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公主跟魏兵、塗蘇激戰的那刻。在祠堂外麵那棵大樺樹下,牆角處,丁蘭默默注視著這一切。


    丁蘭,什邡古城國王丁坤的庶子,也是王族最後一點血脈。因為跟丁坤國王性格背道而馳,治民理念相去甚遠,“血脈大戰”後,去了白帝城做質子。作為一名質子,丁蘭樂善好施、廣攬賢客,8年前,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利用早先建立起的人脈,憑借其軒逸的風骨,從容地溜出了白帝城,結束了長達6年的質子生涯。


    獲得自由後,丁蘭沒有急著迴什邡古城,而是租了一個艋舺,去到了雲夢大澤裏的巫山山脈,一路遊山玩水,聽那邊的黎族人說,山上居住著上古紀元的靈山十巫。丁蘭本就武藝高強,於是結交了不少遊俠,並跟這些俠客一道,尋寶獵奇,日子過得自由自在。


    這一晃就是整整8年。8年裏,他跟那些誌同道合的遊俠,遇到了許多奇怪的在平原上見所未見的兇獸,不少膽子大運氣差的遊俠丟掉了性命。不過好在,窮山惡水間,總能碰到一些奇異俠客。


    最後一批遊俠裏,他跟喬一等六人,遇到了罕見的隻有傳說中才出現的具體不知道是啥的怪物。有點類似於“骷髏人”,也即上古紀元裏的不死族。


    結果隻有他一個人跑出來了。


    當然,他不知道喬一還在樹上。


    此後他一路狂奔,翻山越嶺,見到山民就胡言亂語,或者一個人大吼大叫。巫山綿延幾百裏,除了十二座高峰外,還有無數其他小山峰,峰與峰之間,小路交錯縱橫,蕪雜繁密,他嚇得喪魂失魄,失張失智,某些山民看到一個喪心病狂的人在大山裏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叫聲,還以為他中了邪。


    丁蘭隻想離開巫山,某天晚上大雨滂沱,漆黑一片,魅影重重,他一個失足,摔進了一個深穀,落地瞬間,直接暈了過去。等他醒來時,已經是第三天破曉了。


    他被肚子裏的饞蟲吵醒。


    他睜開眼來,迷迷糊糊中,發現此處是烏黑的淤泥,三尺開外,有蟲豸在水溝裏翻騰,他嚇得一驚,趕緊將身上的肥蟲拍落。接著幾隻巨型田雞,突然跳了過來,似乎有南瓜那麽大,他連忙後退。淤泥裏,散發著不知沉澱了幾百上千年的腐臭味。他意外深穀裏的蟲豸如此巨大,想來,這淤泥裏的養分特別肥沃。


    他摸了一下身上的佩劍,發現早已失去了蹤影。迴想起來,那柄獅王寶劍成了一把斷劍,也沒有什麽作用了。


    他借著微弱的光,在山穀泥壁上摸索,很幸運的是,他瞥到了一顆桃樹,然後使出一股蠻力,摘了幾個桃子,填飽了肚子。


    深穀幽暗,萬籟無聲,巉岩阻擋了陽光,到處濕漉漉的一片,不知道外麵是黑夜呢還是白天。不過好在,盡管潮濕,但是沒有雨水,丁蘭將一個核桃往前方丟去,核桃掉落瞬間,砸開了水麵,“咚”的一聲響,前方是一處水灘。丁蘭走近一看,發現了水麵之中,一陣騷動,覓食的大魚消失在了水中央。


    丁蘭念叨:“難道水裏的魚也比別處的大嗎?”


    不過,他知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定了定神以後,也就平淡了下來。


    他仰著脖子,向上張望著,他知道他是從此處掉落下來的,可是,四壁陡峭,不知有幾十、幾百丈,想要爬上去難於登天。他左右瞅了瞅,正想著要找到一條出去的路時,突然“絲絲”聲大作,似乎有大蛇過來。


    出於本能,他嚇得一驚,此刻,他手無寸鐵,假若真的是大蛇,自己隻能坐以待斃。就在他打算狂奔之際 ,那種“絲絲”聲又傳了過來。好像是一個人發出的聲音,接著一陣“呃、呃、呃”的嚶嚀聲,似乎在打招唿,又像是遇到某件奇怪事物一般,這聲音如同來自地獄。


    丁蘭猛然驚懼,難道這裏有人嗎?


    正當他定睛細看之時,一個形銷骨立,極其醃臢的、皮膚潰爛、衣不遮體的怪人出現了水灘邊上。他全身濕漉漉地,嘴裏還咬著半截魚,鮮血從嘴角流到脖子以下,雙眼深陷,幾綹發絲,如同蘆葦,蒙在頭上,五根手指如同五根枯柴,他的腳掌上沒有鞋子,腳趾異常肥大。


    丁蘭猛然一驚,他以為又遇到了“骷髏人”。他呆立當場,啞口無言。不過,這個奇怪的家夥,同樣對丁蘭的到來驚訝萬分,他雙手雙腳趴在地上,就像一隻巨大的猴子,左右逡巡,不敢前移。


    等到丁蘭終於明白他不是骷髏人時,內心稍安。很快,他就鎮定下來。


    丁蘭左右瞅了瞅,確定隻有一個怪家夥時,他大著膽子往前走了兩步,怪家夥瑟縮著,有點木訥,又有點羞澀。


    丁蘭前進一步,他就後退一步。


    丁蘭叫了一句“嗨。” 怪物張開口,發出“嗤嗤”的聲音。一股臭氣無比的酸腐味道蔓延過來。丁蘭連忙後退,他詫異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奇醜無比的家夥,而且,唿出的濁氣讓他胃部痙攣。


    丁蘭確定他是一個活人,也許因為從來沒見接觸過陽光,或者山穀裏黑暗的環境以及惡劣的食物,讓他身體出現嚴重的變形,他佝僂著,睜開血紅色的眼珠,惶遽失措。丁蘭一陣錯愕,問道:“嗨,你是誰?你來了多久了?”


    怪客做出攻擊形態,張開血盆大口,發出“紮古斯,紮古斯”的聲音。這聲音含糊不清,在山穀裏蕩漾。


    丁蘭疑惑問道:“什麽?你叫紮古斯嗎?”他又往前走了一步。“嗨,紮古斯。”


    這時,怪異人蹲在地上,大叫一聲,突然從泥地裏抓取了一根棒子,棒子在微弱清輝下,發出綠色的青光。他拿著棒子手舞足蹈,向前直戳過來,顯然不想讓丁蘭靠近。


    丁蘭驚訝得連連後退,他發現這個棒子似乎是由純銅打造而成。而且,不同於一般的棒子,此棒周身散發著一種神奇的力量。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青銅神杖?


    丁蘭內心震撼,他睜大眼睛,盯著這根青綠色的棍子,隻見此棒,棒身布滿玄文,莊嚴肅穆,給人以雄渾的氣勢,這不就是消失了二千年的青銅權杖嗎?


    丁蘭此前在什邡古城,聽巫師描述過上古五根權力之杖。等他確定這就是青銅權杖時,他驚訝得無以複加,沒想到無數人趨之若鶩,無數人為之顫動為之瘋狂的人間第一聖物,居然藏在這個暗無天際的深穀裏。


    在這個奇怪家夥的手上。


    丁蘭強忍著激動的內心,驚顫顫地問道:“嗨,紮古斯,可否借我欣賞一下。”丁蘭將雙手伸出去,滿懷期待。


    怪客似乎能聽懂他的話,他暴躁一聲,縮著脖子,然後將棒子抱住,搖著頭,直到身體瑟縮了一半,接著調轉身姿,躲藏起來。


    他想躲到陰影裏去。


    丁蘭向前又走了四五步,他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棒身上的玄文,玄文歪七扭八,就像水裏的蝌蚪,他對這些“蝌蚪文”一竅不通,或許,隻有靈山十巫才明白。棒身呈暗青色,渾圓,看上去無堅不摧。最下部5-6寸的位置,是一個金色的手柄,手柄上同樣有奇怪獸紋。


    怪客看到丁蘭肆無忌憚,於是憤怒一聲,揮動著棒子,丁蘭咬定青山不放鬆,執意看個究竟。他猛然向前突了幾步,怪客退後兩步,頃刻間就觸碰到了牆壁,等到退無可退的時候,丁蘭飛身彈起,猛然一個掙紮。怪客雙手拽緊手柄,臉上露出驚恐之色,就在丁蘭以為要碰觸到棒子的時刻,突然,怪客不見了。


    消失了。


    丁蘭舉著手臂,一陣錯愕,等到他終於明白怪客消失時,他才慢悠悠地將手臂放了下來。他被神杖的神奇力量,震撼得無以複加。原來,權杖有隱身功能。


    就在他陷入恍惚之際,幾尺之外的地麵上,出現了幾個腳印,多虧雨季導致地麵濕潤,怪客雖然能隱去自己的身形,但是無法掩蓋地上的腳印。


    終於,怪客又憑空出現了。


    丁蘭露出一絲羨慕之色。他明白,幾千年來,無數在追逐這根棒子。先民在書中記載,五根權杖有毀天滅地,肇起文明的能力。


    而眼前這種隱身功能,已經超出人類認知以外了。這就是魔法,隻有上古大聖才辦得到,丁蘭這樣想著。


    所幸此深穀促狹,空間不大,因此怪客雖然可以隱身,但是丁蘭總有辦法讓他顯出真身來。丁蘭一陣鼓搗,反複試了幾次,怪客痛苦不安,隱隱還有求饒之意。可是,此等人間至寶,怪客愛不釋手,他抱得更緊了。他隻是大吼著:“嗚哇,嗚哇。”


    丁蘭蹲在當場,他揣測著怪客的心理。怪客的眼神飄忽不定,似乎也有難言之隱,他覺得詭異至極。


    既來之則安之,丁蘭認為,想要一探究竟,也不急於一時。


    他放鬆下來,隨性說道:“嗨,夥計,咱們休息一下。我隻是借來看看,你不用緊張。


    怪客躲著,依舊將棒子揣在懷裏。露出惡狠狠的眼神,他似乎在想著:隻要你敢來,咱們就同歸於盡。


    丁蘭想著,此等機會千載難逢,自己可不能空手而歸。你隻要是個活人,總有鬆懈的那天。


    不知不覺間,不知過了多久,肚中的饑餓感再次襲來。丁蘭大搖大擺的摸索到那顆桃樹下,攀了上去,摘了幾個圓溜溜的粉嫩桃子。丁蘭順手將桃子丟了過去,怪物嚇得縮成一團,躲開了去。他看到丁蘭並無惡意,在地上抓起桃子張口就啃,桃子上滿是汙穢,他渾然不覺。


    丁蘭想著,這個人拿著棒子也不知道多少年了,為何他不離開此地呢?要知道,在整個古蜀大陸,所有人都尊崇這根棒子。


    丁蘭吐出桃核,問道:“嗨,紮古斯,你在這裏多久了?五十年還是六十年?”他看到他衣衫襤褸,就幾片布條,繼而問道:“難道有一百年了嗎?”


    怪客隻是不答。


    似乎,丁蘭問一句,他的防備之心就增加一層。


    接著丁蘭不再言語,一陣沉默。他找到了一個幹淨的落腳點,靠在石塊上休憩。他有意無意地瞄著怪客,他在想,如果說外麵的人居心叵測,武功高強的俠客太多,他一個人也許難以保護權杖的周全,可是,為何自己要搶他的權杖,他卻不借著權杖離去呢?


    接著,兩人就這樣相處了幾天。


    這些天裏,丁蘭同樣故技重施,怪客則想盡辦法逃離丁蘭的魔爪。等到萬分危急之時,怪客就攜著權杖,躲進了那個水坑裏。丁蘭不會遊泳,因此隻能站在岸邊逡巡。等到丁蘭休息時刻,怪客就會從水裏爬出來,每次爬出來,他手上總拽著一些滿是鮮血的蟲豸,丁蘭看到有甲魚、泥鰍、黃鱔,甚至還有蜈蚣、章魚、蚯蚓等。很明顯,怪客以這些東西維持生計。丁蘭遞過去的桃子,他興趣寥寥。


    丁蘭被他這個惡心的舉動嚇傻了。他看到怪客牙齒參差不齊,烏黑焦黃,兩顆門牙潰爛,顯得恐怖之極。


    兩人也不知僵持了多少個日夜。漸漸地,丁蘭對這裏的環境熟悉了,而且,怪客對他也放鬆了一些。他發現水灘之外,有一塊巨大的石壁,一條小路通向石壁之後,這很可能是峽穀的出口。


    小路之外則是一處懸崖,懸崖之下,黑不溜秋,也不知有多深,但能聽到水流的嘩嘩聲,興許是一條水道。


    某一天,丁蘭擎著木棍準備去叉魚。因為樹上的桃子越來越少了,再說水果的營養也不夠。怪客饒有興趣地看著丁蘭是如何叉魚的。


    丁蘭走到近水處,怪客跟著來到了小路盡頭。就在丁蘭準備叉魚的瞬間,水裏一條大蟒蛇突然探出頭來,朝怪客猛然撅去。怪客舞起青銅權杖,擊打在大蟒蛇頭頂,蟒蛇受到神力撞擊,快速離去。


    怪客驚駭莫名,一個閃失,從懸崖處掉落,千鈞一發之際,丁蘭飛身往下一鉤,正好拽到了青銅權杖的頂端,怪客大吼一聲,臉上露出痛苦之色,丁蘭進而撅到了一方衣角,可是布條極脆,根本承受不住怪客下墜之力。“嗤啦”一聲,怪客從懸崖摔落下去。


    丁蘭抓著青銅權杖,趕緊退迴小路正中。突然,權杖散發出一股勾魂攝魄的力量,席卷全身,他感覺自己陷入一個巨大的旋渦之中。無數怪異錯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無數畫麵如同碎片一般紛至遝來,讓他如墮五裏霧中。


    他呻吟一聲,將棒子丟在地上。


    好像魂魄附體一般,他的視線漸漸恢複。


    他瞄了瞄懸崖處,發現怪客消失不見,怕是早已摔得粉身碎骨。


    丁蘭盯著權杖看了好久,他感覺到此棒非比尋常,蘊含著無盡奧秘。而且,觸碰到不同位置,會有不同感覺。


    接下來,丁蘭試了幾次,漸漸摸到了一定的規律。


    如果撅著玄文的位置,就有狂風暴雨、風聲鶴唳的錯覺。而如果兩手同時夾著棒柄,就可以隱身。


    想到傳說中的青銅權杖在自己手上,他就興奮異常,精神錯亂般開始狂奔,像打了雞血一般,瘋狂逃竄,不管是哪個方向,也不管是那座山峰,他跑得肆無忌憚,跑得天昏地暗。


    這一跑,足足跑了一個多月,45天後,那種難以言說的亢奮感才平靜下來。


    等到他終於明白自己在哪裏時,他發現他已經迴到了白帝城的管轄範圍。原來,他在恍惚之中,走了幾百公裏。


    他不記得自己是哪天,用一個黑色布袋將青銅權杖封閉起來綁在背上的。


    最開始幾天,他想將在巫山碰到的那些骷髏人昭告天下,或者通知白帝城戍邊的守衛:“傳說中的不死骷髏人出現了。”可現在,背負權杖的他,不敢說了。他怕給自己帶來麻煩,怕引人耳目,怕這根棒子被人搶了去,而他還沒有琢磨透權杖的秘密,他甚至覺得其他人的生死跟自己無關。


    他明白,一旦權杖現身,必定引發軒然大波。


    此後,他將自己偽裝起來,滿臉胡髭也不管不顧,大褂壞了髒了也渾然不知,隻要能隱藏自己,怎麽猥瑣怎麽來。就這樣,他從白帝城渡船,來到了都廣平原。


    迴到了闊別15年的故土,他心情豁然開朗,仿佛終於擺脫包袱一般。再說,他也可以打開黑色布袋好好瞧瞧了。


    可是他發現,隻要打開布袋,周圍的群眾就會投來異樣的眼神,似乎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而隻要自己滿不在意,大搖大擺,周圍群眾就自顧自忙著,天塌下來都渾然不覺。


    他奇怪世界上居然有如此怪事。


    其實隻是他的病態心理在作祟。


    此後他白天幹脆不看了,隻有到晚上,在烏漆嘛黑的黑裏,他才偷偷將權杖拿出來,而隻要他將權杖拿在手裏,那麽權杖散發的魔力就會席卷全身,跟最開始那次一樣,耳邊、腦邊,出現不計其數的大風大浪,無數帶著畫麵的碎片,縈繞在他大腦周圍,讓他惡心、煩躁、痛苦。時間久了,就會讓他大腦產生一種滯脹感,讓他控製不住想抓破自己的腦袋。而且,權杖似乎在吸噬他的精血,讓他在無數個夜裏,感覺疲憊不堪,心力交瘁。


    他知道這定然是權杖的神奇,隻要解開權杖蘊含的謎團,那麽他就可以將這些神奇力量運用起來,變成控製人心的法寶,他記得上古傳說裏,先民記載:“擁有權杖者,可號令天下。”


    他越想探究權杖奧秘,那麽他就越發擺脫不了權杖的控製,而他自製力越差,也就越發受到權杖魔力的影響,直到最後他欲罷不能,輾轉反側,甚至茶飯不思、米粒不進。


    其實,他自己還沒察覺到他變瘦了,他兩眼凹陷,臉色慘白,形銷骨立。


    此後的日子,他一直撿最隱秘的小路前行,要麽就直接躲進深山。在無人的荒野,大喊大叫:“諸神在上,快讓我解開其中秘密吧!”


    某一天,當他來到一座火神祠堂時,權杖散發的魔力對他的控製似乎要小一點。而且,一旦遠離火神祠堂,那麽權杖的反噬力就會悄悄爬上心頭。


    他意外,原來火神祝融的神像,可以壓製權杖中的魔力。如此,一連幾天,為了好受一點,他都躲在祠堂旁邊。直到這天傍晚,待祈禱的群眾離去後,他發現了長公主青雲殤、情報總管塗蘇,還有他的好朋友魏兵大將軍,同樣看到了什邡古城的戰士將青雲殤三人擊倒,並押進了地牢裏。


    這讓他內心洶湧澎湃。


    15年前,青雲殤是丁蘭夢寐以求的女神。可那個時候,青雲殤傾心於飛將軍,同樣王雄將軍也是追求者之一。那個時候,長公主隻把他當做小弟看待,她曾說道:“你有屬於自己的愛情,這麽說吧,咋們之間的友情,天長地久。”


    浮生若夢,世事無常,哪知道“血脈大戰”後,長公主嫁給了王雄,飛將軍隱居山林,而自己卻成了白帝城的質子。


    可世事如夢,瞬息萬變。今天居然會跟她以這樣的方式見麵,而且王雄將軍也死了。這是不是證明自己或許還有一絲機會呢?


    連日來,他怕引起麻煩,一直在隱藏自己的行跡,可是他明白,隻要自己內心哪怕還有一丁點良知,他就一定要將長公主給救出來。


    他知道他的父親,一定會讓青雲殤痛不欲生的。而且,他也知道內心深處,一直對她還有思念。


    第二天晚上,丹丘生在大喊大叫:“給我酒,我要喝酒。”他吼叫著,達瓦頓珠則在牆壁上敲敲打打,試圖從牆壁上破開一個洞鑽出去,而青雲殤則蹲在陰暗裏,陷入冥想。


    就在三人準備合眼之際,突然一個黑衣人闖了進來,青雲殤看到是一位高挑的大漢,滿臉胡茬,一雙顫抖的手,撅著一串鑰匙,他因過於激動而低沉著頭,好像故意避開青雲殤的眼光,隻跟跟丹丘生和達瓦說道:“你兩快點,幫長公主打開那扇門。”


    丹丘生和達瓦意外居然出現了救星,連說感謝,然後一頓操作,將長公主從牢房裏牽引出來。


    丁蘭蒙著頭,局促不安,小聲說道:“跟緊了,跟緊了。”他哆哆嗦嗦,不知到底是裝模作樣呢還是有意為之。


    丁蘭看到三人都出來了,嚴肅道:“跟我來,跟緊我,快走快走。”他縮著背脊,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模糊不清。


    青雲殤注意到,地上守衛倒了一片,他們被迷藥迷倒了。


    這個黑衣人神通廣大,會是誰呢?


    長公主一路逃竄就一路在思考。她盯著這個瘦削的陌生人,蓬頭垢麵,有意無意地在隱藏什麽,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湧上心來。


    等到他們終於到了一處安全地帶。長公主突然一把扯掉了蒙在丁蘭臉上的那塊黑巾。


    四目相對。


    兩人同時愕然。長公主緊蹙眉頭,怒道:“我就猜到是你。你怎麽這副模樣了?”


    丁蘭應該還沒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再一次見到夢中情人,看到她高挑的鼻梁,深邃如同寶石的眼睛,聽到她急促的唿吸聲,聞著她的氣息,他熱淚盈眶,說道:“你就當我衝冠一怒為紅顏吧。”


    青雲殤知道他的處境,哪曾想,他居然出現在這裏。她固執道:“這不是理由。”


    丁蘭明白,在他麵前,沒必要藏著掖著,說道:“好,我明說好了。我救你,是因為我像此前那樣在乎你。”


    青雲殤聞言一陣心碎,她沒想到自己在他心裏依然如此有分量。說道:“好吧,謝謝你。”


    丁蘭為她糟糕的境地感到悲哀,說道:“長公主,我知道了你情況,請你節哀順變吧。人死不能複生,後麵的路還很漫長。”


    青雲殤此前刻意壓製巨大的悲慟,此刻聽他一說,傷感情緒一下子湧將出來,她抽泣著,用手絹抹掉不斷盈溢出的淚水,她再也忍不住了。


    丁蘭安慰道:“好了,我不該提這個事。”


    青雲殤知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機,於是強製收斂。


    丁蘭感物傷懷,叫道:“你趕緊走吧,去做你該做的事,總得有人給王雄將軍伸張正義。”丁蘭看到了青雲殤的淚花,控製不住地喋喋不休,似乎變得有點魔怔、病態。他下顎打顫,病容凸顯。


    青雲殤察覺到了一點異常,不過,她將其理解成過於激動了,說道:“有飛將軍在,他自會幫我主持公道。”


    丁蘭問道:“那你接下來怎麽打算呢?”


    青雲殤說道:“我想去寶墩新城,於今,隻有我父親能夠幫到我了。我有十多年沒來過平原了。”她瞅了瞅丁蘭,見他一直躲在陰影裏,不敢見人,於是問道:“據我所知,你此前一直在白帝城,怎麽突然出來了呢?平原地區十多年沒你的消息了。”


    丁蘭驚懼道:“是的,我才迴來幾天。我看到了魏兵和塗蘇對你們做的事。我買了足夠的酒,我知道獄卒喜歡喝酒。”他試圖告訴他們是如何營救的。


    其實,他是怕他們注意到他背後的權杖。


    青雲殤根本沒有在意那個黑色布袋,說到:“謝謝你,丁蘭。總歸我欠著你,我會記得的。”


    丁蘭局促說道:“舉手之勞,不用介懷。你們趕緊走吧,我擔心他們會追擊你們。”


    青雲殤知道事態的嚴峻,說道:“你呢?迴去怎麽交代?萬一他們查出來是你,咋辦?”他以為丁蘭肯定隱了一些實情。印象中,他可不是一個藏著掖著的人。


    丁蘭驀然不語。


    長公主顯然料到這沒那麽簡單,追問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迴什邡古城?”


    丁蘭悻然說道:“是的。”


    青雲殤疑惑道:“可他畢竟是你的父親,丁坤國王…”


    丁蘭阻攔道:“好了,我知道,我會在必要的時候去見他。”


    長公主質問道:“你既然不想迴去?可那裏總歸是你的家,你瘦了很多,變得完全不像此前的你,你下一步打算咋辦呢?”“


    丁蘭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勉強擠出一點笑意:“我嘛?習慣了四海為家。也許,等哪天我覺得逍遙自在沒意思了,我會願意迴來。目前,我想去劍門關,很多年前,我就打算去看看,後來一直沒機會”“


    當達瓦頓珠和丹丘生知道他就是什邡古城丁坤國王的接班人時,內心震撼不已。可哪知道,他對權利與榮華富貴看得如此清淡,棄若敝屣。


    劍門關柏林,同樣有一座火神祠堂。丁蘭想在那裏尋求到一種安寧,隻有在人煙稀少,又能克製權杖魔力的地方,他才能做到徹底從容。毫無疑問,他像此前絕大多數人一樣,對權杖的神秘感到疑惑重重。


    他隻是想破解謎團。


    青雲殤看到了丁蘭那遊移不定的眼神,盡管她大感異常,可就是說不上為什麽。於是她說道:“那就後會有期,咱們就此別過。”


    丁蘭搖著手,看著他們三個離去的背影,說道:“後會有期,青雲殤。”


    接著一陣雷聲轟鳴,傾盆大雨劈頭蓋臉砸下來。


    這是一場非常罕見的大暴雨。


    丁蘭想著,大雨能掩蓋他們的路徑。同樣也能掩蓋自己的蹤跡。


    他瞅了一會,轉身往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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