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學裏的先生近幾日講到《禮記》中的《學記》這篇經義,還布置了旬假作業。


    “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必也其聽語乎!力不能問,然後語之,語之而不知,雖舍之可也。”


    姚名成用手指劃過書本一大段話,口中已然小聲完成“離經辨誌”之步驟。


    “隻會記誦書本上的知識,而不能理解知識的真正含義,這種人不能做先生,必須要能夠根據學生提出來的問題予以解答……”


    說是旬假作業,其實隻能算作預習。


    等明日去了縣學,先生會像往常那樣點幾個人站起來迴答問題,展示自己所悟經義。


    “良治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始駕馬者反之,車在馬前。君子察於此三者,可以有誌於學矣。”


    “好的鐵匠兒子,一定會先學用獸皮補作裘衣。好的工匠兒子,一定會先學做……”


    姚名成斷句解釋到這裏,不由得停住。


    “始駕馬者反之,車在馬前。應該是要讓小馬跟在車後麵,學習老馬駕車吧。”


    唯有這樣解釋,才能跟前後講到的學習基礎相唿應,總不能是說駕駛馬車的人,最初要讓車在馬前麵自己跑吧。


    此乃姚名成自己總結的句意推斷法。


    “古之學者:比物醜類。鼓無當於五聲,五聲弗得不和;水無當於五色,五色弗得不章;學無當於五官,五官弗得不治;師無當於五服,五服弗得不親。”


    姚名成緊接著讀完後麵大段話,對這段話的意思很清楚。


    大致是說古代學者用鼓與聲,水與色之間的關係來形容學習與做官,老師與親人間的關係,確實形容得極為巧妙。


    不過問題關鍵在最後一段話上。


    “君子曰: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察於此四者,可以有誌於學矣……”


    君子乃儒家中人對學子的較高評價,僅次於聖賢一詞。


    既然是君子所言,那自然說的極有道理。


    可這“大德不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四個東西跟立誌學習有什麽關係?


    姚名成不斷思索著句中所指“大”含義,足足想了快半刻鍾時間。


    最終他還是沒能想明白“大”什麽意思。


    於是他隻好提筆在這段話旁邊做上標記,準備等明日去縣學裏請教先生。


    望向窗外狹窄巷道,姚名成心中莫名生出強烈無奈感。


    貌似從他初讀聖賢書時,諸如此類“大”,“萬物”之詞就已常伴他身,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浩渺感”更是如影隨形。


    以前先生跟他們講到的“大學”,“大同”,其解釋說是“博學”與“無異”意思。


    然而當有人問到“大”字含義時,先生的解釋就顯得有些蒼白無力了,他說“大”字是用來修飾“學”與“同”的。


    代表這份“博學”與“無異”範圍之廣。


    解釋來解釋去,姚名成始終未能明白,什麽叫所謂的“大人之博學”,“天下大同”。


    在他眼中,無論是君子求學過程中,所需要學習的“禮樂射禦書數”六藝,還是尋常學子們需要學習的經義,詞賦,策論,書法。


    這些難道還不足以稱之為“博學”嗎?


    再說到“天下大同”一詞,這東西……怎麽可能做到呢?


    姚名成真可謂是百思不得其解,之前先生講課的時候他就幾次想提出質疑。


    天下儒生千千萬,其中做官當權者何其之多,高門大戶,升鬥小民,如此強烈的差異不正因他們這群儒生而起。


    他們表麵背誦著要讓“天下大同”的聖人教誨,達成先聖提出“仁”的最高境界。


    可實際上呢?他們反而背其道行之。


    既然如此,這什麽狗屁的“天下大同”,還有哪裏值得他們後來者記誦的。


    隻可惜,這種話姚名成也隻敢自己在心裏想想罷了,至於讓他親口向別人說出來。


    他目前還沒做好被關進大牢的心理準備。


    言歸前麵講到的“浩渺感”,這種奇怪感覺同樣曾令姚名成內心感到百思不得其解。


    就像是他看不懂這些“大德”,“大道”一類的東西,卻又出自內心本能地,會在讀到它們時心中生出強烈敬畏感。


    仿佛一粟得見滄海,一蜉蝣可窺青天那樣深感自身渺小,“大”之浩渺。


    姚名成最終將之歸結於自己對聖人之言的尊重,在他看來,聖人談論的動輒天下。


    既然如此,能被聖人稱作“大”的東西,定然也是與天下有關。


    隻不過他現在還無法理解,天下之德,天下之道,天下之信以及天下之時四者,它們與立誌學習如何能扯上關係。


    姚名成重重歎了口氣,隨即不再想這些有的沒的,繼續往後學習下一篇《樂記》。


    其實這不算他今日需要學習的東西,但他如今隻能在家裏待著度過旬假,也沒什麽有趣事情可以幹。


    索性就再往後多自學點內容算罷。


    不覺日過晌午,屋外王芳已經做好午飯,進來喊她寶貝兒子。


    “兒子,吃飯去吧,吃完飯休息會兒,別把眼睛看壞。”婦人話語間充滿慈愛味道。


    真不愧是她家唯一的讀書人,有出息!


    “好,中午吃什麽啊娘,待會兒吃完飯我想找幾個同窗玩捶丸去。”


    姚名成伸了個懶腰,起身四處活動活動身子,順便試探下他娘口風,看王芳能不能心軟鬆口。


    “玩去吧,我不告訴你爹,但你小子也別想著騙我,我會讓郭汝那孩子看住你的。”


    王芳認真想了會兒,理智終究沒能戰勝母愛天性。


    兒子好不容易放天旬假,上午在家學一上午,吃完飯想出去玩會兒捶丸怎麽了。


    難不成還真要把他關死在家裏。


    而且姚軍老昨晚跟她交代的時候,也沒跟她說清楚,到底為什麽不讓姚名成出門。


    姚軍老就隻跟她解釋說,因為想讓兒子趁著旬假在家,多學會兒,這點理由當然在王芳心裏站不住腳。


    綜上所述,姚名成的試探得以成功。


    “好!娘你中午做了蒸蛋,筍麵,還有炒青菜……這麽多好吃的。”


    “你旬假在家,吃好點應該的,快吃吧。”


    王芳將手中竹筷子遞給姚名成,催促他趕緊吃飯。


    對此,姚名成迅速以狼吞虎咽迴應。


    管那麽多聖人之言,對他現在而言,有蛋有菜,有筍有麵就已是“大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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