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逸風眼睫輕顫,垂眸掩蓋了眼底的思緒,說道:“公主,早些迴城吧。”


    祝棠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和裴衡的手還握著,鬆開了他。


    迴到住處,祝棠第一時間便是沐浴更衣,洗去了身上的汙穢,召集了所有人議事,詢問今天吩咐下去的事處理的如何。


    幾人輪流匯報了情況,得知安排的一切都已經進入了正軌,祝棠才稍稍放下心來。


    夜間依舊難以入睡,祝棠和裴衡,以及都水司的幾位大人一同商議了今天山上所見所聞,提出自己的觀念。


    這一商議,便是到了子時。


    祝棠叫眾人散去,找出和蜀州類似案例的書籍翻看,裴衡陪伴在側,尋找良久。


    季逸風便是這時候進來的,端著托盤,上麵放著兩碗薑湯,送到了祝棠跟前。


    “公主今日淋了雨,喝碗薑湯去去寒,以免染上風寒。”


    不等祝棠開口,季逸風已經掌握了她的脾氣,又說道:“蜀州百姓還需要你,若是你此時病倒,百姓又該如何是好?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也得想想全城百姓。”


    祝棠道了句:“多謝。”


    旋即端起碗來,一口飲下,將碗放迴了原位,轉而對裴衡道:“你今日也淋了雨,本就大病初愈,喝了吧。”


    裴衡其實打心底是有些不願的,畢竟喝祝棠的夫君專門為她準備的薑茶,到底是有些說不清的別扭。


    他心裏清楚,這多出的一碗,不過是做做樣子,不然容易失了禮數,並非季逸風真的考慮到要給自己喝。


    如果裴衡夠識相的話,就應該推諉一番,讓這碗也叫祝棠喝下。


    但他猶豫了一下,並沒這樣做,而是端過了碗,對季逸風說了聲:“謝謝。”


    然後一飲而下。


    祝棠有了些困意,倦怠的眼眸看向季逸風,詢問:“你還不走嗎?有什麽事?”


    季逸風道:“公主,時候不早了,你該迴去歇息了。”


    祝棠擺擺手,“你先迴去休息吧,我沒事。”


    季逸風雖然不想如此,但看她麵色愁容,根本無暇理會自己,也隻得識趣的離開。


    裴衡望著她幾番欲言又止,終是什麽也沒說,隻在她困得睜不開眼時,挪到她的身邊,扶著她腦袋靠在了自己肩上。


    語氣輕柔:“睡吧,我替你找,不會耽誤的。”


    ——


    祝棠醒來是在軟榻上,她看了眼外麵天色,不免有些懊惱,連忙來到案桌前,想要繼續翻找案例。


    就看見一本卷宗擺在的那,上麵用朱砂筆圈出,標明了重要的內容。


    祝棠上前仔細查看了一番,正是她昨夜入睡前要找的案例。


    此時門被推開,裴衡站在門裏,看見她醒了,有些詫異,說道:“原想叫你多睡一會,等快到約定的時間再來喊你。”


    祝棠問:“這是你找的?”


    裴衡應了一聲,朝著她走來,將托盤放在桌上,上麵擺著兩碗粥,點綴了些許鹹菜。


    “如今城內已經進入了戒備狀態,吃穿一體,吃食難免尋常了些,你先將就著吃。


    今日我們要出城去,若是運氣好,在途中能碰到尚存的店鋪,興許能對付一口。”


    祝棠搖搖頭,說道:“就這樣已經夠好了,如今讓我吃別的,我也吃不下。”


    見過了百姓的疾苦,每一口山珍海味,都是她犯下的過錯。


    她端著碗喝粥,一邊聽裴衡給她講解他找到的案例和蜀州水患的共同之處,分析出可以采用的點子。


    聽他事無巨細娓娓道來,祝棠不禁感慨:“我找你真是找對人了。”


    她笑看裴衡,說道:“此番治水若是處理的妥當,我能論功行賞,興許能擺脫季逸風這位駙馬。


    到時候,你可還願履行當年的諾言,與我成親?”


    祝棠已經想好了,既然季逸風連最基本的忠誠都做不到,她也無從在季逸風身上貪圖什麽,倒不如將婚姻作為籌碼,把裴衡和她鎖在一起。


    讓裴衡徹底為她所用,借助裴家的權勢步步高升。


    她是以半戲謔的語氣說的這話,給自己留有了餘地,畢竟他還是有些拿不準,裴衡會不會記恨當年的事,從而並沒想過娶她。


    兩人對坐,沉默許久。


    同樣沉默的人,還有安頓好一切前來告知祝棠,站在門外的季逸風。


    他止不住的攥緊了拳頭,克製著自己心中的落寞,心中淒涼成一片。


    原來她竟然是這麽想的。


    不遠千裏來到蜀州,不辭辛苦的忙裏忙外,都隻是為了到時候論功行賞,能夠再次提出與他和離。


    比起這,他更怕裴衡的迴答。


    或許所有人都覺得他有恃無恐,但他自始至終都知道,祝棠有個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伴,兩小無猜。


    他充其量算是半能殺出來的天降。


    如果不是裴衡當初惹她生氣,祝棠根本不會疏遠裴衡。


    如果不是祝鴻刻意謀劃,他也不會被送到祝棠身邊,所做的每件事都能正中她的下懷,讓她一步步沉迷。


    與其說是天降,倒不如說是處心積慮的謀劃,祝棠喜歡的他,都是他偽裝出來的。


    每次與她唿吸交融的時候,他心裏都有惡魔唿之欲出,想要拋開一切,隻想與她迴歸最初始的交合。


    想看她意亂情迷的眼神,聽她說隻喜歡自己一個人。


    但有好幾次,或許祝棠都不曾留意,她脫口而出的人,是裴衡。


    季逸風無法忘記,當時他聽到她口中脫口而出這個名字時的震驚和絕望。


    所有人都說,祝棠愛他入骨,愛到奮不顧身,愛到難以自拔,他一度相信了這話。


    但這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幾分假,他卻無從辨別。


    每次有裴衡在場的場合,祝棠都會顯得格外沉默,隻默默的望著一處,不知在想什麽。


    季逸風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便會看見裴衡的身影,又會在裴衡朝著她看來時,默默的收迴視線。


    “你是不是後悔了,後悔當初一時衝動,選擇了我,而不是他。”


    這句話他很早之前就想問祝棠,但是他不敢,怕聽到他不想聽到的答案。


    裴衡動了動唇瓣。


    祝棠卻發出一聲輕笑,說道:“罷了,我便知道,當初的事,你始終耿耿於懷,哪有那麽容易忘卻,我不逼你。”


    看來還得從長計議。


    “不是,我剛才在想……”裴衡想要解釋什麽。


    “公主,”季逸風提著燈籠,站在了門內,打斷了他的話,扯出幾分淺笑:“公主,時候不早了,該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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