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萍蹤浪跡入東京,行盡山林數十程。


    古刹今番經劫火,中原從此動刀兵。


    相國寺中重掛搭,種蔬園內且經營。


    自古白雲無去住,幾多變化任縱橫。


    魯智深翻越了幾個山坡,看到一片大鬆林,中間有一條山路。


    他沿著山路走了不到半裏,抬頭一看,發現一座破敗的寺院。


    風吹過,寺院的鈴鐺叮當作響。


    再看山門,上麵掛著一塊斑駁的朱紅色牌匾,寫著“瓦罐之寺”四個已經模糊不清的金字。


    魯智深繼續走了四五十步,經過一座石橋,又看見一座年代久遠的古寺。


    他走進寺門,仔細觀察,發現這座寺院雖然規模宏大,卻已殘破不堪:


    鍾樓倒塌,殿宇損毀;山門長滿青苔,經書閣生滿了綠色苔蘚。


    釋迦佛像的膝蓋上長出了蘆芽,仿佛迴到了雪山修行的日子;觀世音菩薩像上纏滿荊棘,好似守護香山的時候。


    眾多天神的塑像破損不堪,懷中被鳥雀築了巢;帝釋天的塑像傾斜,嘴裏結滿蜘蛛網。


    方丈的房間冷清荒涼,僧寮寂靜無人。


    羅漢像缺了腦袋,金剛像折了手臂,連這些佛門護法也難逃劫難。


    廚房變成了兔子洞,龍華台上留下了狐狸的蹤跡。


    魯智深走進寺裏,來到知客僧的住處,但發現大門沒了,周圍的牆壁也全都倒塌了。


    他心裏想:


    “這麽大的寺廟,怎麽會敗落到這種地步?”


    他一路走到方丈前,隻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鎖著一把鐵鎖,鎖上掛滿了蜘蛛網。他用禪杖敲著地,大聲喊道:


    “過路的僧人來討頓齋飯!”


    喊了半天,沒有人迴應。他又走到廚房去看,發現鍋也沒有了,灶台也塌了。


    他隻好解下行李,放在牆角,然後提著禪杖到處找人。


    走到廚房後麵,魯智深發現一間小屋裏坐著幾個老和尚,一個個麵黃肌瘦。


    他大聲喊道:


    “你們這些和尚,真是沒規矩!”


    “灑家叫了半天,也沒人應聲!”


    一個和尚搖手示意他小聲些,說:


    “別喊了。”


    魯智深問:


    “我不過是過路僧人,討點飯吃,怎麽就不行?”


    老和尚歎氣道:


    “我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上哪裏去找飯給你吃?”


    魯智深道:


    “灑家是從五台山來的僧人,粥也隨便盛半碗給我就行。”


    老和尚無奈道:


    “你是五台山來的高僧,按理我們應該供養你,但實在沒辦法。”


    “寺裏僧人早就被趕散了,連一粒米都沒有,我們這些老家夥隻能挨餓。”


    魯智深聽了,不信道:


    “胡說!這麽大個寺院,怎麽可能連口飯都沒有?”


    老和尚解釋道:


    “師父,你有所不知。”


    “我們寺院是十方叢林,原本香火鼎盛,但後來來了一個雲遊和尚,帶著一個道人住持。”


    “他們將寺裏所有財物糟蹋殆盡,還把僧人趕跑了。”


    “我們幾個老和尚因為年紀大走不動,隻好留在這裏,卻沒什麽吃的。”


    魯智深又問:


    “區區一個和尚一個道人,怎會把寺廟弄成這樣?”


    “為何不去衙門告他們?”


    老和尚苦笑道:


    “師父,你不知道,這裏離衙門遠,而且官軍也拿他們沒辦法。”


    “他們不僅不是出家人,簡直就是殺人放火的強盜。”


    “現在這兩個人住在方丈後麵的院子裏。”


    魯智深又問:


    “這兩人叫什麽名字?”


    老和尚答道:


    “和尚姓崔,法號道成,人稱‘生鐵佛’;道人姓丘,小名小乙,人稱‘飛天夜叉’。”


    “這兩個人哪裏像是僧人、道人,分明就是綠林中的強盜,卻披著出家人的外皮!”


    魯智深正問著老和尚時,忽然聞到一陣香味。


    他提起禪杖,繞到寺後查看,見有一個土灶,上麵蓋著草蓋子,蒸汽直冒。


    魯智深揭開草蓋一看,灶裏煮著一鍋粟米粥。


    他頓時大罵:


    “你們這幾個老和尚,太沒道理!”


    “方才還說三天沒飯吃,現在卻煮著一鍋粥。”


    “出家人怎能撒謊?”


    那幾個老和尚被魯智深找出粥來,一個個叫苦連天,趕緊拿碗、盤子、瓢、勺、木桶之類的東西,爭搶起來。


    魯智深本來餓得前胸貼後背,也想吃點粥,但見他們搶得兇,又沒有什麽工具,實在沒辦法。


    正轉頭看見灶邊有個破舊的漆春台,上麵積了些灰塵。


    他靈機一動,先把禪杖倚在一旁,撿起一把草,把春台擦幹淨。


    然後雙手將鍋提起來,把粥往春台上一倒。


    老和尚們爭著搶粥,剛吃了幾口,魯智深一推一拉,把他們全弄倒了。


    有的摔倒在地,有的慌忙逃走。


    趁此機會,魯智深自己捧起粥來吃。


    正吃得起勁,那幾個老和尚又湊上來說:


    “我們三天確實沒吃東西,剛才好不容易到村裏化緣,才討了點粟米,熬了這點粥解餓。”


    “你倒好,竟搶了我們的粥吃!”


    魯智深聽了,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才吃了五七口,就把粥撂下不吃了。


    這時,他忽然聽到外麵傳來嘲歌聲。


    他連忙洗了手,提起禪杖,走出去看個究竟。


    從破舊的牆壁間向外望去,隻見一個道人。


    那道人頭戴黑布巾,身穿粗布衫,腰間係著一條雜色繩,腳穿麻鞋,挑著一擔東西。


    一頭掛著一個竹籃,裏麵露出一些魚尾,蓋著荷葉,隱約還能看見托著幾塊肉;另一頭挑著一個酒瓶,也用荷葉蓋著。


    口裏嘲歌著,唱道:


    “你在東時我在西,你無男子我無妻。


    我無妻時猶閑可,你無夫時好孤恓。”


    那幾個老和尚跟了出來,指著前方對魯智深說道:


    “那個道人就是飛天夜叉丘小乙!”


    魯智深聽了,提起禪杖便跟了上去。


    那道人毫不知情,自顧自地走到方丈後麵的牆院裏。


    魯智深悄悄跟進去,發現綠槐樹下擺著一張桌子,上麵放著一些酒菜,擺了三副碗筷。


    桌旁坐著一個胖和尚,濃眉大眼,麵目兇悍,渾身橫肉,袒露著一片黑肚皮。


    旁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那道人則放下挑來的竹籃,也坐了下來。


    魯智深走上前去,那胖和尚一見,嚇得立刻跳起來說道:


    “請師兄上座,一起喝杯酒。”


    魯智深冷笑一聲,提著禪杖問道:


    “你們這兩個是怎麽把寺廟弄得如此破敗?”


    胖和尚連忙賠笑道:


    “師兄請先坐下,小僧慢慢向您稟明。”


    魯智深瞪著眼睛說:


    “那好,你說吧!”


    胖和尚從容說道:


    “師兄,原先這座寺廟確實香火興旺,田地廣闊,僧眾眾多。”


    “然而,廊下那些老和尚平日好酒貪杯,甚至拿常住的錢去養女人。”


    “住持長老多次約束他們,卻反被這些人聯手排擠,最後不得不離開寺院。”


    “如此一來,寺廟逐漸衰敗,僧眾也四散,田產都被變賣了。”


    “小僧與這位道人是新來的住持,正打算修整山門,重建殿宇。”


    魯智深又問:


    “那這女子是誰?”


    “為何與你們一起喝酒?”


    胖和尚答道:


    “師兄容稟,這位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兒。”


    “她父親曾是本寺的施主,如今家道中落,生活極為困苦。”


    “近日更是家破人亡,丈夫病重,她才來寺中求借些米糧。”


    “小僧看在她父親是施主的份上,特意取些酒菜招待,並無其他非分之意。”


    “師兄千萬別聽那些老和尚胡說。”


    魯智深聽了這番話,又見胖和尚態度謙恭,心中稍稍信了幾分,便說道:


    “真是那幾個老和尚戲弄灑家!”


    說完,提著禪杖轉身往香積廚走去。


    幾個老和尚正坐在那裏吃粥,見魯智深怒氣衝衝地迴來,忙起身迎上。


    魯智深指著他們喝道:


    “原來是你們壞了常住,還敢在灑家麵前胡說八道!”


    老和尚們連忙辯解道:“師兄不要聽他們一麵之詞。”


    “他們現在養著一個女人在寺裏,方才見你有戒刀和禪杖,他們不敢與你爭鬥。”


    “如果師兄不信,就再去看看,必定能瞧見他們的真麵目!”


    “師兄想一想:他們喝酒吃肉,我們連粥都沒得吃。”


    “這方才的粥,說不定師兄也被他們坑了!”


    魯智深聽了,覺得也有些道理,便倒提著禪杖,再次來到方丈後。


    到了後院,隻見角門已關,魯智深大怒,一腳踢開了門,闖了進去。


    忽然,生鐵佛崔道成手提一條樸刀,從裏麵衝出來,直奔槐樹下迎戰魯智深。


    魯智深大喝一聲,掄起禪杖迎了上去,兩人隨即鬥在一起。


    隻見兩人拚鬥激烈:


    一個袈裟不披,手中樸刀斜刺而來;一個衣襟牢係,禪杖橫掃揮舞。


    一個咬牙切齒,猛似敬德戰秦瓊;一個怒目圓睜,兇如張飛鬥呂布。


    一個不曾念過《梁武懺》,一個半生懶讀《法華經》。


    你來我往,刀杖相擊,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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