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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我說啊你就是矯情,你去問問外麵的那些官兒那個不想做首輔,可也沒見你他們與這樣吧,明明高興的事兒非得板著一張臉,明明才四十年的年紀非但弄出一副七老八十的麵容,這是給誰看?”陳循沒有停下的意思。


    楊崢麵上一熱,打著哈哈道:“我也想年輕,我不想板著臉,這不是被迫無奈麽?”


    陳循撇了他一眼,道:“你這人啊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端了?大明的地厚著呢,摔不死你。”


    楊崢道:“就是摔不死我才著急啊,若真摔死了,用不著去理會那麽多的操心事了。”


    陳循哈哈一笑道:“那可不成,你死了倒是解脫了,可咱們這些同僚,天下的這些百姓,還有那些等待的老大人你如何給他們交代,你啊既不能死,也不能端著。”


    楊崢哈哈道:“所以我才苦惱啊。”


    陳循道:“行了,別困惱了,今日是你高升的日子,我也沒什麽好送你的,請你喝上一頓酒,算是恭賀了。”


    楊崢道:“求之不得。”


    棋盤胡同,一座臨街的小酒館。


    兩個褪去了官袍的男人臨窗而坐,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每個人的腳步、神態、言談舉止是那麽的從容淡定,配上四周高低起伏的亭台樓閣,若是落在了畫家的陛下,無疑又是一副《清明上河圖》了。


    楊崢想著前世西班牙奧斯定會修道士馬丁?德?拉達的名著《中國劄記》的記載,在這個大國,……,人們食品豐富,講究穿著,家裏陳設華麗,尤其是,他們努力工作勞動,是大商人和買賣人,所有這些人,連同上述國土的肥沃,使它可以正當地被稱做全世界最富饒的國家”


    “這個國家各地都有大量的糖,這是糖價奇賤地原因。……有豐富地蜜,因為他們喜歡養蜂,連蠟都十分便宜:產量大到你可以裝船,甚至船隊”.


    “他們產大量的絲,質量優等,色彩完美,大大超過格拉納達地絲,是該國地一項最大宗的貿易”.


    “那裏生產的絨、綢、緞及別的織品,價錢那樣賤,說來令人驚異。特別跟已知的西班牙和意大利的價錢相比。他們在那裏不是按照尺碼出售絲綢以及其他任何織品,哪怕是麻布,而是按照重量,因此沒有欺詐。


    “在該國有許多河流,人們種植稻米,這是全國人的普通食物和糧食。……他們收獲如此之多,以至在米價最貴的時候,你用一個裏亞爾錢幣可購買一法捏格.“


    “在不宜耕種的山地,有大量的鬆樹,比你通常在西班牙發現的更大更味美的堅果。在這些樹之間,他們種玉米,這些墨西哥和秘魯印第安人一般的食物。總之他們不留下一尺未種植的土地,……你幾乎在全國看不到任何荒地或無收獲的地方


    “所有田園都景色美麗,並且散發異香,因為有許多各種香花,它也點綴著種植在江河溪流畔的綠村,那裏有很多河流。那兒種植果園和園林,有很歡快的宴樂廳事,他們常去休息和逃避心情的煩惱。老爺門,也就是紳士們,常種植大片林木和密臨,裏麵養有野豬,羊,野兔,兔子以及其他各種野獸,用他們的皮製成上佳的皮毛”。


    還有那個不知名的外國人寫的讚美之言,“南京城……我認為它是全國最大最好的城市,優良的建築,寬大的街道,風度優雅的百姓,以及豐富優良的種種物品。它有令人驚羨的遊樂場所,境內人口眾多,……各處能遇到擁擠的人群,街道難以通行。此外,無數的宮殿、廟宇、樓塔以及橋梁,使城市顯得非常壯麗。”


    “明國人天生好經商,不僅從一省到另一省做買賣,獲得大利,甚至也在同一城市做生意。商店裏有的東西,街上幾乎都有售賣。……富有的商人信用良好,很守時(葡人多年的經驗證明了這點)”。


    “明國人爽快的讚頌鄰國的任何德行,勇敢的自承不如,而其他國家的人,除了自己國家的東西以外,不喜歡別的東西。明國人看見來自歐洲的產品,即使並不精巧,仍然發出一聲讚歎。……”


    那時的他總覺得這是這幫傳教士的美化之言,又或者是故意誇大其詞,直到自己在這個時代切切實實的生活了將近二十年才真正到那些外國人說看所想都是那麽的真實,從內心深處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極好的時代,唯一缺陷的是他這個新任的首輔不知能不能有這個能力讓這幅美好的畫卷能更完美一些,更持久一些。


    坐在他對麵的陳循則沒想那麽多,這樣的景象已經看了將近三十年,沒什麽新鮮感,要說唯一不同的地方在於百姓臉上的笑容,以及那些商人腳下的步伐,身上的衣衫鮮豔了些,而那些來自西洋各國的生意人神態要更安詳了一些,不再是宣德八年初來時那副土豹子模樣,讓人哭笑不得不說,還十分的厭惡,如今的這幫西洋人經過大明聖人典籍的熏陶非但能說上一口的流利的官話,對於大明的風土人情也知之甚深,最最讓他滿意的是這幫西洋人都不是吝嗇之人,自家的好東西也一股腦的全都帶來了比如京城不少達官貴人夏日吃的涼瓜,這種果味甘苦的瓜果竟是一個寶貝,吃起來不咋樣,可有一種“不傳己苦與他物”的品質,就是與任何菜如魚、肉等同炒同煮,絕不會把苦味傳給對方,非但是京城的官員習慣,就是尋常百姓也喜歡吃,最難得可貴的是這東西好種植,解出來的果實還不少,所以尋常百姓家也吃得起,當然了除了吃食外,最重要的還是西洋的各種典籍,這些東西未必比得上咱們的四書五經,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好東西,比如天文儀器、數學用具、度量衡、醫學用具、武備器械、生活用具、鍾表這些咱們大明沒有的東西,這些東西大明未必造得出來,隻是不屑做而已,他們的骨子裏還是沉浸在讀書,科舉,做官,而這些實實在在對百姓對朝廷有利的東西,卻無人例會,不得不說這是一種悲哀,身為讀書人他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所以這些年他對楊崢引用西洋人,通過這幫西洋商人將西洋的好東西引入大明是心生好感的,在他看來一個強大而繁榮的王朝,就該有大唐的氣度才行。


    店家老板是一對上了年紀的主婦,男人掌勺,女人做店家小二,京城的女人自不是鄉下的女子可比,盡管隻是一個平常的老嫗也是有些見識的,見楊、陳二人年紀一大半,卻又是一身讀書人打扮,不免心生敬意,利索的送上了幾盤小菜,一壺青酒便退了出。


    菜燒的並不好,但勝在菜肴實在,所以平日裏倒也有些人來。但多數是四處攬工的百姓和一些走街竄巷的商販,似楊、陳這樣的讀書人少之又少,所以老板也不敢上前答話,更不敢上前陪酒。


    楊崢與陳循也樂得清淨,對此也沒要求。況且兩人也實在有些話兒要說,總不能堆著一個一無所知的百姓說不是。


    沒有吃菜,兩人一人一杯酒下了肚子,臉上便升起了紅潤,也不知是酒湯的作用,還是氣氛釋然,兩人開始紛紛收迴了目光,心思仿佛也從某種神遊之中被拉車了迴來。


    陳循歎了口氣道:“本朝自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仿照宋朝製度,設置華蓋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諸大學士打造了內閣到今日算起來也將近百年了,百年來經過無數的大臣努力,內閣的權勢是一日一日比一日大,地位也是一日比一日高,到今日全國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給皇帝提出的建議,都由通政使司匯總,司禮監呈報皇帝過目,再交到內閣,內閣負責草擬處理意見,再由司禮監把意見呈報皇上批準,最後由六科校對下發。內閣權勢進一步增大,所以天下人才說內閣首輔是昔日的宰相,可細細想來從永樂年的解縉起,到你我這一任上,前前後後的人人數也差不多將近二十了吧,可誰敢說自己是真正的宰相呢?”


    “三楊該算吧?”楊崢有一搭沒一搭的道。


    陳循一笑道,三楊雖然身居內閣,其頭銜均以尚書為尊,所以六部承奉意旨,看著是有了,可你我都是局中人,這裏頭的分量最清楚不過了,咱們的大明的內閣首輔是有宰相的名兒,卻無宰相的權.這一點就算三楊也不例外。”


    “以你看怎麽樣的內閣首輔才算是宰相?”楊崢喝著酒湯吃著茴香豆緩緩問道。


    陳循也丟了一顆茴香豆到自己的嘴裏,慢慢咀嚼了一番也不知著急應答,待一口豆子全入了肚子才笑道:“這還用得著我說麽,自古做宰相的那個不是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


    楊崢一笑道:“這是前朝標準,到了本朝不是沒有麽,比起洪武爺時,內閣首輔已算是底線了,什麽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你想都不想要。”


    陳循道:“我的那點才能自是做不了這些,不怕你笑話,我其實也沒多大的野心,就是想學有所用罷了?至少對得起自己寒霜十年。”


    “你這個想法那個沒有,不信你去問問滿朝文武百官,那個當初入朝的時候不是想著學有所用,可到頭來如何、那些貪官、庸官也不是一開始就是貪官庸官,而是在理想被現實撲滅後,才一門心思的做貪官做庸官了。”楊崢眯著雙眼,喝著酒湯一臉享受的道。


    陳循道:“話雖如此,可天下畢竟是好官肯做事的官兒多不是,比如你就是一位了。”


    “別,別別來這一套,我自己多大本事我心知肚明,充其量不過是不想辜負先帝的恩情而已,骨子裏可沒想做什麽好事?“楊崢擺手道。


    “你啊就別不承認,這些年你做的事兒我又不是沒看到,不想做事你去什麽安南,不想做是開海禁,不想做事你疏通吳淞江做什麽,發展什麽商業,還有北方的蒙古,翰林院,就連咱們的王爺你都沒放過,便是今日,你依舊想做事否則也不會任由王振壞了祖宗規矩不聞不問吧?”陳循盯著楊崢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口吻好比一個洞悉一切的智者。


    楊崢心頭沒由來的一動,要說前麵的那些事兒也不算事兒,這十餘年來早被京城的這幫說書的說了不下上千遍,他的那點英雄事跡,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堂堂的內閣次輔知道這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並不奇怪,甚至可以說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但對於後麵的一番話,還是讓他驚的一身冷汗來,要知道縱容王振這點事情,他可是從先帝爺駕崩到正統八年,整整八年都在布局,為此他舍棄了楊士奇,楊榮,甚至百官對他的信任,就連王振本人都差點把他的毫無作為看成了是識時務,卻不想自己隱藏了多年的秘密,竟被人給看出來了,讓他如何不驚。


    “陳大人說笑了吧,楊某對王振之舉可不是放著不管是力不從心而已。”冷靜下來的楊崢順著口吻道,盡管心頭早已驚起了千層浪,麵上卻是風平浪靜。


    陳循微微一笑,麵對著楊崢灼熱的目光,一仰頭將杯中的酒湯一飲而盡,吧唧吧唧了嘴巴,道:“你啊也不必如此這麽看著我,陳某雖不是什麽好人,但也知道什麽是國家大義,閹宦之禍,曆漢唐宋相尋無已,然未有如今日王振之舉,身為朝廷之臣,食君之祿,卻做不到忠君之事說來慚愧?唯一能做的隻能寄托他人了,大人得老楊大人舉薦,一路仗著敢做敢為為朝廷立下不少功勳,先是安南,跟著是海上、商業、東南沿海、北方蒙古,很顯然是從外而內,如今我大明四海升平,商業發達,唯獨內患一日重過一日,以大人之才,不可能坐視不理,然而,從正統初年始,王振多行不法之事壞祖宗法度,如正統五年兵科給事中王永和彈劾掌錦衣衛事指揮馬順怙寵驕恣,欺罔不法。沒有得到批複,大人當年可是正兒八經的兵部尚書,卻對此事不聞不問,這本身就讓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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