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喜樂迴到家,把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嫂子和爹媽匯報了。李晨萱本來表麵裝作不在意,可小姑子說話的時候,她耳朵都要豎起來了。聽完宋喜樂的陳述,整個家庭一片沉默,誰也沒吭聲。


    過了好久,宋建國幽幽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覺得,實在不行,晨萱還是迴北京吧。家裏兩個高中生,學習還是得靠他們自己,靠人盯著也不會有什麽好前途。再說是什麽材料早就注定好了,把時間和精力大把用在他們身上,也未必有好的結果。你和喜明年紀輕輕這麽兩地分居也不是什麽好事兒。雖然我對喜明的人品有信心,但是再好的感情總這麽分著,也得淡了。”


    周偉紅也對兒媳婦說:“知道你惦記父母的身體,如今你爸病情已經穩定了,你媽最近也沒鬧什麽大毛病,這邊還有一大家子人幫你照應著呢,北京離天津這麽近,無論有什麽事兒,你也都夠得上。沒必要這麽陪著。”


    李晨萱撇撇嘴,心裏酸溜溜地,大道理誰都會說,可真正是不是替她設身處地的考慮,是個未知數。她想了想說:“我這個歲數,現在去北京也未必能找到什麽好工作,要是從眼下的公司辭職,迴頭再來找,也未必能容易找到。你說要是嫁入豪門當個全職太太也就算了,就現在這個生活狀況,我跟宋喜明讀的同一所大學,念的同一個專業,工作同樣努力,怎麽就變成我天天在家候著他的家庭婦女了呢?”


    周偉紅覺得兒媳婦這話怎麽有點不中聽了呢?


    “你兒子的工資雖高,可家裏的房貸更高,還有兩個半大小夥子養著,兩個人的高中補習費比房貸也便宜不了多少,更何況將來還得結婚娶媳婦,或者誰還要出國留學,這些您兒子一個人負擔得起嗎?”李晨萱簡直都要冷笑了。


    “更何況如果我再沒了工作,那不僅僅是到手的工資沒了,連社保醫保公積金都算上,等同於手工資的兩倍都沒了。要知道自己繳納醫保報銷比例少得可憐,這歲數一天比一天大了,看病報銷都低人一等,自己繳納社保以後退休金也是一樣少得可憐,等老了也矮人一頭。這裏裏外外損失的錢太多了,您兒子工資是不少,可真是不夠花,我不掙錢真是維持不了。”


    周偉紅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說:“晨萱啊,錢財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沒什麽比兩口子的感情更重要的了!”


    “感情是必須我一個人去維係的嗎?”李晨萱忍很久了,再忍都要忍出內傷了。她還想繼續懟,可看著這一大家子人,想想還是閉上了嘴。


    夏春華聽完閨女的轉述,她也在心裏反複掂量著這件事兒。最後,她語前思後想還是跟閨女說:“兩口子之間的感情固然重要,可自己的飯碗端牢更重要。”


    李晨萱看著親媽,此時無聲勝有聲。


    “再說兩口子的感情不會因為你過去看著他,他就能不對別人的女人動心。錢小美那個富二代男友的話我是聽進去了,要是沒有高中幾年的陪伴,他和親媽之間基本就沒什麽感情。到時候,孩子跟你不親,老公該出軌還是出軌,你工作也沒了,社保也斷了,就剩一對兒身體不好的爹媽,怎麽都是賠本的買賣。”


    李晨萱說:“婚姻又不是生意。”


    夏春華說:“婚姻確實不是生意,可到老了迴顧一生隻在乎體驗的,那隻能是有選擇的人,咱們平頭百姓有什麽選擇,你現在連選擇工作的權利都不多了,你還沒看明白?老百姓最後就是看看有多少退休金,看看口袋兒裏夠不夠養老錢,老伴兒能不能陪伴,孩子們有沒有成家立業,自己老了病了,孩子們管不管?”


    李晨萱不說話了。


    “說是房子在你名下,可是巨額貸款如果無人接盤,那不是財產那是累贅。”夏春華女想想都覺得後怕,“到時候,你自己連退休金都沒有幾個鋼伴兒,然後呢兩個兒子都是跟爺爺奶奶長大的,跟媽媽半點兒也不親。犧牲工作,滿心滿眼去經營的老公也變心了,合著從小重點培養半天弄個老無所依?”


    李晨萱歎了口氣:“媽,我本來已經不焦慮了,你這麽一說,我覺得活著都沒多大意思了。”


    “忠言逆耳。”周偉紅分析完自己心裏也不好受了,“除了你親媽,誰跟你說實話。更何況,宋喜明這才離差點被裁員剛過去多久啊,誰知道哪天他也失業了?到時候你想想自己不是胡鬧嗎?我告訴你,除了飯碗端在自己手裏,否則無論怎麽經營,最壞的結局都有可能是人財兩空。經營誰也不如經營自己。”


    宋喜樂去完這趟北京,表麵上更加印證了哥哥身心都沒有背叛家庭都事實,可是沈月這小丫頭片子的一席話,讓她也產生了一股無力感。張冀的事業發展陷入了瓶頸,擺在他麵前的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半死不活打工到45歲,迎來真正的下崗期,另一種就是抓住了某個機遇順勢而上,然後工作得更加瘋狂。宋喜樂自詡是個能跟老公一起拚搏的人,她除了不嫌貧愛富,她還肯付出肯擔責。但是,她比嫂子還不會服低做小,還不會刻意去討好老公,她可以在男人最落魄的時候做到不離不棄,但是做不到在男人發跡後就改變兩人平等的相處模式,更何況這不還沒發跡了嗎?


    這麽想著,宋喜樂看張冀都有點不順眼了。


    張冀對媳婦說:“我沒惹你吧?”


    “你是沒惹我,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切,我就看到大舅哥一身正氣,沈月倒不是個好東西!張冀得意洋洋地說,“別總對我們男的性別歧視!”


    張冀也發現了,在天津女性的地位特別高,別管女的賺不賺錢,賺錢多少,家家戶戶女的當家得多,女的說得算得多,女的大嗓門得更多。男的下班迴家做飯得不少,男的接送孩子得也不少,男的家暴的至今沒見過。兩口子生氣打架,女的單方麵動手倒是經常見。男的最多來一句,再打,我可還手了!


    張冀說:“你之前還勸嫂子來著,現在也跟著胡思亂想,別這樣。大哥真挺不容易的。”


    宋喜樂說:“那我和嫂子容易嗎?”


    不容易!


    這不就得了,都是最普通的老百姓,窮點兒一家子抱團取暖還能感受熱乎,可真再也經不起什麽離心離德的事情發生了。


    宋喜樂其實對生活沒有什麽不切合實際的想法,甚至到今天也沒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沒意思,相反有這麽多愛她和她愛的人,她每天都元氣滿滿。但是講真,如果有一天張冀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兒,那她可能真的就承受不了了,生活不是苦情劇可生活也不是樣板戲兒,遇到什麽困境都能很快消化掉負麵情緒,馬上投入新的戰鬥,那不是人,那是神。


    宋喜樂就是一個最普通的女人,而且她不虛榮不攀比,但是她從小活得很有安全感,她希望這種安全感從少女時代到中年再到老年能一直延續下去。


    李晨萱最後沒有采納公婆的意見,而是和自己親生父母的觀點完全一致,她選擇留在天津工作,順便照顧孩子和父母,不會去北京全職照顧男人。這邊的工作相對沒那麽緊張,她會在周末去陪伴丈夫。可是宋喜明經常周末都要加班到很晚,她去了也沒有什麽太大的意義。但是,六日兒子們要集中上輔導班,老大可以不管,老二要時刻盯著才能按部就班去學習。她一般還要去醫院給父母拿藥、複查,是最忙碌的時候。


    本來人到中年活著就很難了,哪有閑情逸致去為結婚將近二十年的丈夫紅袖添香?而且,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宋喜明多打幾次電話安撫妻子嗎?李晨萱每次想到那個丈夫幾分鍾入睡,她卻流淚到天明的夜晚依舊意難平。


    街道主任走街串巷來宣傳工作,現如今街道的保育員開始登記整理一歲以下嬰兒需要照看的人數和需求。


    周偉紅問女主任:“這是國家要幫著看孩子了?”


    “正在調研,如果大家需求多,估計明後年肯定能落實!”


    女主任年紀也不大,看上去不知道是已婚還是未婚,一了解才知道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女主任說:“現在不結婚的人越來越多,結婚的丁克夫妻人數也直線而上升,夫妻兩個寧可養貓養狗也不想養孩子。因為這毛孩子隻負責賣萌就行,孩子還得卷學習,還得愁就業。如果到了最後毛孩子和親孩子都指望不上養老送終,都得替他們操心到最後,那還不如養毛孩子。”


    宋喜樂說你們這樣的工作還愁這個,鐵飯碗高工資是生三胎的主力軍啊。女主任說:“基層工作人員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什麽碗不也得產假結束後就上班去嗎?要是沒有兩邊兒老的給倒著看孩子,我哪能這麽快迴到崗位走街串巷?”


    周偉紅說:“現在網上天天宣傳什麽結婚是坑,不是家暴就是謀財害命。男的都是恐怖分子,女的都是不勞而獲,老人也要尋求自由,不能幫著兒女帶孩子,孩子不能成為刷題機器,要有快樂的童年。這還誰想結婚呢,可單身丁克的還沒老呢,到時候就知道厲害了!”


    一起來串門的王大爺是個畫家,一直在五大道上支上畫架兒,從早到晚畫啊畫,不為出名,就隻為喜歡。工作人員在居委會騰出一個地方來,給張大爺辦了個個人畫展,可把老頭兒給樂壞了。


    張大爺就是單身,他問老街坊:“我說喜樂媽,你替我們不婚丁克的發愁,那你閨女這婚結的是不是坑?你和老宋現在有沒有自由?你兩個大孫子需不需要快樂童年?我以後沒了頂多是無人上墳,你們活一天就得為子孫操一天心,就是到上墳那一天,兒孫主主要也是要求你們保佑他們。”


    女主任說:“張大爺您是男人,說不定現在找個伴侶還能生孩子呢。男人致死是少年,可女人就不一樣了。女人過了45歲懷孕就很難了,過了50歲基本上就不太可能了。到時候丁克家庭,男的想反悔就反悔,女的可就真沒有卵用了。”


    宋喜樂說:“凍卵不就得了?”


    女主任說:“這個現在我就不知道了,貌似前幾年是不允許的。”


    周偉紅沒把兩人的話放心上,可對張大爺的話卻上了心。每次被人這麽問起,她就不得不想起自己的妹子。那個自私的女的,當年因為丈夫下崗就離了婚,還把年幼的錢小美當抹布一樣甩了出去,自己很快就組建了新的家庭。


    老大不管也就算了,這女的生了二胎還是一個套路,絕不能影響自己享受。老二是自己養大的感情自然深,別人看起來是偏心眼兒,可周偉紅這個當姐姐的自然知道妹子是個什麽貨色,吸大閨女的血養小女兒,可小女兒剛剛大學畢業公主夢還沒醒,就被父母要求交家用。


    如今,老兩口成天滿世界旅遊去,退休金不夠就找孩子們要,之前第一冤大頭肯定是錢小美,可等妹子工作後,錢小美也不樂意當冤大頭了,輸血少且不及時,他們把這吸血管子就插到了小閨女身上。


    錢小美是周偉紅從小照顧大的,她自然偏向些。小時候的錢小美懂事得讓人心疼,頂著一張好看的小臉到處看人臉色。誰帶著她去買吃的,都搖頭不要,都說不要浪費錢,她不挑食,什麽都不饞。那孩子今年還不到30歲,她小時候家家戶戶得物質生活已經好起來了,可那丫頭從來都是撿別人的舊衣服穿,任何親戚都能打賞似的給幾件舊衣服舊鞋子,哪怕是很不合適的東西,她都得陪著笑臉說謝謝。桌上什麽好吃的都不敢先動筷兒,得等大家都吃了,剩得還多才敢小心翼翼加上一筷子。


    見到了可憐見兒的錢小美,周偉紅更是從不虧待一雙兒女,宋喜樂剛上大學,宿舍裏人人都有筆記本電腦,那時他們手頭也不怎麽富裕,想到孩子在宿舍裏抬不起頭來,咬牙就給買了一台,沒想到自家這丫頭片子沒用一個月就把屏幕給摔碎了。想到這,周偉紅狠狠瞪了一下閨女。


    宋喜樂說:“媽,張大爺說您,您瞪我幹什麽啊?”


    周偉紅說:“想起你小姨來了,人家就比我想得開,說是正在賣房子呢,明年開春拿著賣房的錢去環遊世界。看看人家多瀟灑!”


    宋喜樂說:“您也賣啊,誰攔著了?”


    張大爺說:“喜樂媽啊,你要是賣房旅遊去了,迴來他們也都立起個兒來了。”


    “他們要真是大富豪也就算了,過成這樣兒親媽放不下啊!”周偉紅說著又想起了錢小美的妹子。小外甥女郝男從小牙尖嘴利,說話刻薄,她更不待見。可聽到那孩子跟自己控訴一個月在外地賺6000塊錢工資,得2000塊錢房租,2000塊錢吃飯,還要給爹媽1500的撫養費,自己都覺得心疼。遇到點兒事兒,都沒錢應對。


    周偉紅對張大爺說:“生兒育女也不是為了讓他們迴報什麽的,不是我覺悟高,是家裏祖祖輩輩都這麽過來的,不過也出過另類。你看那動物還知道護崽兒呢,我們護崽兒護的時間長點兒,那才能顯示出是高級動物呢!”


    王大爺看著宋喜樂長歎一聲,轉頭跟周偉紅說:“喜樂媽媽啊,您這心可真大!”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心大不大不知道,放不下是真的!”


    就是這句話,根本放不下!


    張笑笑四個月半月的時候,迎來了第一個慶祝儀式。這孩子被宋美娟養得又白又胖,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兩個小酒窩,別提多討人喜歡了。孩子手上各戴著一個金鐲子,脖子上掛著小金鎖,不僅僅是足金的還鑲著寶石。小小子而眉心點著一個大紅點兒,身上穿著紅色的小華服,看著比電視劇裏的奶娃娃好看多了。


    王桂蘭給親孫子做了一套連褲的小衣服,還買了兩隻銀鐲子,可看大孫子金鐲子都鑲上紅寶石了,這親奶奶的禮物越發拿不出手了。老太太跟個受氣包似的站在後麵,聽著周圍的客人們一疊聲對孫子的誇獎,她心裏又高興又覺得空落落的,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擺放。


    宋建國和周偉紅早就料到了這一出,準備了另外一對小金鐲子,來了就給外孫子套在了腳脖子上。宋喜樂都不知道爸媽給孩子還準備了這樣的禮物。周偉紅沒告訴閨女,她是把宋建國的一個足金的龍牌在金店以舊換新,不僅換了一副小腳鐲,還騰出來點兒錢。周偉紅拿著錢給自己買了一件新衣服。會過不會過是別人評價的,儀式感不能丟!


    宋喜樂心疼父母,可這會兒她顧不得這個了,拉著小姑到無人之處開始理論。


    “我說了多少次了,孩子不能叫飛飛,叫笑笑。”一到酒店,她就發現了慶祝海報上兒子叫飛飛,不叫笑笑。


    宋美娟說:“人家長輩給孩子起名字多的是,我幫你養孩子養了這麽久,從小對你這麽好,怎麽就不能給孩子起個名字?”


    “你別道德綁架!”宋喜樂說,“我看你不是隻想給孩子起名字,你是不是還想讓孩子姓李啊?”


    宋美娟表情一滯,不置可否。


    宋喜樂的火兒騰的一下子就上來了,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成為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了,老話裏說的幫人養孩子根本落不了好兒這句話,她給具像化了。可聽兒子叫別人起的名字,她這當媽的心裏就是接受不了。


    宋美娟說:“你就是被家裏給慣壞了,什麽都由著性子來,根本不計後果,就欠沒人管你,看看你還能在哪耍威風。你就是不知道社會的厲害,還沒被生活毒打到清醒。我幫了你一個大忙,你還不上算?”


    宋喜樂說:“小姑,生活的毒打我不怕,可是因為這個孩子影響到我們之間的關係,我就很後怕。你幫我照顧孩子,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賣孩子。他是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生下來的,我不給別人!”


    “儀式就要開始了,你別犯軸,跟個祥林嫂似的。有嘛事兒,儀式後再說!”


    宋喜樂承認自己從小都被家裏人照顧,可是她也分明感到自己第一次被家人算計了。還是那句話,你幫我養孩子,我發自內心的感激,將來有條件了也會報答,可是不能因為我窮,就理直氣壯抱走我的孩子。


    宋喜樂意難平,跑到酒店的洗手間裏調整情緒。李金元看來是真看上自己的孩子了,這個酒店連洗手間都裝修得跟皇宮似的,這是真當自己的親孩子了?


    這時一個小女孩站在門口,眼巴巴地對宋喜樂說:“阿姨,我夠不到紙巾,能不能幫我一下,我媽媽哭了。”


    宋喜樂看著這小女孩,怎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呢?


    “你媽媽在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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