個相識不足三日的人搏命,而在刺殺結束後,他也莫名其妙的死了。手下派去的人也都被婇霞一人全部攔了下來,趁亂殺害的計劃落空,而手上的毒藥也沒能送到你的嘴裏。現在,最後的對峙我也輸得一塌糊塗。”


    “趙慍為你拒絕了夏家的招安,為了你把夏周打成那個樣子,為你的一句話就能走出城門,隻身一人麵對五百隻妖族和一隻五重而麵無懼色。倘若我此刻殺了你,等到趙慍醒來,死的可就不隻是我了。”


    我敲打著座椅上質量非常不好的木柄,雖然這小子剛剛誹謗了我很久,不過我倒是並不在意,畢竟這種話我耳朵都聽出繭了,我倒不在乎那些。


    如今的白珂已將自己的一切全盤托出,倘若有可能,這種心思極其縝密,心眼死壞,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我現在倒是缺。


    梟雄也是雄,惡才也是才,用人不隻是用厲害的人,更是要想辦法讓有能力的人各司其職,即便是壞人,在這個整體裏也不敢作惡,卻能發揮出自己的才能。


    你看那些好皇帝,為什麽人家手底下名相那麽多呢?為什麽政治那麽清明呢?不僅僅是因為那個時代的英才輩出,還有人家皇帝的喜好以及精明的調度。那些人知道要迎合皇帝,皇帝喜歡清廉他們便清廉討皇上開心,這樣才能求個官職。而周圍其他人都是如此,互相製約起來,然後就沒人敢去做壞事了,不然屁股後邊就指定有一大堆人給你整事挑刺,再“明早上參你一本”。


    眼前的白珂自然就是屬“壞人”那一列的,但是現在婇霞在我手上,而且他此刻也展露了順從的趨勢,興許我還能給他拉過來給我幹活。


    嗯~有這麽個臭味相投……不對,有這麽個有能力的人給我幹活,想想就好啊。至於先前的恩怨要他怎麽還,就要看他接下來的表現了。


    “你講了這麽多,是想要什麽?”


    百珂仍舊伏在地上,而後仰起頭,又重重的磕了下去。


    “前後計策謀劃皆出於我一人之手,造成的損失理應都由我一人承擔,與婇霞和白林無關。”


    “但是,你想殺我,想殺新任城主可不止一次,無論是按理說還是按法判,你都該落個千刀萬剮斬首示眾的下場。你已經是個獲罪之人,這樣的身份,還換得了兩個人?你的腦袋就那麽值錢?”


    白珂伏在地上沒有作聲。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你都懂,我不多說。但我也不是個無情無義之人,婇霞有功,我定然不會虧待她,但白林可是同貴族結黨叛族,這樣的罪……跟你比起來,也是隻高不低。不過……我可以不殺他們,我可以給婇霞完成她那不切實際的夢想的機會,可以給白林洗脫罪名的機會,甚至……”


    我將手搭在白珂的肩膀上,輕輕地按了按。


    “可以給你個機會。”


    白珂又重重地磕了兩次,額頭上此時已是青紫一片。


    “我初來這破東城,人生地不熟,總要有人來幫我一幫。”


    白珂仍是伏身頓首,不敢妄動。


    “你的罪,僅僅憑你這一條命,還不了。為此你要後半生都為我,為破東城人賣命,才有贖清這份罪孽的機會。”


    長久未出生的白珂此時終於啟口。


    “是。”


    “把你那弟弟帶來,新官上任三把火,我會拿你們開刀,不過放心,吃不上什麽苦。刀拿起來,準備下去了。”


    “是,大人。”


    白珂緩緩站起身來,對我拱了拱手,而後將匕首收入懷中。


    “城主大人……我……”


    白珂是聰明人,很多事都不用直接講,我也都明白。不過既然他開口,那就一定是他認知中十分重要的事,重要到他這種每日在黑暗中沉默的人都必須要開口。


    “我知道。”


    我打斷他道。


    “我不會跟婇霞,或者其他人講今天的事的。”


    “謝大人。”


    “不過,你這次的謀劃,倘若一開始就同婇霞講過,豈不是會容易許多。”


    “我不想她麵對人心黑暗的一麵。”


    “哪怕自己可能會掉了腦袋?”


    “哪怕我會因此掉了腦袋。”


    我笑著點點頭,又迴到了平常的樣子。


    “以後跟我幹,好處少不了你的。”


    “謝大人。”


    “辦公室戀情也可以,但是不能秉公徇私哦。”


    白珂聞言連忙解釋道:


    “我沒有……”


    “我愛看。”


    “大人……”


    白珂沒再作聲。


    他看著身前這個年少自己幾歲的青年,心中不免腹誹。


    “在夏家隱忍十七年?理由呢?動機呢?這樣的城府和魄力是哪來的?為什麽自己什麽都到今天才知道?還有些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還有……”


    “那個五重弓手,是他殺的吧……”


    白珂在心中稍稍歎氣,他越發看不透眼前之人,也越發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了。


    但……眼下,似乎的確是他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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