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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宗雖貴為帝王,但骨子裏的文人氣息頗重,最喜歡的便是山山水水,頭一次來這裏,便喜歡這裏的韻味,常來這裏聽雨,聽得最多的是雨滴落在芭蕉扇噗噗的聲音,那會兒她很快樂,就能聽到各具情趣的雨聲,境界絕妙,別有韻味。而宣宗也總會拉著她的小手說些動人的情話,那會兒他很溫柔,也很富有才情,常常因雨能聽到不少的詩詞,久而久之她能吟唱一首,吟得好總能引起他大聲的讚揚,那種歡快的時光時時在她心頭想起,有時候甚至覺得天底下什麽皇後,什麽母儀天下,都比不上身旁這個男人的陪伴,更何況還有一座意境絕妙的聽雨軒,雨好不好聽,有沒有意境,得看和什麽人聽,和歡喜的人一起聽,雨是美妙的,洋溢著歡快,那會兒他與她無疑是快樂的。整個後宮,他寵幸的唯有她一人而已,她也不服他的寵幸,那時候的她嬌美動人,遠沒有如今的這些手段,臉上自然也沒了歲月的痕跡,一切是那麽的美好,隻覺得這天下,有這麽一個男人陪伴,似乎也不錯。


    可快樂似乎總是短暫的,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變了,變得有爭取心,變得有手段,有心機了,她開始看上了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的皇後,她要威嚴,要與他一起君臨天下,她開始動用了一些小手段,一步一步謀劃後宮之主的寶座,他身為皇上天下之主,對於她所作所為並非一無所知,可他什麽也沒說,默認了這一切,在數次秘密之下,她認為時機成熟了,在一個春風醉意的夜晚,她拉著他走入了這座聽雨軒,想他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隻是皺了皺眉頭,繼而淡淡一笑,說了一句:“朕答應你!”


    那會兒的她對於他展現出來的厭惡,並非一無所知,可她還是咬牙爭取了這一切,因她相信這一切是他對她寵愛的體現。


    他沒有讓她失望,第二天的早上,他與大臣密議後,確定廢黜方略,不顧群臣反對,執意廢除了皇後胡氏,令其退居長安宮,賜號靜慈仙師,而冊立孫貴妃為皇後,當來聖旨傳來的時候,她便知道自己贏了,她終於可以與他君臨天下,不再是躲在後宮默默等候,看著他與那個他根本不喜歡的女子端坐在金鑾殿上母儀天下,她相信今後的日子,他們一定會很快樂的,她甚至相信,他的這一生隻會愛她這一個皇後,不在納宮女,也不封貴妃、美人,每天隻與她同起同居,過著平常百姓一樣的夫妻生活。那時候的她難免天真了些,世間的帝王,那個不是後宮成群,佳麗三千,即便是賢名如唐太宗、宋太祖也難以避免,他又豈能例外,更何況他骨子裏本就是一個風流的帝王,喜愛世間的美人,本就是他的權利,非但她說不得什麽,就是群臣也不能幹預,因這是皇家的私生活。


    他對她還算顧念,廢後的頭三年他來得不如先前,但總算能來,偶爾也能打起精神陪著她聽聽雨,再後來他來得更少,偌大的坤寧宮有時半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她天真的以為他是皇上,天下有這麽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也許,也許是他沒時間來這兒罷了。


    但她錯了,他忙碌是不假,可並非忙到連來看看她,陪著她說說話聽聽雨的功夫都沒有,他是不想來,是在骨子裏厭惡了她罷了。


    宣德八年,一個太監從宮外領進了一個女人來見她,並告訴她這是皇上剛剛冊封的賢妃,從今兒起就入住後宮了,皇上讓奴婢告訴娘娘,賢妃身子骨弱,娘娘要善待與她,不可為難與她。


    賢妃模樣如清水芙蓉,儀態大方,端是一個絕色的美人,她一個女子看了也難以為止動容,不用說宣宗這個風流的帝王,她幾乎能預見到宣宗對眼前的這個女子的寵幸。


    事實上證明自己的看法是對了,她從一個太監的口中得知,這吳賢才妃本是漢王朱高煦的宮人。宣德元年,宣宗對漢王朱高煦用兵,禦駕親征,生擒了朱高煦父子,漢王宮的女眷按製度被全部充入後宮為奴。宣宗赦免吳氏的罪,安排她住在宦官陳符家中,平日裏沒事總會去哪裏走一走看一看,就在宣德三年,這位吳氏生下一子,取名朱祁鈺,隻因為吳賢妃的身份有諸多不便,才多年住在宮外,可皇上對她們母子二人的寵愛卻不亞於宮中的任何妃嬪,便是她這個皇後也難以比擬,據每次跟去伺候的太監說,皇上每次拉著吳賢妃的手說:“二皇子較太子聰穎太多,正是江山最需要的帝王!”


    這話兒旁人或許不信,但她相信,宣宗對太子並非十分喜歡,太子性子太過柔弱,也並非決定聰明之人,詩詞歌賦更是毫無興趣,當初若非群臣要求,加上麾下隻有太子這一個繼承人,這太子之位未必肯早早定下來,等到宣德三年過後,二皇子誕生後,性子剛毅聰穎,較之太子要靈活了許多,頗得宣宗喜歡,她幾乎能想象宣宗拉著吳賢妃說這一番話時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她的性子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變了,她不再期待這個男人的到來,甚至連這個男人做過什麽,她都不想知道,她唯一在乎的是她的後宮之主的地位,宣宗百年後太子能順利繼承了皇位,君臣天下。本來這一切都可以相安無事,直到這個女人的到來,她清楚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來自鳳陽的女子,渾身帶著不施煙粉不著環佩的天然美豔,宛如一道明媚的陽光迅速照亮整個皇宮,見她之時那怯生生的可憐樣,任何男人看了都心生憐憫,這樣一朵我見猶憐的海棠花,宣宗沒有不癡迷的道理。


    也許是女人的本能,在看到這個女子的第一眼,她覺得對方將會是自己日後最大的對手,事實證明她的直覺是對的,一個女人未必需要傾國傾城的容貌,但氣質渾然天成,總不會讓人厭惡,甚至讓人喜愛,這樣的女子若是放在宮外未必能出類拔萃,可在皇宮尤其顯得重要了,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帝王生活,宣宗早對這後宮的佳麗三千沒了興趣,在他的眼裏,這些女子美則美,可太過端莊,太過依從,反而是宮外的女子,她們的肌膚未必如玉如雪,甚至談不上如何的動人,可這些都無損她天生麗質,反倒是更添一股楚楚動人的韻味,就仿佛一朵清晨綻放的海棠花,在你不經意的時候綻放開來,如何不讓人迷戀呢。


    本來,宣宗對這女子的迷戀,她隻是氣惱,不曾放在心上,論手段、論地位她都難以與自己相比,她甚至覺得這是皇上吃膩了大魚大肉,想嚐一嚐農家小菜而已,當吃了一陣發現其實天下的菜肴,無論是大魚大肉,還是農家小菜也好,其目的都是填飽肚子,並無特別之處,可她還是低估了宣宗對這個來自鳳陽女子的癡迷,整整半年,半年來,宣宗沒有走入任何一個妃子的閨房,就連她這個昔日青梅竹馬的妻子,也不曾來過,宣德九年的一百八十八天,宣宗都屬於這個名叫郭愛的女人,這讓她很憤怒,甚至有些妒忌,雖明知天下的帝王都如此,她能做的是不看、不聞不問,做到眼不見心不煩,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就來宮中的各種廢後的傳聞她都選擇沒聽見,可那個女人卻沒有就此放過她,她竟讓皇上答應留下了龍種,這意味著什麽,她十分的清楚,皇上已對這女子的寵愛達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曾幾何時,她何嚐不是如此,所以毫無過錯的胡皇後被廢了,誰能肯定將來她會不會也有這一天呢?若是真有那一天,她難懂學胡氏退位讓賢?當然不可能,七年的母儀天下,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女人,十年的宮廷生活讓她學會了有些東西得靠自己去爭取,有些東西一旦抓住了,就決不能放手,放手就意味著輸了,既不能放手,唯有出手,所以她才聯合了王振做了這一切。


    但她終究是個女子,宮廷的殘酷練就讓她懂得如何取舍,如何作為,所以今日臨走時即便是麵對宣宗那略帶怨恨的眼神,她都不曾退一步,她很清楚這一步自己若是退了,意味著什麽,那絕不是海闊天空,而是萬丈深淵了。她可以不為自己,但不能不為太子著想,所以她一步也不會退,也不能退。


    “王先生皇上這次的病情可否妥當,可不要出了什麽亂子,那我們可就萬劫不複了。”一直思索的孫皇後緩緩吐了口氣,收迴了目光看著王振問道。


    王振不慌不忙,作為一個女人到了這一步還能保持如此鎮定實屬難得,往日王振骨子裏有些看不起這個來自小戶人家的女子,覺得她空有野心,卻少了格局,少了氣魄,總覺得她能走到今日母儀天下,除了模樣好,身段好,給皇上生了一個兒子外,實在沒什麽本事,直到今日,他才發現自己一直看走了眼睛,論手段、論計謀,論膽略,她的確不是最出眾的,甚至有時候還有些膽怯,但要說麵對大事的從容優雅,整個皇宮大內,算上張太後也未必及得上她,這半日的功夫,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皇後娘娘,在為自己目光短淺的同時也暗暗慶幸當初選對了人,從目前的局麵看,隻要沒什麽大亂子,他們謀劃的那一切並不難實現。


    想到此處,王振內心深處湧出幾分喜悅來,熬了十年,終於等到了這一日,對於皇上的病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太醫的那些話兒本就做不得數的,一個人吃了這麽多的丹藥,早已病入膏肓,偏生這人還不知愛惜自己的身子骨,夜夜折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骨也經不起這般折騰,更何況宣宗的身子骨並非鐵打,從今日一早宣宗渾身顫抖的模樣,他便知皇上離大行不遠了,沒有立即就死,那是他囑托天師將今日丹藥的分量減少了一半罷了,否則以紅丸的藥性,皇上根本等不到楊士奇等人的到來。


    “娘娘不必擔心,奴婢已做了完全的準備,皇上的病這次是好不了,隻是……?”王振說到這兒左右看了一眼,顯得有幾分猶豫。


    孫皇後厄了王振一眼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先生說話還這般吞吞吐吐的,莫非本宮就如此不值得先生信任麽?”


    “娘娘誤會了,奴婢隻是一時不知該怎麽說罷了。”王振並沒有因孫皇後臉上布滿了陰雲而顯得慌張,相反他語氣一如既往的從容。


    孫皇後撇了他一眼,暗暗讚揚了聲,隨著權勢地位的尊高,這幾年她越發有統領六宮的風範,尋常的太監但凡看她神色稍有不悅便嚇得半死,更別說是出聲嗬斥了,唯獨王振總能不卑不亢,而這也是正是她看重他的地方。


    “此話怎講?”孫皇後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


    王振想了想道:“奴婢隻覺得這事兒透著懸乎?太子想要繼承皇位隻怕有些難度?”


    孫皇後心頭一緊,她之所以敢走這一步,就是為了太子,若是太子不能登基,那麽她做這一切就毫無意義,況且她平日裏在後宮飛揚跋扈,早已得罪了不少人,這些人礙於宣宗對她的寵愛,又是太子的生母,才對她敢怒不敢言,可一旦沒有太子這個依靠,後宮這塊深宮大院根本沒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幾乎能想象太子一旦不能登基的下場,那張如芙蓉的臉蛋立即變得蒼白無血色,但多年的宮中生涯,讓她練就了遇事不慌的習慣,雖知以王振的謹慎能說出這番話來,足以說明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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