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蘭見宋美娟不來了,就在兒媳婦麵前繼續嘚啵,她覺得這是在有生之年能做的唯一一件大善事兒,就是讓宋美娟在結個婚。就算是兒媳婦罵自己,她也得說,在老太太認知裏,這才叫積功德。


    “現在那麽多年輕男男女女都不結婚,不生孩子,那是因為她們還年輕。現在五十多歲的人大部分還都是當年該結婚結婚,該生孩子生孩子那撥人。所以年輕人還根本不知道,不結婚不生孩子老了是個什麽光景。你小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真見過。”


    宋喜樂滿臉不屑:“你說的不是我們天津,至少我們老宋家的人沒那麽牲口。”


    當天晚上,宋喜樂第一次因為小姑的事兒失眠了。她是從小在五大道的奶奶家長大的,可對於姥姥家的印象也是有的。姥姥家住在天津老城裏。四合院裏住著好幾家人。她記憶裏最深的隔壁廂房裏住著的蔡大姑。那是老城裏最漂亮的姑娘。她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在路口小賣部接電話的時候,睫毛隨著眼底的秋水蕩漾,輕輕飛揚。


    蔡大姑的麵龐好像是白淨水靈的滿月,腦後紮著兩條黢黑油亮的大辮子,比起自己的媽媽還要漂亮一倍。她是個人善心美的人,發了工資總會帶小零嘴給院子裏的小孩子,有的時候是糖塊兒,有的時候是糖墩兒,有的時候是剛出鍋的一包栗子。她偶爾在的時候都能趕上。蔡大姑還特別會唱歌,尤其會唱鄧麗君的歌曲,一首首堪比原唱。最難得的是,蔡大姑還會彈古箏。


    寒假的夜晚,大院裏昏暗的路燈下,住在蔡大姑對麵的一個叔叔會吹笛子。每當古箏響起,那清脆悠揚的竹笛兒聲就會跟著伴奏,仿佛整個雕梁畫棟的老城廂,都沾染上了動聽的音符,連家家戶戶在廚房裏鼓搗著的柴米油鹽都有了優美的旋律。


    幾個愛美的小姑娘經常湊到一起,隨著音樂在院裏毫無顧忌地唱啊跳啊,有的還拿來了紗巾和綢子,一邊跳一邊擺動著,活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花蝴蝶。蔡大姑也特別會做飯,最拿手的就是


    蒸包子。什麽餡兒都能調得噴香,包子的褶皺特別有講究,麵發的比飯館裏賣得還好。對門的叔叔喜歡吃韭菜蝦仁的,她每次做了都會送過去。


    這位蔡大姑還用韭菜裏不要的韭菜梃子給孩子們編成了涼亭、轎子、寶塔還有飛鳥、蟈蟈、老鼠啥的。那時在宋喜樂眼裏,蔡大姑就是個仙女。


    可是好景不長,租房的叔叔搬走了,走的時候告訴蔡大姑會來娶她。可是這一等,等到老城裏拆遷也沒等來人。蔡大姑這一輩子也沒有結婚,就是傻傻等著一個承諾,等到了白發蒼蒼終是不悔。這不是什麽愛情故事,這是宋喜樂眼睜睜看到過的事實。那個叔叔是一位人民警察,追蹤嫌犯到天津,然後又跟著去了廣州,最後犧牲了。蔡大姑的晚年是在侄女家度過的,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張冀睡得正香,一巴掌被媳婦拍醒了。宋喜樂說:“張冀,我以後要給小姑養老,你不會反對吧?”


    張冀迷迷瞪瞪聽到這句瞬間清醒了,他苦笑說:“媳婦,你讓我現在表態不跟讓我放屁一樣嗎?但凡我緩緩把咱們家的日子拽著往前走了,我肯定不猶豫地答應你。可現在你讓我說,就是空話,跟沒說一樣。”


    宋喜樂閉上眼睛,心想隨著年齡的增長,這日子真是越來越上難度了。要說前三十年是高一,那麽如今她就像是高二下半學期,有時不能深想,深想了真容易焦慮。


    大上午的,宋建國和周偉紅一邊收拾家、準備中午飯,電視裏播放著女排轉播。這看女排比賽是宋家的老傳統,從宋爺爺宋奶奶活著的時候就是女排的忠實球迷。運動員換了一代又代,教練員也換了一個又一個,就連知道解說員宋世雄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少了,可看女排比賽的熱情依舊高漲,也是一代傳給另一代。


    宋喜樂抱著兒子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大人孩子看得不錯眼珠。宋建國對閨女說:“人家媽媽都不讓孩子看電視,擔心對眼睛不好。你可倒好,用電視看孩子,是親媽嗎?”


    宋喜樂說:“女排精神就得從小灌輸,越早越好。”


    周偉紅說:“你這是把自己的號兒練廢了,開始操練兒子了?不過這也太早了吧,他連上廁所還沒學會呢!”


    “我要跟嬰兒一起成長!”


    宋建國說:“對,你是巨嬰!”


    宋喜樂正啃著牛肉燒餅,撲哧一聲笑噴了。


    出門買菜,鄰居們問周偉紅,你家閨女不擺攤兒了又想當裁縫?宋建國說:“她樂意幹嘛就幹嘛吧,反正沒幹壞事兒。老大才上幼兒園,也得找媽媽,這老二是個夜哭郎,我們家喜樂能在家看著兩個孩子,還能去單位打昴,還能時不時找點兒私活兒幹,已經夠可以了,咱們還能要求兩個嬰幼兒的孩兒媽媽幹嘛呢?知足吧,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總比天天唉聲歎氣抱怨生活沒意思好吧?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迴頭天天在你麵前嘚啵不想活了,想離婚,想重活一迴,活著沒意思,我一把年紀還得給提供情緒價值,現在這樣挺好。”


    張大爺趕緊說:“你們喜樂挺堅強的,比小時候懂事兒多了。”


    李大姨也連連稱讚:“喜樂從小就善良,除了愛睡懶覺之外,我看基本上就沒什麽毛病。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有本事的孩子?平平安安就行了。再說有本事又能怎麽地?普通人買一百萬的房子都得貸款,有本事的人買2000萬的房子也得貸款,都是房奴,誰也沒比誰輕鬆。還是喜樂好!”


    “這怎麽還誇上了?”周偉紅看著這些人,自己這個親媽都要聽不下去了。


    有了想開的爹,就有想開的媽,生了更想得開的閨女。唯獨宋美娟這個妹子想不開,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出來,斷了和娘家人的一切往來。周偉紅心裏不是滋味,總覺得自己這個大嫂沒當好。


    宋喜樂安慰親媽:“現在獨居是常態,像咱們家這樣挨著、擠著一大家子湊合在一起過日子的才是奇葩。這日子也就是沒拍成電視劇,否則得受到全國人民的笑話。人家說,你看他們家越窮越生,沒錢還琢磨吃,自己沒步入上流社會,還總勸人結婚,整個一個二乎家庭。”


    “我們家不窮,我們家也沒多生。我們家也不二乎。又窮還生還二乎的是你哈,別跟我們湊近乎。我們一點也不想跟你擠著、挨著。你這樣的親戚,離我們越遠越好!”


    宋喜樂質問親媽?“你說嘛,我是親戚?這話我給你放知乎上去,讓全網罵你!”


    “你不是親戚,你是漏風棉襖,棉襖裏麵貼的是狗皮膏藥!”


    說到獨居,親戚裏比宋喜樂小的幾位女孩子,好像都在獨居,現在這個群體裏又加入了親姑姑。先說錢小美吧,她和對象兩個人約會要麽去酒店,要麽去對方家裏,就是不會長期生活在一起。楚明亮很討人喜歡,可似乎也沒想跟對象長期生活在一起,你說他們兩個能結婚生子?怎麽看都不像。


    錢小美的妹子聽說已經和家裏失聯了,在外地租個房子,別說跟親戚了,就連親爹親媽都不聯係。還有沈月,說是以後迴了天津也不跟父母住一起,她依舊自己租個房子,沒有她的同意,誰也不許來,誰也不去進。


    周偉紅點點頭:“這麽說你小姑沒問題,有問題的還真是咱們這一大家子。怪不得我跟你爸覺得問心無愧,每每想起還挺自豪的,可以晨萱媽為首的代表總用同情的眼神兒看我,就跟看個笑話似的。”


    宋喜樂問:“那也沒見你有什麽應激反應啊?”


    宋建國在廚房裏搭話:“應激嘛啊?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


    錢小美同父異母的妹妹和家裏鬧掰了。最近老媽總在微信上找她,一會兒在國外旅遊包丟了,一會兒迴國後檢查身體花了好多錢。錢小美被聒噪得不行,幾次下來想要把親媽在微信上拉黑了。楚明亮為此和她吵架了,說本來以為她是個善良的姑娘,沒想到對自己親媽都能這麽冷血。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錢小美說自己的家事外人說不清楚,現在給錢隻能助長老媽的貪欲。他們跟自己大姨家不一樣,那兩口子誰也不管誰也不顧,管得越多,到時麻煩越大。楚明亮的媽媽也聽兒子吐槽這兒事兒了,人家本來對錢小美就是一直打個問號兒,這下直接跟兒子說,一個對自己親媽都記仇的女孩兒,能指望她對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多好?


    這話可就直衝錢小美的肺管子了。她也反問自己,如果一輩子共度一生的伴侶都不能體會自己和原生家庭之間的傷痕,反而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胡咧咧,經常在自己的傷口上撒鹽,那這輩子得多痛苦啊?她是找對象,又不是找聖母。上班就夠累了,下班後還得接受領導教育和批評?


    兩個人都在氣頭兒上,好一陣誰也不主動聯係誰。錢小美也不叫那個做家務的阿姨過來了,這一番操作下來,她發現楚明亮留下的痕跡很少,如果就這麽分開了,似乎就跟沒怎麽交往過一樣。她還跟宋喜樂說,最後留下的似乎就隻有自己買的這個房子。


    宋喜樂說:“明白了,鐵打都男友,流水的房子。男友縱有無限好,終將淹沒在浩瀚的房貸裏。”


    錢小美想了想說:“我可不是撈女,我不占人便宜,但也不是冤大頭。找男朋友總是要有一點好處的。就像是男人找女朋友找老婆一樣,沒有任何需求,隻找個女人來當祖宗供著,也沒人願意對吧?”


    宋喜樂說:“怎麽感覺你在內涵我呢?”


    錢小美說:“我可沒有啊,是你自己想多了!”


    宋喜樂說:“張冀給了我足夠的情緒價值和愛情體驗,結婚後對我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在外工資全部上交,在家搶著分擔家務,年紀輕長得帥,除了沒爹可拚,我覺得自己得到也挺多的。”


    錢小美說:“最主要是你從不覺得自己缺什麽,所以無從計較自己缺失的東西。有時我挺可 憐你的,可更多時候也很羨慕你。”


    “霍,你這是安慰我了?”宋喜樂說。


    “我安慰你幹什麽,就算有一天四喜丸子得抑鬱症,你都得不了。”錢小美說,“我就感歎,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怎麽那麽不牢靠。親爹媽都可以不把我當迴事兒,交的男朋友一個個也可以說走就走。我是表麵上對分手這事兒比較決絕,可是他們要是死纏爛打,極力挽留,我也會考慮的。”


    “錢塘不是挽留了嗎?”


    錢小美白了一眼表姐:“他是挽留了,可他為我有一點改變嗎?唾沫沾家雀兒,依舊不動一點兒真格的,當我是傻子?我跟你不一樣,我活了二十大幾年,唯一牢靠的東西都與人無關,最牢靠的就是這間房子,所以為了還貸,我必須拚命賺錢。並且不讓任何人消耗我的一切,因為我所有的能量都得用去賺錢。我也經不起背叛,所以要先發製人,因為我沒有時間療傷,隻要有一口氣就得繼續上戰場。”


    宋喜樂說:“聽著像個鋼鐵鬥士,實際上就是塊豆腐,經不起一點兒鞭打。”


    對於錢小美來說,獨居的本質是怕受到傷害。沈月選擇獨居是渴望自由。宋美娟獨居是用堅硬地殼隱藏自己,希望不被嘲笑不被定義,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忘了自己。她早該知道,父母不在了,她的家就是自己和李金元構建的地方,可是現在李金元背叛了她,她也就徹底沒有家了。


    冬至馬上就要到了,宋建國在父母墓前燒紙後再次送了冬衣,迴到家跟老伴兒說:“美娟給爸媽也燒紙了。”


    周偉紅說:“奇怪了,她什麽時候給爸媽燒過紙?她一直不信這個。”


    “燒紙送冬衣,都是後代對祖先的思念和惦記。說明什麽,說明我這妹子想爹媽了,孩子心裏委屈。”


    周偉紅紅了眼圈,當年兩位老人是如何把未成年的妹子托付給他們兩口子的,過往曆曆在目。


    “咱們再去美娟那兒看看吧!”周偉紅說,“她不見咱們,咱們也不能就真不管不問了。”


    宋建國想了想說:“我覺得吧,美娟可能想先一個人靜靜,咱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先別去打擾她。這不馬上就過陽曆年了嗎?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接她,不來也得來,實在不來,咱們就去她那過。”


    宋喜樂這幾天嘴上起了泡,額頭上被她自己擠出一個大紅點兒。上一波流感剛過去,這一波流感又來了。老大在幼兒園又被傳染了,老二沒事兒,卻把張冀和王桂蘭傳上了。張冀倒還好說,幹燒幾天去了醫院掛水,也不敢請假。他迴家自己戴上口罩,咬牙也得幹活和工作。就是王桂蘭比較嚇人,心髒病的老人最怕感冒,況且還是病毒性流感。他們兩口子這下可玩不轉了,老二抱到樓下給自己爹媽管著,宋喜樂忙著照顧三個病人。


    周偉紅對閨女:“你嫂子爸媽那兒也不舒坦,她這幾天下班就忙活那邊兒去。子瑞也流感了,我跟你爸輪流帶著孩子去醫院,你把老二放我這兒,非得累死我。”


    宋喜樂想了想說:“我把錢小美叫來,反正她這幾天下班也沒事兒。過來當老媽子正合適。”


    有時候事情真是挺有意思的。如果讓一個人承擔所有的義務和責任,往往就會苦不堪言,可是如果擠出時間來幫助別人,心情還是挺愉快的,而且有一種淩駕人之上的優越感。如今的錢小美越來越不想生孩子了。無論是嫁給富二代還是嫁給工薪階層,她都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但是給別人看孩子,她還看得挺像模像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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