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的絕世美顏,引起了礦區的一陣熱議,而她跟喬一之間秘而不宣的關係,也一掃連日來的死亡陰霾,礦工們總算還能談談其他話題了。


    但人類是健忘的,就像天上的驚鴻一瞥或者水中的漣漪,任何在當時看上去很巨大的喧囂,在時間的力量下,都歸於平靜。


    何況是這種簡單的、純粹的男女之情?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大家長久咂舌的事情,再說,他們依然被繁重的挖礦工作壓著,很快,喬一被帶走、青玉黯然銷魂的這點談資,就被夏天的一陣風給走了。


    柳紅與柳青、岑夫子依然在礦山裏重複著艱難的工作,他們從最開始的喋喋不休,到後來的心理平衡,再到現在跟其他礦工一樣安於現狀,他們眼中的希望沒有了,他們變得有點麻木,甚至有點絕望。


    如果說他們內心還稍有一點慰藉,就是喬一臨走時說的那句話:“我一定會迴來,將你贖身的,你等我。”


    幾個月的相處,他們發現了這個小夥身上有一種蠻勁,像大黃牛一樣倔強,認定的事不做到不罷休。特別是通過與青玉的交流,他們了解到喬一居然是岷山深處那個古老王國的王子,他們對自己的前途就更抱有一線希望了。這小子重情重義,他是絕對不會忘記大家的。


    然後是青玉,最近好像得到了特別的照顧,她的行動更自由,她帶來的食物更鮮美,然後她似乎有更加迫切的意願——企圖盡早地離開此地。


    他們本能地認為,這是年輕男女纏綿悱惻所致,喬一愛上了青玉,青玉喜歡上了喬一,她對他的思念與日俱增,因此,她想離開此地,早日迴到夢中情人的身邊。這小妮子心思細膩,心地善良,隻是沒想到她那蓬頭垢麵之下,居然藏了一副如此美豔的容顏,這顯然超出大家意料之外。


    夏日炎炎,雨後整個環境悶熱起來,夏天的風,帶走了熟悉的人,帶來了讓人焦躁的白日光,帶來了炙熱的汗水,帶來了樹上的蟬鳴,同時帶來了瞌睡。


    青玉撅著一個掃帚坐在一張藤製的木椅子上打著瞌睡,她依舊是普通的侍女打扮,陽世家族特有的暗橙色的侍從服飾,後背一個大大的金槍魚裝飾,褲腿到了腳踝,橙黃色布鞋,頭發紮成馬尾辮,用木笄紮著,現在,她不再用黑色的塗料將臉蛋遮掩了,她的美眾人皆知,隱藏已不必要。


    一陣急躁的“踏踏”的奔騰聲將她從睡夢中吵醒。七八匹烈馬洶湧而來。


    在夢中,青玉罕見地夢見了大哥哥蠶叢。在她16年歲月中,最熟悉的男孩就是他。蠶叢哥哥身形威猛,雙臂孔武有力,眼睛鼓鼓的,神態剛毅,性格爽朗,笑起來如夏日陽光。


    然後就是青海和青葉,這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盡管一起生活在城堡裏,但是見麵的次數不算太多。青海雖然玉樹臨風,但是趾高氣昂,典型的紈絝子弟;青葉呢,鼻子挺拔,嘴唇薄而緊繃,兩瞥彎彎的眉毛渾如刷漆,他談吐不凡,出口成章,繡口一吐,便是半個江山。假若不是他那條跛腿,青葉在她所認識的男孩子中,妥妥地才華橫溢加外形俊朗。


    最後就是喬一了。


    這個小夥的劍術看上去平淡無奇,他的身材跟高大完全扯不上邊,他的力量也不算太強,然後他的談吐,他的禮儀,他的見識跟青葉也相差甚遠,但是他在生活中體貼入微,細節上無微不至,事情上井井有條,他很關心人,對所有人都是一團和氣,特別是對自己,生怕她燙傷了手,生怕她被嚴寒凍傷,生怕她不會做這不會做那。除開這些,還有他的笑,他的笑很溫暖,讓她如沐春風。


    濃濃的睡意被打攪,青玉一陣惱怒。她知道陽臻麟這個家夥又來了,他居心叵測,不懷善意,每次來,除了帶來爭鬥還帶來了不愉快。這時,黑木屋的門打開了,礦區總指揮陽柯泉走了出來。


    他佇立在青玉身邊,小聲道:“不用怕。”


    陽臻麟玉樹臨風,裝扮公子模樣,顯得風流倜儻,他命令小廝將大黑馬拴在一個木樁上,接著拔出來長劍,輕慢道:“喲,小妮子三日不見,越發動人了。看來,陽柯泉大哥讓你很滋潤啊。”


    青玉將頭甩向一邊,不予置評。


    陽柯泉則抽出了雙刀,知其來意,叫道:“還是之前的約定,隻要你能勝得了我的雙刀,那麽就可以帶走她。”


    他們已經是第三次比鬥了,每次都以陽臻麟敗北而終。其實,比鬥到現在,完全跟青玉無關了,因為每次比鬥完後,陽柯泉總會說上一句話:“你敗了以後,不要再胡言亂語,你大哥我依舊潔身自好。”


    其實陽臻麟就想撕破他這副假惺惺的嘴臉。在他的認知裏,哪有不近女色的青壯年呢?何況大哥相貌堂堂,英姿颯爽。他認為,他同其他貴族子弟一樣,隻不過是一個外表道貌岸然,內心猥瑣到骨子裏的家夥。不然,這幾個月來,他何以故意將這個小妮子塗抹上黑色的泥呢?他的故作姿態,不正是在掩藏內心的虛偽嗎?


    其實不然,在青玉看來,陽柯泉不同於一般男子,他身上的男子氣概跟蠶叢哥很相似。


    如果說蠶叢哥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浩然正氣,她媽媽曾評價說:“蠶叢的浩然正氣來自大山深處最純正的天地精華。”那麽眼前這個礦區總管,就有一種“君子之修身也,內正其心,外正其容;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用強烈意誌淬煉出來那種高潔的氣勢。


    這段日子以來,以真容示眾的青玉總能捕捉到一些男子不經意暼過來的眼光,不少人露出淫邪的笑。但是,她從來沒看到過陽柯泉的不懷善意的目光。


    盡管,在這個小木屋裏,他是最容易做出一些越軌行為的,而且,他看她的次數也最多,可他從來沒有過,他隻是一本正經地做著自己的事。


    在侍從、下手們看來,作為富可敵國的礦主大公子,即便要強行對一位卑微的奴隸施暴或者動手,那也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他依然沒有。


    在單獨相處時,青玉魂不守舍,戰戰兢兢,可陽柯泉依然渾若無事,心如止水,對她一如從前的板著臉,嚴肅、刻薄,甚至頤指氣使,吩咐她要眼疾手快,看事做事,不要磨嘰。以至於最後,青玉也就幹脆把自己當做卑微的奴隸了,盡管周圍其他人對她畢恭畢敬。


    陽柯泉為什麽會這樣呢?難道他身體有殘缺嗎?難道他的血是冷的嗎?難道他就沒有年輕人的血性方剛嗎!?


    其實,這一切都跟劍門關劍術大師陽江有關,也即陽柯泉的叔叔。


    當年,陽江服氣而走,他的妻子陰麗華不知廉恥地爬上了大哥陽北賢的床。


    或者說,陽江之所以最後發下毒誓,除了兩兄弟關於家族傳承的理念不同之外,就是他可能早就發現了他倆的勾搭成奸。


    當然,對於當時才幾歲的陽柯泉來說,他還並不能完全理解“水性楊花?暗送秋波?誰對誰勾引?或者是兩人同時狼狽為奸!”等問題,總之,這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嚴重傷害,首先,他最尊敬的叔叔賭氣離開了,然後,他的母親樊梨花因此失寵,最後積鬱而終。


    父親陽北賢,太絕情了!


    陽江叔叔在他幾歲的時候,就給他講過上古遺訓:“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他將這話當做了後來的人生行為準則。


    然後她媽媽離世前一刻,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漂亮女人極容易迷惑男人的眼睛。”


    他知道,平時勤儉節約遵守婦道的媽媽,對生活的認知是極為樸素的,她大概認為是陰麗華那張狐狸般妖媚的容顏,將丈夫陽北賢勾引了。因此,她最後千言萬語匯成了這樣的一句話。


    以上兩句話對陽柯泉的影響是至重要的。當然,一個人的生活、成長軌跡其複雜程度根本不是一兩句話能概括得了的,或者說,一兩句話影響不了生活的全部。


    隨著年齡的增長,陽柯泉的見識越來越多,然後那種青春期本能的原始欲望就像竹筍一般,長時間在土裏積蓄力量,破土以後,就一發不可收拾,衝上雲霄了,他發現最原始的欲望是根本壓製不了的,他常常走火入魔,可是,盡管他竭力壓製,但他依然做不到絕對的心如平鏡。何況,他生在一個富貴的家庭,女人,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他本能地對他的**沈慧芳產生了好感。這個**是她媽媽在缺少乳汁的那些日子,由他父親陽北賢從某個還算體麵的人家聘請過來的。


    大概是從小就喜歡她身上散發的*香味,或者說,大概是他在她身上見識到了**身體的**,因此,他對其他任何女人都興趣不大。


    陽北賢還特地挑選了一些大家族的長得很俊俏的富貴女孩,意圖引起陽柯泉的注意。可這小夥子好像有怪癖一般,隻喜歡待在沈慧芳身邊,一直到笄發之年,他的這個**還越發嚴重了。


    這就讓陽北賢憤怒了。因為這個沈慧芳,可一直是他的地下**。事情就在出在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陽柯泉終於吐露了藏在內心多年的真心話,他跟沈慧芳說道:“我不喜歡那些女孩子,我隻喜歡你,那些女孩子矯揉做作,太膚淺,我隻對你有感覺。”


    這讓沈慧芳感到束手無策,她不可能跟他說她跟其父陽北賢的關係,她知道自己僅僅隻是一名圈養的奴隸,她也明白這完全是陽柯泉的單方麵的**。可她又怎能抗拒少主的旨意呢?就在他們**時刻,陽北賢闖了進來。


    陽柯泉隻記得當時時間仿佛靜止了。父親的咆哮聲幾乎要將屋瓦震飛,然後沈慧芳躲在**裏發抖,最後兩個士兵,將她從jiaolup裏拖了出來,陽北賢憤怒地甩了她幾十個大嘴巴,不斷地叫著:“**。居然**我的兒子!”


    **的沈慧芳縮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最後父親做出了禽獸不如的舉動,吩咐四五個手下當著陽柯泉的麵*了她。


    這個殘酷的畫麵在陽柯泉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沈慧芳最後不知道去了哪裏,2年後,陽柯泉聽說她當晚就跳進了若水河裏。


    從那以後,陽柯泉跟父親的關係變得格外和諧,特別是他掌管礦區事務後,他對父親百依百順,幾乎言聽計從,而且,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好像根本就沒有過沈慧芳這個人,那幾位士兵似乎也從世界消失了。


    5年來,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陽柯泉是一個正人君子。他符合傳統意義上,一個君子具備的所有形象,他嚴行儒雅,懷瑾握瑜,品行端莊,礦區的奴隸一見到他就精光大盛,因為這個小夥極具正義感,內心善良,不管他到哪座礦山巡視,那裏曠工都會對他拋來善意的眼神。


    其實,這些年來陽柯泉都處在深深的懺悔中,他常常獨自一人麵對月光而黯然淚下,對於沈慧芳,他覺得是當年自己太年輕,錯誤的把情感寄托當成了**,然後在無數的黑夜,借著濁酒,他捫心自問:“如果當時勇敢點,跟父親坦白,他*沈慧芳,那麽結局會不會不一樣?”後來,他明白了,這個提問是愚蠢的,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為了降低自己內心中的負罪感,為了解開越陷越深的桎梏,為了破解心中的枷鎖,他開始尋求答案,他明白了陽江叔叔作為一個男人麵對婚姻的背叛與家族矛盾、兄弟反目時,內心中的心酸與無奈,他也懂得了痛苦是人生的常態,獨處才能獲得安寧。


    先民說,靜怡修身,儉以養德。


    因此,最開始他沉浸在對劍術的鑽研中,他苦練了好幾年雙刀戰術,並修成了絕世刀法,然後他像叔叔陽江教他的那樣,修心養性,提煉心智。


    從某一天開始,他不再關注**,如歌手唱和的“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不管多漂亮的女孩子從他眼前經過,他都視若無物。


    他將上古聖賢“君子,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奉為自己安身立命之準則,他的一舉一動都以他的叔叔陽江為標準。他時時提醒自己:“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這也就是青玉為何在他身上看到蠶叢哥哥的影子的原因。


    陽臻麟再一次敗在他的雙刀下,他躺在地上,一臉埋汰,如喪考妣。青玉臉上一陣喜悅,她趕緊端茶倒水,吩咐兩位少主坐下休息。


    陽柯泉在收刀那一刻依舊說道:“隻要能戰勝我,你想怎樣就能怎樣。”


    陽臻麟麵目猙獰,一臉的不服氣,隻是大叫道:“不服,就是不服。我總有一天要戰勝你。”


    就在他騎上戰馬,準備離開礦區的時候,陽北賢來了。


    青玉看到,礦主精神飽滿,滿麵榮光,似乎比以前更具風采了。隻見他習慣性地將整個礦區掃視了一圈,然後拍了拍陽柯泉的肩膀,爽朗笑道:“一切進展順利,如期達標,簡直大慰平生。”


    他雙目如注,瞅了陽臻麟一眼,說道:“勤加練習,你哥哥的刀法還存在漏洞。”接著,如一陣風般徑直朝黑木屋走去。


    陽柯泉等人依次跟進,青玉見機行事,趕緊跑到黑木屋,給陽北賢倒上了滿滿一壺酒,然後給陽柯泉盛了一杯濃密的普洱香茶,最後在陽臻麟注視下,給他斟上了一杯高粱密酒。


    陽北賢掃了一下青玉,撬開一顆核桃,咬著核桃仁,說道:“營盤山古國跟波西、沙烏都部落的世紀大戰打響了,鹽店古城與紫竹古城合並到了一處,他們的士兵總數突破了7000人。岷山深處的戰鬥是由昌隆將軍的兒子昌大盛領導,平原上則是青山與青海兩位新王的鬥爭。”


    青玉聞言一陣悸動,青山的反抗戰爭終於開始了。她希望哥哥能勢如破竹,將青海打趴下,然後打到寶墩新城去。


    她又想到了喬一,這個小夥子對戰術可是一竅不通的,迴到城邦,就要率領將士征戰沙場,這可為難了他。


    想到喬一那相形見拙的狼狽模樣,青玉心裏暗笑。


    她偷偷樂著,臉上的一絲竊喜,正好被陽臻麟瞥到,青玉立馬露出惡狠狠的神色,陽臻麟正要發作,陽北賢咳嗽了一下,開始講話了。


    礦主正襟危坐,一臉嚴峻,似有要事交代,道:“從去年開始,人們一直在糾結雨季帶來的影響?我想,現在整個古蜀大陸所呈現出來的紛亂局麵,就是諸神的憤怒在人間的顯現。你們兩兄弟都明白,在我的人生信條裏,我隻相信拳頭的力量。並不是我沒有諸神信仰,我依然信奉火神與水神,他們給人類帶來光明與希望。但是,先民說,人生萬事須自為,跬步江山即寥廓,如果說諸神福澤蒼生,那麽受到神明眷顧的那個人,一定是一個踴躍攀登不畏艱難的人。”


    青玉、陽柯泉、陽臻麟精神為之一振。


    陽北賢瞥了一眼陽柯泉,又瞅了瞅陽臻麟,他繼續道:“你們的羽翼已然豐滿,是時候去天下闖一闖了,我們陽氏家族的先輩就來自岷江上遊大山深處,他們的奮鬥精神激勵著我們欣欣向前,艱苦奮鬥。亂世是一個英雄輩出的時代,我希望你們能在都廣平原找到屬於自己的天地,而不是一直困在著一畝三分地裏,臻麟你去寶墩新城,柯泉你去營盤山方向,我有任務要交給你們。”


    陽柯泉和陽臻麟不約而同的揚


    仰起了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古蜀記青銅蠶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聖城浪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聖城浪子並收藏古蜀記青銅蠶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