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其實最讓陳乘感到懷疑的地方在於,薛成仕的態度轉變之快。


    明明上午還一副要死要活,不讓他們靠近自己女兒半步的姿態。怎麽才過去兩個時辰,連嫁衣都準備好了。


    究竟是真的這麽快看開了事情,還是……不敢讓他們見到何人穿上這件嫁衣?


    陳乘估計,薛成仕自己也心知肚明,隻要讓他們提前接觸到未穿嫁衣的新娘,便不會給其留下什麽做手腳的空間。


    除非那小丫頭會變鬼,能夠做到穿牆潛逃,隱匿身形之類的。


    “薛田主,老叔他既然這麽堅持,你……”


    陳憨子適時抬頭,眼神裏帶有某種難以言明的複雜感情,看著薛成仕道。


    不知是眼見事情沒了轉圜餘地,隻好破罐子破摔,還是受眼前黑蠻青年目光打動,薛成仕最終拂袖轉身。


    “隨你們便,我隻有一個底線,待會兒陳憨子他婆娘來看,屋內不能有其他人在。”


    “薛田主大可放心,老朽說話算數,隻讓憨子他婆娘一個人檢查就夠了。”


    “老叔,他是……”


    解決完這事,陳憨子扭頭迴望身後,試探性地問他老叔,接下來該如何處理吳東。


    是把這傻子現在就打暈,用繩子捆起來帶去溪邊,還是讓其再多清醒會兒,也好讓他們省點力氣。


    “後生,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是你自己主動配合我們吃頓飽飯,還是我們喂你吃?”


    陳乘臉上恢複偽善笑容,繼續笑眯眯地看著吳東道:“依我看,後生你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不需老朽廢話,你也應該懂得道理。”


    道理?哈哈哈……招笑,招笑至極。


    盡管吳東心裏麵,早已將眼前老者來來迴迴罵了十遍有餘,仍未感到解氣。


    表麵上的他,依舊不受自己大腦控製,隻能形同傻子呆呆點頭,那女鬼竟是連句話都不肯讓他說。


    陳乘揮手示意兩個黑瘦青年留下來,既是負責看住吳東,同時也要看住薛家幾人。


    防止他們趁自己不在,來出換女大戲。


    隨即他便與陳憨子兩人走出屋內,到薛宅門口去尋陳憨子他家婆娘。


    大宅門外,一群骨瘦嶙峋的村民之中,眼尖的陳憨子很快就在裏麵找到自家婆娘身影,連忙過去把她拉來。


    婦人年紀約莫二十,本該有著青春洋溢的俏麗麵容,如今卻是被滿麵風塵遮住。


    清晰見骨的臉龐,手臂等沒有被破布蓋到的地方,更是盡顯婦人渾身憔悴模樣,空洞眼神裏看不出半分神采。


    即便麵對丈夫和村長的交代,她也僅是木楞點頭,全然不想多問些,多說些什麽。


    陳憨子向她大致解釋完事情經過,故作不經意地瞥了眼身旁老者,“叔,我把翠兒叫到旁邊去,問她點私事。”


    “嗬……什麽私事不能當我麵問?你是想讓她待會兒聽你話,當個睜眼瞎嗎?”


    陳乘極為不屑地抬眼看向自己這個傻侄兒,就他腦子裏麵那點小把戲,自己幾十年來吃的鹽都比那多。


    “翠兒,你男人腦子不清醒,犯渾,你應該分得清輕重吧。


    等下進去房間,掀開那丫頭的蓋頭,發現不對勁就立馬出來找我們。全村人的命,可都指著那丫頭活。”


    區區一個小村村長,竟也懂得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大道理。


    平日裏將婦人言行舉止,為人處世這些東西都看在眼裏的陳乘,倒也沒有過多廢話,去跟她強調什麽。


    畢竟一個連家裏少了雞蛋,都要首先懷疑附近鄰居的粗鄙農婦,能指望她有心?


    能指望她拋下未來曝屍荒野的自己,孩子,還有丈夫,乃至於全村人性命,就為了那什麽狗屁良心?


    陳乘對此感到更為不屑,待到他胸有成竹地同陳憨子兩人迴到薛宅。


    薛家幾人,包括吳東以及他留下來的看守,皆已在門外站立等候,儼然是做好了一切準備。


    “翠兒,進去看吧,看完趕緊出來。”


    婦人聽到自家丈夫催促聲,扭過頭來深深望了幾眼眾人。


    在她視線範圍內,有滿臉氣定神閑之色的老叟,有麵露隱隱糾結之色的丈夫,更有臉上眉頭緊鎖的薛家眾人。


    然而,隨著那扇門的再度關閉,這一切又都與她無關了。


    她隻知道,眼前身著大紅嫁衣的少女,從聽見自己推門動靜,腳步聲開始,身體就止不住地在那微微顫抖。


    “別害怕檸兒,我不會掀開你蓋頭的……別哭……”


    終於,年輕婦人的臉上出現一抹慘然微笑,幾乎是強撐著,用她身體裏所剩無幾的力氣來笑著安慰身前少女。


    不僅如此,婦人還蹲下身子,細心擦幹少女所穿嫁衣,下裳處沾染到的點點淚濕痕跡。


    “別哭,你是檸兒,不能哭……”


    婦人最後帶有幾分強硬語氣說完,轉身恢複臉上麻木表情,拉開那扇木門。


    “是薛家的丫頭沒錯,看到我來,她還哭著叫我嬸子,想抱我。”


    被人喚作翠兒的年輕婦人,說話間臉上帶有些許傷感意味,表麵看似是不忍心如此對待少女薛檸。


    實則如何,她此刻所流露出來的那幾分傷感意味,究竟是真是假,又是為誰人而悲。


    或許就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是嗎?也罷……那看來是老朽多慮了,現在就去溪邊,免得耽誤了供奉溪神的時辰。”


    老者聞言,麵露幾分疑惑神色的同時,在看到婦人臉上傷感表情以後,又自己將這份疑惑不解給強行咽了下去。


    兔子被逼急了尚且會咬人,何況於人?


    雙方本就都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底線存在,對自己而言,這份底線是自己,家人,乃至全村人的性命。


    對薛家而言,或許就是忍痛割女之時,寧願魚死網破,也要為自家女兒留下的最後尊嚴。


    臨近走出院子,吳東總算將目光從薛成仕,這位“女鬼”的父親身上移開。


    即便他內心深處存有再多感慨,疑惑難消。


    此刻他也隻能先將之囫圇咽下,轉而看向自己身旁穿著大紅嫁衣的少女,還有……那口最能吸引走他注意力的枯井。


    按照常理來說,現在正走在他身旁,即將與他共同奔赴“祭品”命運的少女新娘……


    同時也是將自己帶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幻境之中的幕後黑手,她到底想幹什麽?單純為了折磨自己?


    讓自己體驗一番,和她當初一模一樣的絕望與痛苦?


    有可能,但不絕對,他無法肯定。


    相較於這些有的沒的,想不清楚,也搞不明白的事情,吳東此刻顯然更關心另一件事。


    戩陽和姚名成他們兩個人呢?他們兩個人哪去了,為什麽還不來救他?難道他們兩個也像自己一樣,在當祭品?


    亦或是在這場相同的荒唐幻境,其他相類似的荒唐幻境中,扮演著其他奇怪的角色?


    感受到自己現在,稍微有了點操控頭顱轉動的自由,吳東不禁抬頭望天,望向頭頂那片……萬裏無雲,異常晴朗的蔚藍天空。


    人在經曆自身心情過於複雜難言,過於浩瀚無垠的境地之時,往往喜歡抬頭看天。


    或者是看海,看向自己視線盡頭處,所能包攬到的全部範圍,以此來尋求整片天地與自己內心深處產生的共鳴。


    換而言之,他們內心糾結許久弄不清的問題,他們想讓能夠理解他們的天地,大自然來迴答。


    盡管這個迴答,很大程度上隻是人們為自己尋求的一個內心寄托,安慰。


    完全起不到任何實際作用。


    但比這還要可悲的事情,莫過於……吳東自認為能夠理解他心情的天空,大自然……


    每當他心情稍有好轉的那個瞬間過去,大腦理智便會及時提醒他,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笑話。


    什麽抬頭看天,故作深沉……他頭頂這整片天分明都是假的,隻不過是個女鬼在他背後搞出來的幻境罷了……哈哈……


    他竟然還妄想與之產生共鳴,從中得到所謂天地的理解。


    可笑,可笑至極,可笑至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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