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景台上,八仙桌居於正中,兩盞茶早已沒了熱氣,惠慶公主與國舅爺各坐一側,靜看擂台內兩人追逐。


    見許經年遠遠飛來,萬良辰便笑著問:“許公子有何指教?”


    許經年怒罵:“你身為國舅,竟敢勾結瑤族妖孽禍亂中原武林!”


    萬良辰麵露詫異,半晌才開口說道:“我竟不知許公子對瑤族也了如指掌。”


    惠慶公主一臉好奇,側頭問道:“你如何得知?”


    許經年急道:“你中計了,黑衣姑娘隻是誘餌,德王真正選定之人是瑤族大祭司,一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黑袍男人。”


    “許經年,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萬良辰拍案怒起。


    話音未落,四方場內形勢突變,一口巨大的玄鐵棺材從遠處飛向擂台,重重砸在木地板上,掀起一陣塵土。


    章小刀停下腳步,迴頭看向巨棺,場下一片寂靜,眾人也都屏氣凝神盯著台上。突然,棺材蓋板“砰”地一聲飛開,一人自其中緩緩走出,正是碧灘圩上的瑤族大祭司,滿場嘩然。


    侯君夏停下腳步,冷冷對身後的章小刀開口道:“我的任務完成了。”


    大祭司依然一襲黑袍覆體,以連體黑帽遮住頭部,全身隱藏在黑袍之下,雖看不清麵孔,但從他周身散發的氣勢能感覺出絕非一般高手。


    章小刀目送侯君夏退場,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他自小在宮中長大,年少時被皇帝選中為暗棋,從此開始十幾年習武生涯,在此期間遍訪名師,集百家之所長,經曆大大小小比試、擂台數百場,從未有過今日這般感覺。


    烏鴉越聚越多,盤旋於擂台上空,四周篝火燃得正旺,大祭司上下打量麵前男人幾眼,緩緩開口:“滾下去!”


    章小刀自出師以來未嚐敗績,何曾受過如此侮辱,雖不知麵前黑袍男人武功深淺,依舊拔刀直衝對方胸口砍去。


    電光火石間瞬息萬變,大祭司將精鋼打造的鐵手套捏得嘩嘩作響,以左手接住自上而下的長刀,上前一步右手劈向刀身,隻聽“鐺”的一聲,長刀應聲折斷。


    章小刀暗道不妙,立刻抽身向後飛去,為時已晚,鐵爪斷刀後變掌為拳,順勢改變軌跡直直襲向他胸口。


    片刻之後,章小刀墜出擂台砸在劉懷安麵前,一口鮮血自口中噴出。


    全場寂靜,眾人萬沒想到強如章小刀在這黑袍人手下竟走不過三招,少林、武當、峨眉、昆侖、崆峒五派掌門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觀景台上,惠慶公主心中大亂,對許經年道:“絕不能讓瑤族妖孽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萬良辰厲聲道:“你答應過我,不參與比武,大祭司的實力你也見識過了,此刻上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許經年心中搖擺不定,一方麵他不願得罪萬良辰,另一方麵又不想瑤族做大。


    四方場內,劉懷安已憤恨到極點,被章小刀一口鮮血噴在腳上,徹底引發了姑娘心底的怒意,一時將對黑衣少女的不滿全部轉移到黑袍武者身上,怒罵道:“你眼瞎了,弄髒我的鞋子!”


    大祭司一愣,顯然沒料到場中還有人敢出言挑釁,見是一名妙齡少女,便冷笑道:“上來說話。”


    劉懷安抽出黑鴉縱身一躍,未至台上便被一掌擊落,隻好衝觀景台大喊:“許經年,你是死人嗎?”


    許經年無奈,轉身飛向擂台。


    時隔數月再次麵對大祭司,恐懼瞬間席卷少年全身,黑袍之下毫無人氣,像是一個黑洞,令人摸不清深淺,看不透高低。


    兩人佇立台上,大祭司陰森低沉的聲音傳來:“幾月不見,功力倒是有所長進。”


    許經年強壓心中恐懼,假裝鎮定開口說道:“你不該來中原。”


    大祭司發出一聲冷笑,抬起右手鐵爪,指著許經年說:“看來時間過去太久,有人忘了上次的教訓。”


    風吹雲動,許經年率先出手,淩空而起的瞬間,青霜劍嗡鳴出鞘,雪亮劍光裹挾寒意,似要將空間割出一道巨縫,向對方刺去。


    大祭司不閃不避,待劍氣衝到麵前時,忽然化作一團黑氣消失不見,台下眾人大驚,有人喊道:“妖術!是妖術!”


    許經年氣勢不停,疾步閃身刺向擂台西南角,身後殘影令眾人眼花繚亂,大祭司現身,以鐵爪夾住青霜劍,看著麵前少年說道:“有意思,竟能看破我的幻術,看來這幾月你的確進步不小。”


    許經年抽劍迴身,再次出手。青霜劍劍氣聲勢壯烈,如彗星般拖動長長尾光,兩側又有絲絲劍花凝落,散作點點星芒,向地麵傾瀉而去。


    台下眾人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劍法,各派高手呆若木雞,柳旭林盯著台上喃喃自語道:“從未見過如此奇異的劍法!這還是人嗎?”


    大祭司迴身自守,鐵爪化拳硬接青霜劍劍氣,兩兵相交,許經年驚覺對方拳勢複雜,幾股勁道剛柔不定,或正麵衝擊,或迂迴環繞,或潛藏蟄行,竟將青霜劍劍氣一一卸去。


    內力相較之下發出“嗡”的一聲脆鳴,自擂台向四周擴散而去,震得台下眾人紛紛捂耳後退,人群中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長劍對擊鐵拳,勝負難分。許經年身形飄逸靈動,劍法詭譎難測,點點星光遍布周身,飄飄然若謫仙下凡。大祭司拳勢剛猛從容應對,將詭異劍招一一化解,輕描淡寫般從容應對。


    百招過後,二人均有些急躁,許經年使出“風雨一刀斬”,眾人這才驚覺剛才黑衣少女用的招數是他所教,大祭司再次化作一團黑雲憑空消失,未等許經年作出反應,一隻鐵手自虛無空間洞穿而出,一把捏住他的的喉嚨。


    涼意覆蓋肌膚,千鈞一發之際,許經年匯集全身內力於咽喉處,青霜劍由下自上揮出,刺向黑袍右胸。


    “砰”地一聲,雙方再次分開,許經年麵色凝重,低頭查看身體,隻見脖頸處三道劃痕長至胸口,鮮血溢出,染紅錦衣。大祭司閃躲及時,青霜劍未刺中心髒,卻從右臂貫穿而出,將黑袍捅出一個窟窿。


    台下,侯君夏忽然捂住胸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同心咒在身,許經年每每受傷,即便遠隔千裏,依然能迅速反應在姑娘身上,即便如此,她依然樂在其中,感受著心上人的喜怒哀樂,至少能更了解他一些。


    眼看鮮血自許經年胸口汩汩流出,姑娘再也無法置身事外,飛身上台將他護在身後。


    大祭司似乎並不意外,冷冷看著侯君夏道:“讓開!”


    少女明眸如星,盯著大祭司喃喃道:“你知道殺他的後果。”


    大祭司搖頭道:“父親對你的忍耐已到極限,若再一意孤行,我也救不了你!”


    碧灘圩遺失九黎劍後,少女險些被侯大狗推出聖宮殿斬首示眾,是大祭司搬出亡母靈位,又以性命作保,這才將妹妹從鍘刀下救出。


    侯君夏舉劍哀求道:“橫豎是一死,莫逼我!”


    大祭司沉默片刻,忽然看向許經年道:“她已經為你死過一次了,這次還要躲在她身後嗎?”


    許經年暴喝一聲,猛地推開少女,揮劍向男人刺去,晶瑩劍氣宛如冰柱衝天而起,似要把天穹屏蔽,於空中凝成一把巨大的氣劍。


    大祭司滿臉興奮叫道:“以氣化形,有趣!”說完推掌向前,周身黑袍隨風飄蕩,金色火焰暴湧而出,化為一條黑龍盤旋於空中。


    火雲遮月,凜冽劍意驟然傾瀉,向黑龍刺去。嘯聲震天,殺意四起,一聲驚天巨響過後,擂台上一片狼藉,台下眾門派人仰馬翻,連觀景台上的茶桌都被掀翻。


    煙霧散開,大祭司早已消失,隻留下原地一灘血跡尚未凝固,遠處一道淒厲吼聲傳來:“許經年,終有一日你會死在我手上!侯君夏,從此我與你一刀兩段,若再相遇,便是死敵。”


    木頭搭建的巨大擂台已完全坍塌,淪為一片廢墟。侯君夏自廢墟下迸出,懷中抱著昏死過去的許經年,青霜劍掉落身旁,將地上一灘血跡濺向四周,灑落在木頭殘片之上。


    劉懷安率先衝向廢墟,侯君夏撩起衣袖,露出手腕上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冷眼怒道:“滾開!他是我的!”


    少女頓時呆愣原地,那牡丹花她曾見過,就在許經年手腕上,每每質問,少年總一臉真誠地迴答不知道。兩人自小青梅竹馬,鮮少分開,平日裏說歸說,鬧歸鬧,從不曾真正將惠慶公主或淩紫衣之流放在眼裏,如今被這牡丹花當頭一擊,竟真真膽怯起來,再想到少年平日老實巴交,私底下竟如此放浪,心中不免一陣難過。


    侯君夏掏出一粒藥丸塞入許經年口中,見他服下後悄然轉身離去。


    穀才自背後推了劉懷安一把,姑娘這才如夢方醒,慌忙上前摟起許經年。


    萬良辰緩緩走入四方場內,一臉陰毒地盯著昏迷中的許經年,口中喃喃道:“姓許的,咱倆這梁子結大了!”


    劉懷安抬頭問:“你是何人?”


    萬良辰冷哼一聲,並不作答。


    穀才輕聲道:“萬良辰。”


    少女眼中殺意彌漫,語氣平靜問道:“那夜是你將我擄走的?”


    萬良辰依舊不作聲,隻冷眼看著蹲在地上的少女。


    黑鴉毫無征兆地出手,在黑夜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萬良辰隻覺得麵前寒光一閃,隨即捂臉哀嚎起來。眾人紛紛看去,隻見一道傷口自他右側眉毛一路斜下延伸至左邊嘴角,將整張臉拉得血肉模糊。


    事發突然,誰也沒有料到,一群侍衛慌忙上前,萬良辰以手掩麵,一邊痛苦嚎叫一邊發號施令:“殺了她!殺了她!”


    太清宮眾道士齊齊拔劍,廢墟之上大戰一觸即發。


    惠慶公主攜禁軍匆匆趕來,錦衣衛大隊人馬也隨之入場,國舅府侍衛眼見不是對手,隻能架起萬良辰離去。


    半個時辰後,各門派陸續退場,武林大會黯然落幕,許經年與大祭司比武太過震撼,一時間江湖中無人再敢提起爭奪盟主之事。


    許經年似做了很長一夢,再次醒來時已身處客棧,緩緩睜眼後便見到笑靨如花的少女,這笑容太久未見,令他一時分不清夢中還是現實。


    劉懷安笑著說道:“終於醒了,昏睡三天,大夥都擔心壞了。”


    許經年呆呆發愣,有些不習慣她如此溫柔,轉頭看向房中,見穀才、丁修傑、柳旭林、淩紫衣都在,便以手撐床起身。


    劉懷安彎腰攙扶,輕聲說道:“慢點,當心傷口複發。”


    許經年又是一愣,在他記憶裏,小妮子講話一向大大咧咧,恨不得讓五裏外都能聽到,如今乍一溫柔,讓人不禁心中發毛。


    江湖各派已走了大半,東臨客棧內略顯冷清。武林大會受挫,惠慶公主被急召迴宮,走時叮囑許經年醒後一定要在天津等她迴來。


    傍晚,穀才饞著許經年走上觀景台,四方場內仍是一片廢墟,幾名工匠正將拆除的木料運出街口,微風襲來,四下無人,穀才將那日黑衣姑娘與劉懷安的事原原本本講給許經年聽。


    少年聽完倒吸一口涼氣,再迴到房間時便有些提心吊膽,此刻劉懷安如同一顆黑火藥炸彈,表麵雲淡風輕,實則隨時能將所有人炸上天。


    二人躺在床上,許經年傷勢未愈,幹咳幾聲開口道:“幾個月前手腕莫名出現一朵牡丹,最初我確實不知緣由,直到上次經過苗族,族長說那是一種叫做‘同心咒’的巫術。”


    “或許是我太嬌蠻任性,又不夠溫柔體貼。”劉懷安打斷他說道,“過去如何不必再追究,以後我會學著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你不許再同那黑衣女子見麵,我想過了,隻要心在我這裏,身上有什麽無所謂。”


    許經年心中泛起一絲愧疚,側過身盯著姑娘說道:“這次迴太清宮,我便一心在山上陪你,從此不再過問世事,什麽江湖朝堂,都與咱們無關!”


    劉懷安輕輕摩挲著少年臉龐,許久後才溫柔迴應:“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夢江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刀衙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刀衙役並收藏一夢江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