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你們咒的,天天嘴上沒個把門的,什麽話都敢往外瞎撲哧。”夏春華驚聞噩耗,哭天抹淚,大罵宋喜樂是個攪家精。李晨萱已經哭得跟淚人一樣,根本顧不上宋喜樂,自己就要被負罪感壓死了。


    宋喜樂隻能自己為自己伸張正義:“杜大夫說,早檢查出來比晚檢查出來好。如果不是我和嫂子拉著李伯伯來醫院檢查,還不定什麽時候發現呢,不感謝我就算了,還罵我,這有沒有天理了?”


    夏春華捂著臉哭泣:“我們寧可永遠都發現不了,永遠都不知道。”


    宋喜樂說:“該麵對現實就得麵對現實。現在醫學技術日新月異,早發現早控製,也許哪天就有新技術出現了,這病就跟感冒一樣好治,要是一昧沉浸在自己情緒裏,像個孩子一樣不成熟,隻能是浪費寶貴時間,耽誤醫救時機。”


    宋建國在家聽親家的噩耗,先是痛心疾首,感歎命運不公,然後就是表揚自己閨女:“看看我們喜樂現在多優秀?這幾句話說得多成熟,多有水平?你看孩子說長大就長大了,真是令人欣慰啊!”


    周偉紅說:“親晨萱她爸這病啊,現在還沒個能治好的法兒,就是特效藥也是有實效性的,聽說剛吃著管用,後來都得耐藥。而且還不一定能機會吃上這個藥,吃上了也得拿錢來,一般的病都能拖累整個家庭,這個病拿什麽治啊?”


    “這日子可怎麽過啊?”王桂蘭的聲音悠悠傳來,像是烈日裏的一抹烏雲,飄過來還掉了幾個雨點子,沒冒出什麽涼氣兒,可打在臉上人讓人咯噔一下。


    宋建國說: “該怎麽過怎麽過,晚上喜樂給那老兩口送飯的時候,咱們再做點兒順口的。越是這個時候,越得好好吃飯。”


    是啊,接下來的日子可怎麽過啊?李晨萱的失眠更嚴重了,兩粒藥片都睜眼到大天亮。至親的生命還有多久這個無解的難題加上生活的重擔、孩子青春期的煩惱、個人事業的重創、四十歲工作和生活的變化隨時都能演化成危機,她覺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經到達了極限,每天都像是被投放無邊無際的海水裏,沉沉浮浮,不能順暢的唿吸。


    王桂蘭跟兒子媳婦說,你們應該讓大家都去廟裏拜拜菩薩,怎麽總出大事兒呢,是不是三十和初一真不應該在娘家過年啊?宋喜樂一個眼神飛過去,當婆婆的就不敢吭聲了。


    “我哥嫂都四十了,父母都70了,身體出狀況不也是情理之中嗎?機器年頭久了還出故障呢,更何況是人。”宋喜樂咬牙切齒,“多事之秋,誰在添亂別怪我翻臉。”


    “我哥嫂都四十了,遇到職場大裁員也不是他們兩個獨有的事兒。”


    “我哥嫂都四十了,孩子不是中考就是高考,反正怎麽趕都是青春期那幾年,教育問題也不是他們兩獨有的事兒。倒是我,明明老公還沒到三十歲,怎麽婆婆身體倒比70的還差了?”


    張冀用胳膊肘輕輕碰著媳婦,表達心中的不滿:“喜樂,你怎麽說話呢?”


    “我想說的是,別在我娘家人麵前上眼藥,會說話就說,不會說話就閉嘴。那邊已經壓力夠大的了,不缺你往人身上碼稻草。”


    王桂蘭哪敢吭聲,兒媳婦嘴巴不饒人,做事兒眼裏不揉沙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急了,她真敢砸碗,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宋喜樂這麽懟婆婆,可轉天早上就帶著嫂子去了大悲院。大悲禪院始建於清朝順治年間,幾經修葺擴建,包括天王殿、大雄寶殿、大悲殿、玄奘法師經念堂、弘一法師紀念堂等建築。其中大雄寶殿內珍藏有從魏晉到明清各代的佛、菩薩造像幾百尊。曾供奉過唐代名僧玄奘法師的靈骨。


    “大慈大悲,尋生救苦,此“大悲禪院”之命名也。”宋喜樂在心裏不停嘚啵這一句,她對這句話是堅信不疑的。


    天津市裏的老百姓每逢初一十五,很多都會來大悲院上香。尤其是大年初一的頭香,更是摩肩接踵,人都漿了,遠遠望著寺院大門,連個站腳兒的地方都沒有。宋喜樂和李晨萱跪在佛祖麵前,誠心許願。李晨萱希望親爹能化險為夷,如果佛祖顯靈,她願意用自己的十年壽命去換。宋喜樂保佑自己全家,從小家到娘家,從婆家到嫂子家,吉星扶照,遇難呈祥。如果佛祖顯靈,她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氣著父母了,做一個父母眼中的小棉襖,一定盡自己所能,幫助家裏每一個人。


    從寺廟走出來,宋喜樂拉著嫂子去了大悲院的寶物流通處。李晨萱說:“現在家裏這個經濟條件,還花錢?”


    “這是消費嗎?這是力量加持。”宋喜樂自己口袋都快比臉幹淨了,還是花錢給嫂子和自己請了護身符。別說,李晨萱從大悲院出來,感覺身上是比來之前有了力量。李晨萱年輕時是有夢想的,她想過當科學家像錢學森那樣報效祖國;她想過當畫家不求多有名,一輩子能畫出一幅自己特別滿意的畫,並且得到世人的認可就行;她還想過當一名老師,無論是文科還是理科都有信心把孩子們教好;她也憧憬過像南開大學葉嘉瑩先生那樣,一輩子沉浸在中國古詩詞研究中,將畢生所學用於傳播中華古典文化。


    可漸漸地,李晨萱的夢想變成了房子、車子、票子。她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更不會覺得俗氣無聊,老百姓過得就是個熱乎乎的日子,日子一年更比一年好,這是大家共同的訴求。可是到了即將四十歲的今天,李晨萱的訴求變了,她就想自己身邊的親人們平平安安,哪怕沒有大房子,沒有出人頭地,讓她去超市裏當收銀員,她也甘之如飴,絕對不會覺得丟份兒。她現在徹底地理解了,人這一輩子除了生死,都是小事兒。


    宋喜樂說:“嫂子,現在到底是讓李伯伯知道病情,還是真的瞞著他呢?”


    李晨萱說:“肯定不能讓我爸知道啊。他那人年輕時就是個少爺羔子。小時被我爺爺奶奶寵著,結婚了大事兒都是我媽做主。從小到大我也沒讓他操過心。這麽大的事兒,別說他了,就是我都被嚇得沒了半條命。”


    “嘚!我還得繼續挨罵。”


    宋喜樂成了老李家的眾矢之的,她一邊被罵,一邊兒還得配合。宋喜明給妹子發了一個紅包安慰她憤怒的靈魂。她收了一邊警告哥哥:“你有功夫給我發紅包不如想想你老丈人以後的醫藥費怎麽負擔。我這迴知道了,你嶽父嶽母比咱爸咱媽還沒錢。”


    宋喜明說:“老百姓過日子能有多少錢。他們在大城市裏,退休金不多也不算少,比起很多地方的很多家庭已經很不錯了。”


    “你還真想得開!”


    “想不開怎麽辦,日子不過了,上吊去?”


    平時,這兄妹兩個一個話癆一個惜字如金,到了關鍵時刻都一樣的務實且樂觀。李晨萱想把剛買的“豪宅”賣了,可如今還是期房,而且其他新房還處於在售中,根本就不可能賣掉。他們手上也沒有多少餘額了。那老兩口除了一處地段還算不錯的小房子,手裏更是沒有閑錢。李保全這個病醫生給出三種解決方案,一個是開刀手術加化療加服藥,一個是單純服藥治療,另外一個是服藥加化療。


    杜醫生對李晨萱說:“現在病灶已經擴散,但是擴散的地方僅有一處,如果切除病灶,再加上化療和靶向藥控製,是最好的治療方案。”


    手術費用大概在三十萬左右,靶向藥有國產和進口的兩種,國產的可以走醫保,其他治療費用要根據實際情況而定。粗粗算下來,就算手術成功了,除去醫保報銷的錢,一個家庭至少要負擔四十萬。除了房子,還能從哪弄出這麽多錢來呢?


    李晨萱用宋喜樂和宋喜民的腔調安慰老媽:“人到70生病很正常,機器用了幾十年不保養還得出故障呢,更何況是人,維修就得花錢,別心疼。”


    “房子還有維保,等變成老舊房了,能有一大筆錢用來維修。誰不知道這個道理啊?”夏春華悲憤交加,“我是沒想到培養了一個名牌大學的閨女,到老了連幾十萬醫藥費都拿不出來。”


    李晨萱想說,本來是拿得出來的,誰讓你為了麵子,非得買豪宅,否則哪能那麽被動?可她不敢說啊,老爸已經這樣了,老媽本來身體就不好,迴頭比老爸還撐不住,那不就崴泥了?李保全那裏,大家和醫生一起先瞞住了病情,說是肺結節,需要動手術,然後告訴他不能喝酒不能吃辛辣的食物,遠離吸煙區,平時早睡覺。李保全聽說要做手術,已經嚇得不行了,跟老婆閨女抗議,一個肺結節有必要做手術嗎?開膛破肚,那是要大傷元氣的。網上說了,肺結節喝蒲公英水就能消失。家人又勸他說,這結節位置不好,屬於必須手術的地方。


    李保全不知道實情,可是夏春華和李晨萱還有老宋家的人都知道啊。開始的時候大家一起編故事,講道理,後來說不通就想要強製執行。李保全覺得自己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好容易找到了張美麗,可紅顏知己很快又換了電話號碼。


    他說自己活到七十歲,成狗不理了。


    沒過多久,李保全的脾氣開始變得異常暴躁,在醫院就跟醫生護士起了衝突,狂躁的時候還拿東西砍人。宋建國去看親家公,陪著笑臉說:“知道您這是得了肺結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狂犬病呢!”


    在接下來,李保全又變得異常悲傷,不思茶飯,還總默默掉眼淚,可見就瘦了一大圈。周偉紅說,這做大手術最後拚的就是身體,還沒打仗呢,又得了別的毛病。


    宋喜樂一錘定音:“要做就趕緊做,越耽誤下去不僅舊病更加嚴重,還得加個心病和營養不良。”


    “你說得算嗎?”周偉紅說,“人家閨女正根兒正葉兒的都做不了決定,你算哪根蔥?”


    “養兒養女老了有人可依!”李保全對閨女媳婦失望透頂,“我雖然70了,可是我有獨立行為能力,這個手術我就是不做,誰押著我上手術台,誰就是想要謀殺我。你們跟醫院串通好了,要治死我,販賣我的器官。我絕不簽字,誰替我簽字,就是謀殺,我現在就打120,不對是110。”


    夏春華說:“人家要器官也要年輕的,你這樣七老八十還有大病的白給人家都不要。”


    李保全說:“那就是做手術有提成,反正你們一個個都沒安好心!”


    錢小美又來大姨家蹭飯,本來是聽大家閑聊天兒的,可聽著聽著,發現周偉紅又把話題引到了自己身上。“這是親的熱的還不行呢,像錢小美這樣的,要是不結婚不生孩子,將來沒個親的熱的,老了落在外人手裏,還不定得怎麽作妖呢!”


    錢小美說:“現在都說不婚不育保平安,怎麽到我這兒就變成老無所依,人人嫌棄了呢?”


    “你傻啊?”周偉紅罵外甥女,“不婚不育保平安,那是說給年輕賺錢多的姑娘聽的。從一開始就不適用小地方收入低或者是沒收入的女孩子。這些人被你們這種大都市職業女性帶節奏,不結婚,不生孩子,最後老了什麽都沒落下,真有連飯都吃不上的信不信?”


    錢小美說:“大姨,您這又把女性問題跟婚姻聯係在一起了,這是解決生存問題的關鍵嗎?”


    周偉紅說:“我馬上就70歲了,思想可能是跟不上現在的形式了。可我知道,一個人無論男女,再有本事不見得一輩子都能賺錢,都能身體好。但凡有個病有個災兒的,有家的總比沒家的強,有孩子和沒孩子的天差地別。總說現在孩子指望不上,可你看看這家家戶戶,鄰裏街坊的有幾個還是是混蛋的,大都說得過去。哪怕是煩煩躁躁帶父母上醫院,那也是有人管。你孤寡老人,無論那女完全落護工手裏試試?你去養老院,我沒見有誰在養老院不願意出來的,有也是六七十歲生活自如,當個旅館住。到了八十自己動不了了身家性命都托付給養老院時,你再試試?”


    錢小美說:“您這都說得是嘛啊,是您兒媳婦爸爸得了絕症,好像跟我得了絕症一樣。我這還不到三十呢,青春正盛,未來大好,您操什麽心啊?”


    “你跟人家比?要是得了大病,看誰管你。指望你表姐,她除了找你借錢,還能幹什麽?”


    宋喜樂正喝片兒湯呢,聽見被老媽點名,趕緊說:“錢小美結婚不結婚我不管,但是我們老了還能彼此去醫院看望一下的交情還是有的。這就領先當代大多數年輕人好幾個段位了。現在的人都是進門宅,不工作沒社交,獨生子女斷親絕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這個老表可能不靠譜,但聊勝於無。”


    宋建國嘴頭也不放過閨女:“何止聊勝於無,吃絕戶時不用聽衝鋒號,保證第一個駕到!”


    周偉紅還是沒放過錢小美:“還不到三十?在農村都講究虛兩歲,按說你現在都31了。再說了,剩女怎麽剩下的,就是你這種心裏,總覺得自己是十八一枝花,一晃就四十了。到時候想結婚,也找不到合適的。你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錢小美說:“當初我表哥和表姐戀愛結婚,你都沒這麽多話。怎麽偏偏盯著我數落,我低人一等怎麽著?”


    周偉紅說: “你表哥表姐有爹有媽管著,你有什麽?”


    錢小美覺得自尊心上受到了侮辱,大姨這一家子拿她和小地方或者農村裏需要通過婚姻拿到飯碗的女人比,這簡直是侮辱人,侮辱她的人格。她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在大城市裏高級白領,年入不菲,怎麽就跟那些人比了?她這樣的還需要用婚姻找飯碗,還需要用婚姻找陪伴,還需要用婚姻找幫助?看不起誰呢?要是講事實,她現在比表哥和表姐日子過得都好,未來更值得期待。


    宋喜樂私下裏對錢小美說:“你大姨比你大四十歲,這代溝比銀河係還寬廣。不過有一點你冤枉她了,她沒說女人,她說得是不分男女。就拿李保全來說,年輕時也是眾裏挑一的優秀青年。現在還不是跟個六神無主的小孩子一樣。”


    錢小美聽不進去,第一次對大姨和大姨夫有了極大的意見,給李晨萱留下了五百塊錢,飯都沒吃好就不歡而散。李晨萱這十幾年對老宋家的親戚風格比較了解。她自己娘家在天津的親戚不多,父母兩邊的親戚都在外地,走動並不多。老宋家這邊兒凡是誰家至親生病住院的,都要探望,都要給錢,誰家有需要用人多,也都會積極安排。


    “小美太客氣了!”李晨萱說,“這錢拿著燙手。”


    周偉紅說:“錢小美不愛聽我說話,可我是真替她著急。宋喜樂再沒出息,還有個父母管著。她就一個人,人家小年輕是主動斷親,她是親生父母根本不要她。我不知道現在社會上不婚不育都怕得是什麽,可我覺得對很多年輕人來說,這也是一個陷阱。我跟你們說也說不明白,我覺得結婚不結婚確實都是自己的自由,都是對的。可是還有一部分剛步入社會的小孩子門,被這個觀點誤導了。好像結婚就是男的家暴、百分之百遇到惡婆婆、女的要高彩禮、水性楊花不好好過日子、生孩子時還要跟媳婦aa製、男的一不賺錢了,媳婦就肯定跟人家跑了.....這都是社會的極少,。現在被無限放大,鋪天蓋地都是渣男渣女,惡婆婆,勢利眼的丈母娘。還有那些私生子什麽的,老百姓就是想安穩過日子,哪有那麽多想法? ”


    “您的想法是好的,初衷是對的。”李晨萱說:“可是,現在社會跟以前確實不一樣了,就拿我來說,誰能想到讀書讀得好,工作也出彩兒,可現在能連份工作都找不到?現在的人沒有安全感不僅僅是結婚生育上,是在人生中的方方麵麵。你怎麽知道人家一步入社會就是不想結婚的?根本也沒有那麽多貪慕虛榮的女孩子,可她們就是找不到符合基本需求的伴侶。根本也沒有那麽多眼高手低、必須賺高薪的中年人,她就是想找一份能養家糊口的工作就是找不到,這個苦楚誰能理解?跟您這種退了休,月月都有退休金,退休金還年年上漲的老人說不清楚。不婚不育是社會問題,不是某個人的問題,四十歲找不到工作也不是個人的問題,老人得了大病沒錢看,也不是我們一個家庭的問題。”


    周偉紅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麽了,把外甥女和兒媳婦都惹得不痛快了,明明是親家得了重病,家裏的氛圍越來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當天晚上,宋喜樂給嫂子送了兩千塊錢來,錢雖然不多,主打一個禮多人不怪。同在屋簷下,錢不錢的看似不重要,可表達真心的方式,錢也算是首選。這錢是周偉紅拿給閨女,讓她給嫂子的。小姑子住娘家就夠“討人厭的了”,多講兒點禮節,於家庭關係來說,沒壞處。李晨萱一見比自己還困難的小姑子給她錢,果然感動了,完全忘記了自己還給宋喜樂湊過醫藥費這事兒。


    宋喜樂說:“嫂子,我媽說了,她這些年買的金首飾都是給你的,這次如果需要,你可以隨時拿去變現。”


    李晨萱感動得落下淚來。宋喜樂說:“都是一家子,等你們緩過來,再給老媽買唄,反正都是一家子,肉爛在鍋裏,怎麽都是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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