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詢與李立的突然屍變,讓整個劍門關籠罩一種死亡氣息。盡管總指揮丁義下了不許外傳的通牒,但是他無法堵住悠悠眾口,一些流言不免誇大,導致人人自危,有些年輕的守望者,如廁時還帶著一把佩刀,這在此前是絕對不允許的。


    蠶叢的感悟最深,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記不清父親是兩年前,還是一年前,就開始變得格外沉默,人類的一切行為好像都不在他眼中,他老是對著天空出神,而在雨季以後,他的心情變得有點躁亂。


    他記得父親嘴裏念過一些詞匯:“不死族,雨季,人類罪惡,五根權利之杖等等”。他不是他父親,所以他理解不了這些詞匯所代表的含義,他相信,父親到死的那天,對這些未知的東西,依然一知半解。


    他覺得,總指揮丁義,對這些傳說了解得比他父親要多。


    因為年輕,所以對所有的未知充滿向往,這是人類身上的一個通病。


    他們想破解或者想體驗那些神秘的事情,比如蘇珀爾和桃木,還有一些其他不知所謂的人,當他們了解到某個死屍居然是“淘汰賽三連敗”的馬競殺死的,私底下他們就叫囂道:“我不相信會如此恐怖,他們真的能起死迴生?”有些人則幹脆利落:“讓我做遊騎兵吧,我想去關外見識見識。”


    蠶叢被父親那種“雖死不懼”的精神鼓舞著,他也想一探究竟,他還問過莫克明老先生,他父親在營盤山古城查到了些什麽,莫先生搖頭擺腦,說都是些傳說,一些幾千來就不曾現世的東西。


    他急切地等待著訓練師言光明,因為他將帶來最終的晉級名單。200多個年輕人伸長脖子立起腳跟期待這一刻的來臨,馬競跟林峰、劉敏等一些年輕人蹲在一棵大槐樹下,竊竊私語,他們是少數幾個三連敗選手中的一員。


    馬競將蠶叢推向最前排,說道:“你走吧,這是屬於你的高光時刻,你的三連勝是最激動人心的表演,你還將劍神楊術的木劍斬斷了,你是這次的冠軍。”


    蠶叢安慰道:“兄弟,我一直跟你站在一起,不管你是不是遊騎兵,咱們的關係,已超越生死,你又何必執著於這種勝負呢。”盡管如此,馬競還是走到了黯然者的行列,他說道:“我知道,我在下麵替你高興。你去享受屬於你的榮光吧,我為你驕傲。”


    隨著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躁動,蠶叢看到劍神楊術走在最前排,他攜挎著那柄雋逸的長劍“寒月”,披著一件黑色大馬褂,左邊是訓練師言光明,右邊則是督導員楊雄。他們一臉嚴肅,如嚴霜烈日,一直走到台階邊緣才停下了腳步,三位血性男兒,卓犖不凡,讓人肅然起敬。


    此時雲煙彌漫,微蒙的天空,飄落下絲絲雨絲,一股強烈的颶風,吹過大槐樹,幾片從冬季就一直掛在樹梢的黃葉,掉落下來,砸在了馬競、劉敏、林峰頭上,他們毫無知覺,視而不見,因為他們的眼睛一直盯著訓練師右手攥著的卷軸,那是一種望穿秋水的眼神。


    這種眼神,一共二百多雙。


    蠶叢情不自禁的向前走了兩步,因為昨晚出了這事以後,他認為這跟父親臨死前調查的東西有關,因此,他自然而然的想著,他得繼承這種意誌,來完成父親的心願。


    對於遊騎兵,他誌在必得。


    言光明大手一揮,咳嗽兩聲,兩手捧著卷軸,徐徐展開,訓練場呈現出一種從沒有過的寂靜,督導員楊雄凜然說道:“上古聖賢說:生命不止奮鬥不息,這是所有劍門關守望者一生的格言。不管你身處哪個崗位,擔任何職,我希望你們都能發揮自己的潛能。今天晚上,在名單公布後,我們將在諸神的見證下,一起宣讀守望者誓言。”


    緊接著,言光明開始公布名單:“羅森,遊騎兵,韋宏瑞,遊騎兵,周振興,農場管理員,……”


    隨著一個個名字的公布,人群中忽而一陣喧嘩,忽而一陣驚詫,忽而一陣歎息,看來,這裏麵有意外之喜的訝異,也有滄海遺珠的遺憾,桃木和蘇珀爾順利晉級到遊騎兵,他們兩個緊緊擁在一起,然後大聲叫喊著:“今晚都去逍遙村,今晚都去逍遙村。”


    隨著卷軸上的名字越來越少,蠶叢開始變得焦慮,他的手心汗水淋漓,他想著,自己是必須要進入遊騎兵的。


    馬競察覺到了異常,他奔到蠶叢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鼓舞著,他悄悄說道:“你的名字會壓軸出現,不用擔心,你瞧瞧,有些隻贏了一場的都進入了遊騎兵。”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馬競和劉敏、林峰三人,進入了遊騎兵行列。他們三人手舞足蹈的跳了起來,跟那些平素不是太熟的人分享著喜悅。


    馬競跟蠶從說道:“看來諸神從不會遺忘一個勇於攀登的人,連我都夠晉級,兄弟,你晉級是鐵板釘釘的。”


    可惜直到最後,蠶叢都沒能進入到遊騎兵的名單。屬於他的職位是:“總指揮助理。”


    馬競為管理層這一決定感到遺憾。而蠶叢則直接從訓練場奔到棧道天梯位置,他想去到絕境長廊上,靜一靜。


    他強壓怒火,一言不發,健步如飛,外人以為他步履輕快,但其實如負千斤,在上升天梯的鐵柵欄中,他喘著粗氣,緊緊地攥著父親的長劍,他覺得無顏麵對這件遺物,他捶著鐵棍,發泄著不滿。他怎麽可能去做那些端茶、倒水、倒夜壺、收發信件等簡單到一頭蠢豬都能完成的事呢?這不是他父親期許的。


    他的職責是在戰場上,他的生命隻有在戰鬥中才能開出最美的花。


    在幾百丈高的絕境長廊上,他臨風佇立,麵對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他高喊了幾句“為什麽?”,嘯聲在風中破碎,衣角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天地一片靜默,然後他撕心裂肺,一陣反胃,將昨晚的殘羹冷炙吐在絕境長廊之下,接著他癱軟在地上,不知西東。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了酒神陽江和丁義總指揮,站在長廊的了望台裏憑欄遠眺,指點江山,他們倆顯然注意到了蠶叢,並察覺到了他的萎靡狀態,他們對這種失意習以為常,隻見總指揮露出善意的笑,向他招手。


    待蠶叢走近後,他溫和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能進能退,一個人能攀上多高,在於他的脊梁能被壓得多彎。”


    陽江爽朗的笑聲如平地驚雷,他那醉酒的嗓子辨識度極高,他拍著蠶叢的肩膀,道:“金玉良言,勸君洗耳恭聽。丁指揮博覽群書,他的學識浩如煙海,讓我和楊術等獲益匪淺。”


    蠶叢打起了精神,納悶道:“我想當遊騎兵,我贏得了三場勝利。這不公平。”


    丁總指揮“哈哈”笑了兩聲,大手一揮,俯視著整個蒼穹,說道:“你總跟我談公平。小夥子,這麽說吧,這個世界不存在公平,請問,歌手們唱和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公平嗎?比如狼群追逐麋鹿,雄鷹搏殺燕雀,這公平嘛?馬競、林峰三人能夠晉級,這公平嗎?”


    蠶叢無法作答,他低著頭。


    丁指揮繼續振奮道:“我從來不以勝負論英雄,一個人真正的品質,是在絕境中那顆不畏困難的進取心,馬競、劉敏等人昨晚的表現配得上這種殊榮,上古聖賢說‘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你從你父親身上學到了什麽?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最後,他所希望的隻不過死而無憾,問心無愧。因此,對於平凡的我們,能做的隻有公正,然後毫無保留的公開。你不用想太多,現在規則在變動,這世界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我想,幾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正在悄然發生,隻是我們感覺不到。”


    丁指揮向前垮了一步,他指了指天底下的群山,繼續說道:“我記不清我去過關外的次數,那是一段值得迴味的人生,當年,我也仗劍天涯,認為凡事倚馬可待,但實際上,總是失之毫厘謬以千裏。盛年不重來,一日再難晨,我認為,凡是一個有正義的人,他憑軒流涕的時刻一定會多過他高光的時刻。我選擇了你,我為自己的選擇做了一次賭注,我曾認為這是你父親的宿命,結果降臨在你身上,我想,這是命運的機緣。有時候,巧合決定了曆史。”


    蠶叢呆立當場,細細品味著總指揮的話語。他如坐針氈如芒刺背,然後使命感油然而生,盡管他並沒有具體安排什麽。


    陽江笑著說道:“小夥子,現在丁指揮交代我們,最重要的任務是提升你們的格鬥技能,因此,接下來,將開始艱苦的集訓,而你,將是我這次唯一的門生,我希望你打起精神來。”


    蠶叢怔忡地望著陽江,他明白,酒神的劍術不在劍神之下,如能獲得他的提點,那也是值得興奮的事,他將身體挺得筆直,然後正經說道:“謝謝陽前輩的關照,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寄托。”


    丁總指揮露出了久違的笑,他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天地自有俊傑在,各領風騷數百年。”


    守望者宣誓,是劍門關延續了上千年的傳統。


    宣誓必須在諸神的見證下宣讀,因為古蜀大地,五湖四海的人們信仰的神隻略有不同,比如岷山深處信奉山神與樹神,也有信奉水神與太陽神的,比如都廣平原有信奉雷神與火神的,還有一些地區則信奉創世神,比如盤古大神,女媧大神和伏羲大神等。


    劍門關管理層沒有諸神信仰的限製,他們尊重各地的風俗習慣,他們唯一的要求,就是宣誓者,在宣讀誓言時,必須帶著對諸神發自內心的虔誠。


    這日下午,訓練場正中央。


    劍神楊術,訓練師言光明,督導員楊雄全副武裝,著裝非常正式,他們的服色以黑色基調為主,腳踏高筒黑牛皮戰靴,腰掛長劍,眼睛炯炯有神,楊術套著牛皮手套,立於左首台階上,舉頭四顧,另外兩人則站在右首石桌旁,不時交頭接耳,商量著流程。


    總指揮丁義全身黑色套裝,一本正經地坐在一張花梨雕花龍虎椅上,啜著茶葉,嘴角翕動著,他前方是一個木質長桌,桌上雕刻了一個太極兩儀圖案,他左邊坐的是酒神陽江。隻見他頭發一如往常的粗亂,胡子拉碴,兩鬢灰白,他的右臂自然地搭在木桌上,左手攥著一隻高粱杯,杯裏盛滿美酒,臉上帶著笑意。


    蠶叢跟馬競、劉敏等聚在一起,整個大廳密密麻麻地擠進來將近300多人,絕大多數都是新人。


    他們形態萬千,神態各異,或站或立,鼓噪紛紛,相互戲謔,彼此胡侃。


    桃木跟蘇珀爾走到了蠶叢身邊,帶著一絲玩味的口吻說道:“蠶叢,咱們遊騎兵去關外闖蕩,順便挫挫野人的氣焰,同時會會傳說中的不死族。放心,我們定會守護關內的人安全,你就安心伺候老爺子吧,他還能活一百歲呢。”他的話滿是揶揄。


    蠶叢目露兇光,氣血翻湧,他打算向前教訓這個輕佻的討厭家夥。


    馬競緊緊拉住,他訓斥道:“他雖然不是遊騎兵,但他得到了陽江前輩的青睞,他是他的關門弟子。”桃木正要反駁,這時,督導員喊著宣誓詞,宣誓開始了。


    “蒼天在上,我在諸神的見證下,無怨無悔地加入劍門關。”三百多人跟著一起念叨,聲音開始時嘩嘩啦啦,然後越來越洪亮,直到最後整齊劃一,響徹雲霄,每個人臉上一派莊重,蠶從凝神斂氣,他明白,劍門關守望者最聖神的時刻到了。


    “我熱愛這片土地,我熱愛這裏的人們,我將無私奉獻我的熱血與汗水,我將無私奉獻我的激情與豪邁,我們是守望者兄弟,我們共同進退,我們手足相連,我們勇往直前,我們奮鬥不息,我們為正義與公理而戰,我們為尊嚴與仁義而戰,我們不戴王冠,我們不求封賞,我們不畏強敵,我們不淩弱小,我們仰望星空,我們敬畏大地,我們拋頭顱,我們灑熱血,我們將生命與榮耀獻給守望者,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宣誓詞念完後,一段時間,整個大廳靜悄悄的。年輕人們如鯁在喉,他們為此前自己的冒失深深自責著,同時,他們熱血沸騰,似乎發現了生命的真諦,同樣發現了兄弟情誼的可貴,然後他們相互拉扯著,有些人熱淚盈眶,有些人在自責道歉彼此冰釋前嫌,有些人發現原來他如此可愛,簡直完美極了,有些人則相擁在一起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連桃木和蘇泊爾對蠶叢同樣拋來了友善的目光,後者點頭示意。


    楊術大咧咧地說道:“兄弟情誼,是人類生活中最偉大的情誼之一,上古聖賢說:朋友兄弟之間,‘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去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惟以心相交,淡泊明誌,友不失矣’,我希望你們能領悟到其中含義,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長夜慢慢,凜冬將至,你們將從此開始守望。”


    丁義總指揮,惜字如金,隻說最後一句話:“一個月後,你們將在楊術、楊雄帶領下,去到關外,修複棧道,順便了解野人的情況。”


    不刻,台下群情激憤,歡聲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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